一口忘崽牛奶 第74章
作者:杳杳一言
第50章 (修)
钟息也没想到自己会动手。
他这辈子向来与人为善,二十六年来所有的情绪起伏、大喜大悲都是因为霍司承。
打完霍司承,他的手阵阵发麻。
他垂眸望向自己的掌心。
他打了霍司承一记耳光,他真的动手了。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恨霍司承的。
同时也恨他自己。
指尖缓缓收拢,钟息闭上眼睛,他对霍司承说:“出去。”
他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再看见霍司承。
这天夜里大雨忽至,雨滴敲在病房外的窗沿上,霍司承推开窗户,看到远处黑漆漆如同鬼魅的海面,还有汹涌的雷云,狂风把雨滴吹进屋子,淋湿了霍司承的衬衣前襟。
额角的神经还在抽痛,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碎掉了,玻璃渣铺满心房,割断他感知情绪的神经。
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脑损伤导致的器质性失忆,临床表现和阿尔茨海默病相似,把重要的记忆从脑海中删除,但生活仍然可以继续。
霍司承却不同,将钟息从脑海中摘除后,他并没有回到七年前的状态,他丢失了七年前的热血、张扬和自信。
相反的,他变得高高在上、独断专行。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现在竟然愈发像他无比憎恶的父亲。
像霍振临那般。
给他的爱人和孩子带来伤害。
所以如果钟息不曾出现,霍司承沿着原有的路径,会慢慢变成霍振临那样的人吗?
会吗?霍司承一时间竟有些不确定。
身居高位会让人慢慢变得忘记初心,他母亲叶绘蓝当年就是这样描述霍振临的,霍振临并非从一开始就负心寡义,只是后来他和叶绘蓝政见有分歧,他的地位、他平日里被人簇拥着所以愈发高傲的自尊,让他愈发听不进妻子的劝诫,最后两人渐行渐远。
霍司承以前从不认为他和钟息之间的关系与他父母有什么类似之处,但此刻他却猛地警醒:
如果没有钟息,如果没有霍小饱,如果他们没有给霍司承幸福的归宿和锚点……
霍司承骤然握住窗框,不敢再想。
远处海浪翻涌,下落时哗啦作响,好像在嘲笑他自作自受。
.
这一夜钟息睡得不算安稳,梦里霍小饱一直在哭,脑海中总是闪过爆炸现场的画面,搅得他心神不宁。
醒来时他问周斐:“小饱怎么样?”
周斐说:“还有点咳嗽。”
钟息抬起头。
周斐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还是有点应激反应,医生一直在陪他玩。”
钟毅德把饭盒端到钟息面前,周斐说:“先吃饭吧,等你吃完了我把小饱抱过来。”
“好。”钟息接过筷子。
钟息吃饭的时候,周斐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心疼道:“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无所谓的,就算留疤了,也在后背,我自己又看不到。”
这话根本宽慰不了父母,周斐的脸上满是心疼。
吃完之后,周斐从隔壁回来,说:“专家正在陪小饱做游戏呢,用沙子画画,专家让小饱自己讲那天发生的事,小饱挺配合的,听说这样能避免小饱以后出现心理问题。”
钟息想了想,“好吧,那晚点再说。”
他刚歇了一会儿,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敲门进来,是黎非明。
“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最高规格了,”黎非明咧了咧嘴角,拿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头上的虚汗,感慨道:“真是重重关卡啊,我这两边的裤子口袋被翻了三遍。”
钟息笑了笑。
黎非明把果篮放在桌子上,“虽然知道你这里肯定不缺吃的,但还是给你带了点,这个火龙果和山竹都特别好吃,你可以尝尝。”
“谢谢你了,黎老师。”
“我也算是不请自来,还望你不要介意我的自以为是,主要是听闻岛上发生了危险,你们一家又突然走空,还真是让我挺担心的。”
钟息指着床边的椅子,“黎老师,坐吧。”
黎非明把椅子往墙边拖了拖,然后坐下,“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没什么事。”
黎非明说:“爆炸发生的时候我正好从学校往回走,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吓得林子里的鸟全都飞出来了。”
钟息垂眸不语。
“你比我想象中的镇定。”黎非明说。
钟息只淡淡地笑了笑,没回答,他想:其实我从很早时起,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场意外,做霍司承这种人的伴侣,很难与危险绝缘。
只是唯一的意外是霍小饱。
让孩子受惊吓是钟息不能忍受的。
黎非明随便找了个话题:“我看到你的小木屋了,你打算用来干什么?”
“观星。”
黎非明一开始还没听懂,钟息解释道:“用望远镜观测星星。”
黎非明好奇地问:“原来你还是个天文爱好者,不过我很想问,星星就悬在天上,每天看又能看出什么花来呢?”
“不同地区,不同环境,不同时间观测到的星空都是不同的,这很有趣。”
提到感兴趣的话题,钟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通过望远镜,你可以看到银河,还可以看到几百年几亿年前就存在的星云,有时候你会觉得自己非常渺小,但有时候你又会为你和某颗星冥冥之中的联系而开心,那种幸福感可以把你短暂地带到一个非常轻松放松的地方,观星的乐趣可能就在于此。”
“你很需要放松吗?”
钟息的脸色僵了僵,他说:“没有啊。”
“我说这些话其实很逾矩,毕竟我们才认识一个月不到,但我感觉有时候我能理解你,被困在一个地方的感觉很不好。”
钟息抬眸。
黎非明缓缓讲给钟息听:“我之前在清源区读大学,和你外公一样,我是那种想通过努力走出村子的人,那些年我很用功,也得到了很不错的结果,就当我以为我能在外面站稳脚跟的时候,我的父母相继生病,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我必须担起这个责任,所以我回来了,我父亲是肝癌晚期,治不好,我在他身边服侍了一年多,他还是去世了,我母亲有糖尿病,视力越来越差,我也不能离开。”
钟息眉头皱起,他没想到身边这位让人如沐春风的中学老师还有这样的经历。
“其实我母亲的生活能自理,她也一直劝我回清源区继续上班,但我做不到,不陪在她身边,我会被不孝这两个字压垮,但是陪在她身边,我就牺牲了自己的前程。我在村子里过得很痛苦,我想要随波逐流,变成村子里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的样子,但我做不到,所以这些年我不再看新闻,不再关心联盟的事情,一门心思教书育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母亲的生活也能改善,只是我心里很痛苦。”
钟息逐渐明白黎非明想表达什么,原来他们竟是殊途同归的。
黎非明为了尽孝,困在云水村。
他为了爱霍司承,困在军区。
“前两年我很纠结,我一方面受困于情感的牵绊,一方面又认为这是我对我自己的谋杀,有时候我看着我母亲,会有一种很负面的想法,就是,早知如此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呢?”黎非明笑了笑,无奈道:“这两年我习惯了教师的生活,然后渐渐与自己和解。”
“怎么和解?”
“不过是一个选择题,写了答案,交了卷,结果就交给老天吧。”
钟息怔了怔。
“这不过是其中一道选择题而已,最多五分,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钟息喃喃重复:“没什么可惜的。”
“我不是很了解你和那位的感情,只是听你母亲三言两语说过一些,也不知道我的妄自揣度是不是冒犯了你。”
钟息摇头道:“没有。”
“其实我大学辅修了心理学,现在也是东升中学的心理辅导老师,所以你母亲想让我过来劝劝你,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隐私的。”
沉默许久之后,钟息忽然开口:“黎老师,没交卷之前,答案还能改,是吗?”
“当然,交卷前一秒都可以。”
霍司承将近两天没怎么合眼,昨晚被雨淋湿,有些发烧,神志眩晕,反而昏睡了一夜。
梦里他突然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是一座山,并不算太高,也没有过度开发,他开车沿着盘山公路盘旋而上,一直开到山顶,那里有一幢亮着灯的别墅。
他下了车,迟疑地走了进去。
一楼的餐桌上有一份三明治,吐司加生菜加午餐肉,非常简单的三明治。
做得很粗糙。
四周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这时他听到二楼有响声,于是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走廊尽头的卧室关着灯。
虽然黑漆漆一片,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他摸索着走进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孩坐在床边,身影纤瘦,头发柔软,架着一台望远镜,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望远镜的目镜。
霍司承顺着他的方向,看到了星空穹顶。
这间卧室的天花板竟然被改成了透明玻璃,抬头就可以看到满天繁星。
钟息听到霍司承的脚步声,懒得转头望,直接说:“三明治吃了吗?”
霍司承没有说话。
他对面前的钟息也感到陌生。
钟息听不到回答,于是转过身,皱着眉头望向霍司承,“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说你饿了,让我给你做饭吗?我只会做面包夹午餐肉,你爱吃不吃。”
钟息的脸庞很青涩,带了几分稚气。
和现在的钟息判若两人。
霍司承看得微微怔神。
钟息起身走向霍司承,他一脸疑惑,歪着头看霍司承的脸,“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