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猫是如何养成的 第134章

作者:火狸 标签: 玄幻灵异

  里头的人听见声响, 站在魏无雍对面的年轻男子不再说话了,转了过来,露出一丝复杂神情。

  他不开口, 魏无雍也静默, 随即低声问道:“南宫,该让他知道了?”

  “事已至此, 也隐瞒不下去了。”被叫作南宫的男人, 穿得随意, 青衣束发,面容清瘦,脸色有些苍白, 整个人有种阴郁之气,一双眼睛深沉如水, 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 看着李南落猛地推开门,向他走来。

  李南落的兄长, 李况,死于相国府血夜,相国李佑的长子。谁都知道相国府只留下李南落一人,可如今, 李况分明站在李南落面前。

  李南落的心里, 还存着兄长自小带他读书习字的记忆, 记忆中的嫡庶之分是假, 可兄弟情谊是真,儿时身子弱, 也有过由兄长背着满屋乱跑的时候。

  更小些的时候,骨头还没长好, 不让捏笔,只能看字,他便巴巴地趴在李况的书桌上,闻着那墨香,看着字帖上一笔一画落下,心里羡慕,有一回看出神了,脑袋磕在砚台上,血水流进了墨水里去,李况急得满面通红,还要强作镇定,胡乱掏出帕子按了他头上的伤口,颤着声命人去请医师。

  长兄如父,李佑身为相国,并不能时时看顾,多半时候还是李况带着他,手足情深,形影不离,直到李况到了志学之年,忙于课业,两人这才渐渐疏远。

  “大哥!”李南落仔细分辨,先是惊异,再是惊喜,“你真的还活着!”上前一把将那人抱住。

  “我活着,一直活着。”不知该叫做李况还是南宫的男子,微微颔首,相比起李南落的欣喜,他十分镇定,合拢了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夜苍穹不喜欢这种镇定,这人看李南落的眼神,就似同在看自己的所有物,有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好似李南落的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

  不着痕迹的走到李南落身侧,夜苍穹等他退开来,在衣下抓住他的手,用了用力,要他小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就算夜苍穹自己是个妖,也不能保证其他的妖不作妖,毕竟才出了九尾妖狐的事,一切都需要小心。

  李南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仔细审视,眼前之人确实是他的兄长李况,身上也没有妖气。

  “叫我南宫吧。”曾经的李况目光闪动,看了夜苍穹一眼,依然很平静,“这位想必就是夏栖国的夜太傅。”

  “夜苍穹,不是太傅,是他座下的大妖。”从上往下打量着南宫,夜苍穹抱着手臂回答的很干脆,也一点不掩饰自己的打量。

  南宫在他的注视之下,居然神色不变,只是笑了笑,才对李南落说道:“没想到你我会在此相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爹呢?难道他也没死?”李南落镇定心神,首先想到这一问,要是真的如此……

  他的眼底有一丝希冀,盯着李况想要个回答,李况看着他,没有说话,于是李南落便知道答案了。

  其实也并不意外,只是今日太过不平常,才叫他生出不该有的希望来,李南落很快恢复过来,立时想到身边的夜苍穹。

  魏无雍知道他和夜苍穹之间的事,那他兄长是否知道?要是李况知道,又是个什么态度?拽着夜苍穹的衣袖,他想开口,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夜苍穹好似知道他的为难,只眯着眼笑着站在那里,然后忽然问道:“既然你是李况,为何又自称南宫?”

  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点子上,魏无雍和李况对了个眼色,仿佛是在确认是否就在今日要说出一切。

  从两人之间的神情看来,他们并不陌生,显然魏无雍早就知道李况还活着,可他从未提过。

  李南落神色不动,倘若李况与太子熟稔,那相国府血案,是否与皇族无关,否则,他大哥如何能淡然处之。

  “糟,时辰到了!外头的祭祀!”魏无雍却神色一变,忽然跳起来,急急忙忙整理衣冠,“你们先聊着,再不出去父皇怕是要宰了我!”

  就算魏无雍平日再乱来,对于祭祀之事也丝毫不敢大意,今日祭天,哪能误了吉时,他匆匆而去,去往宫苑的另一边。

  李南落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这个地下宫苑里有去往各处的通道,可为何宫内需要这么一个四通八达的密道。

  “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坐一坐。”李况比李南落镇定,伸出手来往里引。

  一步步石阶,进了里面,也悬着宫灯,屋内锦绣和外面宫室一般无二。李况,也即南宫,踏着地上的厚毯,引他们一路走,到了一个如同水榭的亭阁里。

  手边一池锦鲤,桌上一壶清茶,这个宫苑他如此熟悉,再看他苍白面色,像是久不见光,分明就是常住这地下宫苑之中。

  外头一排排明珠照着,熠熠生辉,里面一座座宫灯,笼着细纱,将眼前照出一片蒙蒙光华来,南宫安然坐下,李南落坐在他的右手边,夜苍穹却不落座,他就站在李南落身后。

  这个李况出现的过于蹊跷,旁人看李南落都是能驱使无数妖物的大妖师,在夜苍穹眼里,他是变强了,可心肠还是不够硬,对他如此,对相国府里的人更会如此,凡是与他过往相关的,他从未忘记,这种牵绊也从未断绝。

  这是人类的通病,也是人类的宝贵之处,难以用好坏来界定,所以夜苍穹准备亲自看着,若有异状,他会在李南落下决心之前及时出手。

  南宫盯着李南落,李南落由他看着,兄长没有死,实在叫他大为高兴,可心中疑虑并未减轻,反而越发浓重。

  “既然你要我叫你南宫,那便南宫吧,敢问……你为何还活着?”李南落捏起茶盏,问得很浅淡,“当时所有人,除了我,应该都死了,正是因此,再加上那蛊雕伪装,我才会被当作凶手,假若兄长未死,为何不为我分辩?”

  此为关键。

  夜苍穹有些意外,李南落一开口就直指要害之处,这是最大的问题。

  南宫似乎也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有些惊讶,随即叹笑道:“你当真不是当年的孩子了,这个问题,问得好。”

  李南落手里捏的茶盏慢慢放回桌上,惊喜过后,理智重回,“既然问得好,不如请你来回答这个好问题?我被通缉之时,兄长在哪里?”

  “当时我在宫中。”南宫也不隐瞒,他一手拿出个罐子,取了些鱼儿的饵食,洒在池子里。

  饵食是细小的虫子,鱼儿在水中蜂拥而来,南宫冷眼看着手中蠕动的虫饵,下一刻被鱼儿吞入腹中,“我在宫中,在陛下身边,其实,你是冤枉的,陛下一直知晓。”

  李南落一点都不觉得意外,“陛下知晓,却也依然要下令通缉我,是因为蛊雕化作我的模样,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话好像有些讲不通。”

  南宫手中那一罐虫饵,只放了一小撮,便引来鱼儿争相涌动,水面再不复原先的平静,他笑了笑,盖上盖子,拍了拍手,“你答得不错,其实陛下是有意为之,我们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可天下人不知道,朝廷百官不知道……”

  “你便只能背上罪名,忍辱负重,一个人走上逃亡之路,也只有如此方式,方能逼出你的潜力,如李相国那样保护你……你如何能有今日?”南宫一下站起来,朝李南落摊开双手,往他身上一比,面露赞叹,好似看一幅完成的画作,一件珍宝。

  李南落不动声色,由得他打量,心却往下沉了沉,“已经达到了你们的目的,所以我便不费吹灰之力,证明了清白,魏吴央随即昭告天下,我不是凶手。”

  “不错,其实这并不难猜,我想你早有察觉,倘若真的想将你缉拿归案,大内近卫岂会轻易撤回,当时你的能力已经觉醒,察觉到这一点,陛下和我都觉得,可以不用再逼你了。”

  “你已经陷入这个妖物所在,野兽之道,不用外力,也自有天命,推着你往前走。”

  南宫说起天地之力的时候,神色之间似乎还别有含义,李南落灵光一闪,莫名想起一个地方来。

  “天命,归梧栖?”

  南宫微怔,没料到李南落竟敏锐至此,听他说出三个字,神情一紧,“不可妄言!”

  “又是一个被归梧栖吓大的人类。”夜苍穹方才一言未发,此时突然开口。

  “不可嘲弄天命!”听他语出嘲弄,南宫面色大变,“你可知晓,因为归梧栖的存在和庇护,华胥国才强盛至今!就连陛下都不敢妄言,夜苍穹,收起你的不可一世!”

  他压低了嗓子,说得又急又快,声色俱厉。

  “归梧栖竟有这么大的能耐,连魏吴央也受其牵制?”这是李南落不曾料到的,眉间一蹙。

  他忽然想到,“太医局!太医局的存在就是为了归梧栖?那些炼妖师,那些药物,全是为了呈送给归梧栖,是不是?”这么一来,太医局所有的不合理之处就都说通了。

  “归梧栖与四国无关,妖物并无国界,归梧栖身负天命,是为了天下安定而存在,甚至一直以来,隐隐之间都在相帮各国皇家,稳固地位。”在南宫眼中,归梧栖不可违逆。

  李南落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我记忆中的兄长,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你叫爹李相国,却对这归梧栖奉如神明,你说你是南宫……哪一个南宫?你为何不是李况?”

  “我当年是李况,如今是南宫,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天赋异禀,自小便注定与众不同,爹知道,我也知道,唯独你自己,无知无觉……”

  南宫回忆往昔,“你完全不记得,在你儿时只要你发怒,天便会打雷,你难过,天又要落雨……你自然也不知道,你出生的那一日,天有异象,红霞遍布整个京城,那时候,陛下就已经知道你的不凡。”

  南宫说得专注,李南落却只想放声大笑,他也真的笑了,笑得险些流出泪来,“这是哪个画本里的故事,竟拿来安在我的身上?”

  “既然我如此不凡,为何相国府内那么多人遇到那样的险境,陛下竟不及时让大内近卫来援?巡城司日日当值,为何哪一日竟无人发现府里的异常?陛下知道我不凡,为何不保护我家人,爹因妖祸而死,娘呢?娘是为何而亡?我记忆中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李南落慢慢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的手撑在桌上,目中闪过厉光,“南宫,你来告诉我答案。”

第184章 不可违逆

  是南宫, 不是李况。

  李南落果然如他要求的那样来称呼他,如此一来,仿佛就能将眼前之人和昔日兄长区分开来。

  李况是李况, 南宫是南宫, 昔日的李况对他的冤屈沉默了,今日的南宫呢?

  身畔鱼儿跃出水面, 又一头扎进水里, 吞吃了虫饵, 南宫指了指水中,“你就是这鱼,而血案就是那虫饵, 这是为你准备的,你要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

  “你莫非要告诉我, 因为我天生不凡, 魏吴央便要杀了爹?荒唐!就算我真有什么不凡,就算魏吴央当真为了逼出我的不凡之处不择手段, 他身为华胥国君也不会找一个妖来取自家相国的性命。”

  “你可是忘了,父亲他本来对华胥是何等重要?魏吴央再混账也并非一个昏君,他断然做不出这等事来。”

  李南落负手而立,淡淡看着眼前的这个“兄长”, 获知亲人还在人世的喜悦, 已经完全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

  “你要骗我到几时?魏吴央哪怕没有动手, 也一定知道当日会发生的事,他没有插手, 是不是?眼看着相国府上下被屠尽,袖手旁观, 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南落这一连几问,叫夜苍穹心潮起伏,又心有所感。

  片刻之前他还担心李南落心软,这会儿才发现,原来他只是对着自己的时候才顾念旧情,眼下只要有疑点,哪怕对自己兄长,他也未曾失了判断,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蜜意来。

  南宫这一次不说话了,饱含了赞叹的目光落在李南落的身上,“你说的不错,一分不差,陛下知道,却没有插手,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不能,这是一种交换,用那一天什么也不做,来交换华胥国的平安,来保住你,不被带去归梧栖……如今虽然死了很多人,但你只凭妖力即可纵横天下,也不枉相国府那许多人命——”

  “住口!”夜苍穹收敛了心神,满目阴沉,“保全华胥就是保全华胥,为何还要牵扯上他?你说这些,难道是想告诉他,那么多人的死,是为了换他一身妖力?你要他如何自处?你还是他兄长,竟蠢到如此田地!”

  南宫好似没有看见李南落煞白的脸色,竟慢慢点头,有些苦涩地说道:“事实就是如此,是为了保全华胥国,也是为了保全他,你以为李相国为何要把他藏在府中?他早已被归梧栖定为圣子,身上系着华胥国的安危,归梧栖想得到他,李相国哪里能肯?只能不断掩饰他的存在,尽量不叫人注意,陛下两面难为,只能暗中相帮,南落还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几方盯着,只是他不知晓而已。”

  李南落心中一片空荡,又一阵混乱,而南宫的话还在继续。

  “这是他自己问的,既然他想知道,那么不论这个真相有多叫他痛苦,他都要咽下去,陛下为了当年的事,心中也十分歉疚,所以许你高位,为的就是弥补。”

  “难道不是因为我如今的妖力不可忽视?因为我对华胥有用?”李南落白着一张脸,终于露出嘲讽笑意,“魏吴央不敢见我,故而很少宣召,他心中有愧。”

  南宫摇摇头,“南落,这些年我就在陛下身边,他为了华胥确实不择手段,相国府的血案,并非他的本意,而是归梧栖之意,陛下无法阻拦,只能坐视发生……”

  “又是归梧栖!”李

  南落打断了他,胸前不断起伏,终于忍不住,“你究竟是不是我大哥?爹的死,相国府那么多人的死,难道对你而言毫无意义?我不知道什么圣子,我只知道,你我兄弟二人自小在相国府中长大,那么多死去的人,就在你我身边,就在我们眼前……被毁去的是你我的家,你怎能如此心平气和?”

  上百口人,上百人的鲜血,和性命,只换来一个所谓的“华胥国安稳”和“李南落无恙”,南宫又何尝不知这很残忍,很冷血,将人视作蝼蚁,绝不是君子所为。

  可,归梧栖,便代表着天命。

  人力如何胜天?

  南宫默然不语,两人相对立着,笼着绯红轻纱的宫灯,落下层层浅红,在他们的脚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夜苍穹站在李南落身侧靠后一点的位置,他凝视了南宫片刻,忽然说道:

  “只怕,他不是你的兄长。”话落音,另外二人都是一惊。

  “你怎么知道?”昔日的兄弟二人,异口同声,语气却是不同。

  李南落惊异,南宫却是诧异,这种诧异如此明显,以至于他一开口,李南落就能确定,夜苍穹所料不差。

  “有血缘关系的人类身上,都有相似的气息,野兽对气息最是敏感,这个人身上,没有与你相近的味道……我的主人,很遗憾,他似乎从来都不是你的兄长呢。”夜苍穹半眯着眼,盯着南宫,眼瞳变作了一道尖锐的竖线。

  李南落仿佛遭到一下重击,一时竟给不出任何反应,儿时的记忆才翻涌上来,又被这一席话给搅得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出真实。

  安静了很久,南宫的声音终于响起,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件事本来不想让你知道,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他苦笑了下,这便是承认了夜苍穹说得话不错。

  “我一直是陛下放在相国身边的人,为的是陪你一起长大,自我读书起,便知道我在这个府中的意义,为的就是掩饰你的存在,还有保护你。”见李南落抬起眼,牢牢盯着他看过来,南宫想起当年,阴郁的脸上多了些柔和。

  “我一直在关注你,哪怕后来我们兄弟二人很少相见,我也一直留意你的动静,每日做了什么,每日说了什么,事无巨细,都有人向我回报,我再禀报陛下,相国李佑对这些都知道,对于我这个假儿子,其实他也算是有些满意。”

  当年跟在屁股后面寸步不离的弟弟,终于也长大成人,南宫感慨万千。

  当年,初到相国府,他也不过几岁,全然不知自己为何而来,只知道带着小他一些的弟弟玩闹,甚至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不过是个被太子殿下捡来的孤儿。

  陛下和殿下,要他做什么,他便去做,于是全心扮演起了好兄长,将所有发生在李南落身上的异样,当做寻常,他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