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可欺 第34章
作者:琴沐沐
足够了。我将满心的眷恋压在心底。
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也该由我结束。
我慢慢阖了阖眼,哑声道:“我跟你走,你不要伤他。”
“求你……”
四下皆寂,世间万物仿佛在那一瞬失去了声音。
“求我?”鹤崇看向我,双眼之中血色愈深,仿佛要落下血泪来,我竟感觉他此刻是极难过的。
可是,……为何?
我还未来得及整理此时心中涌出的酸涩到底为何,一阵清越鸟鸣响起,巨大的阴影之中几支洁白羽毛落下,九天之上飞下一个身影,湛然若神、
接着我便感一阵天旋地转,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我来迟了。”
秦峥将我护在怀中,带着一身霜雪气息,沉声道。
“滇沧秦峥,前来讨教。”
第66章
秦峥将我放在白羽背脊之上,垂眸看我一眼,朝白羽鸟道:“护好他。”
白羽极通人性的清鸣一声,扇动翅膀,激起一阵狂风,缓缓飞上高空。
鹤崇并未看任何人,鹤崇仰起头看向了我,他站在那里,他是亘古不变的清冷与孤寂。
我自高处往下看去,猝不及防和他的目光对上,那一瞬,我以为我会沉没于他晦涩的深邃双瞳之中。好在鹤崇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我亦是错开视线,看向了秦峥,他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赶来,以他端肃的性格,绝不允许自己有一丝的不妥当,亦不会乱上一丝发。而此时,他的发是乱的,随狂风乱舞。
鹤崇望向秦峥,召出了他的本命灵剑,鹤崇以剑入道,手中却只握过两柄剑,一柄唤破尘,乃他的本命灵剑,另一柄唤作藏心,是他我入他门下时交与我手中。
他虽以剑闻名,却甚少真正拔剑,若剑出鞘,必见血。
当年无极问罪之时,鹤崇只是将灵剑召出握在手上,在场诸人无一再敢出言不逊。
而今,面对秦峥,鹤崇拔出了破尘剑。
破尘剑通身亮如白雪,不惹尘埃,如今却有缕缕漆黑魔气缠绕其上,灵剑有灵,天然排斥魔气,嗡嗡作响。
鹤崇手腕微动,纯粹灵气破开如蛆跗骨的魔气,势如破竹往秦峥斩去。
秦峥面色不改,举剑相迎,滇沧少宗主秦峥年少有为,却甚少有人知晓他的剑术极好,更无人知晓他亦是一名剑修。
而此刻,酝酿已久的天雷也终于落下,双重天雷不分先后,直指温衡。
雷光,剑光,刺目白光将天地之间万物悉数吞没。
我忍不住闭上眼,拿手挡在眼前。
惊天动地的殒雷声中,兵器相接的声响仍是清晰可闻。
待夺目亮光淡去,我看向温衡所在的孤峰,那个孤峰已经不能再叫作‘峰’,千丈高峰削去大半,独留一个残破的巨大山坳,我心一紧 ,师兄他……
我脑中一片空白,再回过神时我已被白羽带至温衡渡劫的孤峰,白羽并未靠得过近,只在附近空中徘徊,轻轻的鸣叫。
“多谢。”我摸上白羽凑过来的头,一跃而下。
他一定还活着。
修士进阶所受雷劫既是磨难也是机遇,每一道天雷都会除去修士体内的杂质,起到洗筋伐髓的功效,若修士渡完全部雷劫,天道会给予相应的补偿——由纯净灵气化成的灵雨,修复修士因为渡劫而受的伤。
淅淅沥沥的灵雨打湿了地面,也模糊了我的视线,碎石层叠,举目四望,满目凄凉,我抹了把沾湿眼睫的灵液,呼唤,“师兄——”
“师兄,你在哪里——”
我收了声,灵雨之中,温衡艰难地从深坑中起身,法衣上铭刻的阵法符文全部破损毁坏,他的玉冠破碎,乌发凌乱披散于肩头,他微微抵着头,带着无尽的茫然与悲伤。
温衡听到我的呼唤回过了头,眼中尤带着未散尽的悲戚。
只一眼,我的心便不由自主的痛了起来,像是难过到极致,却无法派遣而产生的痛楚。
“你来了?”
温衡轻轻的说,看我,却好似没有在看我。
“……师兄?”
你在看谁?
我心口的痛楚在渐渐消退,那种浓郁的情感来得猝然,走得亦是突然,只余淡淡的怅然若失萦绕心间。
温衡深深望了我一眼,似是要将我刻在眼中,他的眼中多了许多我不明白的情绪,有失而复得,更多的是浓到化不开的温柔与深情。而后他看向我来时的方向,看向秦峥与鹤崇,袍袖翻卷,迈出一步。
“师兄,你要去哪里?”我意识到他是要去对上鹤崇,失声道:“别去——”
纵然灵雨恢复了他身上的伤势,可灵雨不会回复他因为渡劫而耗空的灵气,他此时最应该巩固境界而不是战斗。
“不要哭泣。”
他伸手轻轻触了下我的脸颊,飞身而下。
“为所爱之人而战,是温衡最大的幸事。”
他的衣袖在我指尖滑过,“师兄!”
我失神落魄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耳边依稀响起一道声音。
“……我曾失去过一次……这一次,我将守护到底,至死方休。”
第67章
灵雨已收,徒留我身上湿透的衣袍与一地的碎石砂砾,断木残枝。灵雨挥发得很快,很快我身上的衣衫便恢复如初,仿佛从未打湿一般。
白羽自空中降落,长鸣一声,它背上站着的人俨然是本该在战局之中的秦峥,他一身玄色道袍,双目微阖,双手扶剑,站在那里,如一座岿然不动的山。
“秦真君?”
秦峥睁开眼,缓步走到身前,“走吧。”
“走?”我无意识呢喃重复,神色空茫,眸光暗淡,“去哪里?”
“滇沧。”秦峥微微颦眉,似是忍耐些什么,我本该察觉,却因心中有所牵挂而忽略了,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不满一般,硬邦邦道:“温道友既将你托付于我,我自会护你周全。”
我挥开他伸来的手,后退一步,失声道:“不——”我勉强敛了心神,缓声解释道:“我不能离开。我要等师兄回来。”
我心中其实是再清楚不过的,纵然我留下也于事无补,相反因为我这个累赘的存在只会令温衡束手束脚,可是——
可是,留他一个人来面对堕魔的鹤崇,我又如何能够舍得。
他不是鹤崇的对手,他是去送死……
秦峥顿了一下,慢慢将手收回,负在身后,他冷然看我,脸上并无半分波动,平铺直叙道:“他至多可以拖住那个天魔一刻的时间。”
我眼中下着细雨蒙蒙,低低道:“什么?”
“为防生变,我们必须立刻动身。”秦峥淡淡道,眸色沉静如古潭,万般情绪不显分毫。
我低垂着眼睑,木然道:“多谢秦真君,不必了。”
“不必?”秦峥轻道,向我踏出一步,欲是再言,蓦地,他眼神一凝,突然伸出左手在我颈下一点,按在我的肋骨之上,沉声道:“暂且忍耐。”
我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言下之意,下一瞬,一阵剧痛出来,我失去了痛呼的声音,痛得打颤,几乎咬碎了口中的牙齿,泪水如雨不断淌下,冷汗浸湿了衣衫,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出一般。
秦峥漠然神色闪过一丝莫名情绪,似是不忍,又似怜惜,那丝微末情绪被他藏掩极深,我没有来得及细思,只听他克制问道:“很疼?”
疼?
自然是疼的。
剥皮拆骨也莫过于此了。
明明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而我却好似过了许久。
我的心神因为疼痛而陷入混沌,恍惚间好似被人拥入怀中,轻轻拍抚,一下一下,生疏而温情,我迷蒙伸手回抱那人,那人身形一僵,拍抚顿了一顿,良久,才有所恢复。
然而我勉力抽出清明之时,却并无看见一丝不妥,
我冷汗如瀑,秦峥额前亦有汗珠,湿了鬓角,染了眉眼愈深。
片刻过后,秦峥手中多了一块莹润玉牌。
我急促喘息。仿佛劫后余生,目光触及秦峥手中玉牌,瞳孔猛然一缩,顾不上仍在隐隐作痛的肋骨,夺过玉牌反复翻看。
不会错的,这是鹤崇的命牌,是我还给鹤崇的那块命牌。
我分明还给鹤崇了……为何会被秦峥从我的体内剥离出来?
……原来如此,我可真是,一般框架。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鹤崇来得如此得快。
怪不得我再见鹤崇时心口莫名发烫。
怪不得……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身上的这块命牌。因为命牌与修士之间的联系,无论我到天涯海角,鹤崇都能找到我,那次是,这一次亦然也是。
秦峥两眼沉沉,看着我,“如何?”
我虚虚按上原本封印命牌的心口,倦意横生,听到秦峥问我,便轻声道谢:“多谢秦真君,我已无碍。”
秦峥便道:“走罢。”
“多谢秦真君,我留下即可。”我轻轻摇头,再次拒绝,我看向来时那处,目光如烟雾缥缈,默默升起一个念头来——师兄若是死了,我便随他而去,也不枉我来这人世走过一遭。
我这般想着,心中竟安定许多,又道:“不敢继续拖累秦真君,秦真君不必管我了。”
“不必管?”秦峥静静听罢,向我踏出一步,波澜不惊道。
我无端从中品味出一丝怒意,心尖颤了颤,攥攥手心,道:“……是。”
秦峥颔首,只说一句意味不明的“也罢。”
我权当他是同意了,敛了目正欲道谢,忽感眉心一凉,而后身体不受控制的软软倒下,被秦峥伸手接住,落在他的怀中,“……秦……”我指尖无力垂下,彻底失去意识。
白羽振翅飞上高空,如流星消失在云端。
泥泞的地面,那块玉牌被人弃掷,落在其上,沾染了污浊,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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