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茨】低情商直男掰弯教材示例 第13章

作者:Y兽永不为奴 标签: BL同人

  酒吞笑话他:“这么一件衣服,你就要像修满升天一般,嘴都要咧到耳根。”

  茨木也不说话,只是笑。这件铠甲他从没穿过,却要一天擦上一次,他离开的时候,将它放在锁在柜子里,放在最下面,还用干净的棉布包了一层又一层。

  这时他静静地看着碎片,突然就十分后悔,为什么当时就不愿意直接告诉茨木这铠甲就是他花心思专门为他打的呢?

  后来他在后花园的石凳下寻到,在他们常常喝酒的山头寻到,在床底下他留下的木箱子里寻到,他渐渐明白,这些碎片都是茨木的执念,他那么想回去,即便是支离破碎也要拼命落在回忆里,而酒吞去寻这些碎片,就像将以前的日子又过一遍一样。

  他寻到十几片的时候,崽子已经快要周岁了。

  小妖怪十分欢实,一见他就伸出断胳膊让他抱。

  “刀!刀!”小家伙拍打着他的脸,兴奋地在他怀里扭动。

  姑获鸟酸溜溜地说道:“我抱着的时候怎么不高兴呀?小白眼狼。”

  酒吞啄一下女儿的额头,柔声说:“不是刀,是父亲。”

  小家伙喜欢刀,她还刚刚学会翻身的时候就老想摸姑获鸟的伞剑,酒吞给她削一个小木刀,她抱在怀里,睡觉都不撒手,到了学话的年纪,第一个学会的也不是“父亲”,而是“刀”,酒吞取不出来名字,干脆就叫她刀刀。

  她听得懂父亲的话,嘴里却拐不过弯,费劲全力叫了一声:“呼叽!”

  周围的妖怪都忍不住笑起来,小家伙知道他们在嘲笑她,气呼呼地把脸扭到一边,不理他们了。

  酒吞拍拍她的脸蛋,轻声说:“走,父亲带你去看雪。”

  这是这一年入冬的第一场雪,他们走到殿外的时候雪粒还很小,像是为了敷衍这个任务匆忙凝成的一般,即便如此,小家伙也十分兴奋,她伸出手去抓那些雪粒,拿到眼前看一看却发现它们不见了,她高兴地挥舞双手,向父亲叫着:“刀!刀!”

  却见她的父亲双目缥缈,不知看向何处。

  第二年的时候,大江山的碎片已经被找寻殆尽了。

  一些碎片散的太远,被一些妖怪吞噬,寻过去的时候免不了一场搏斗,酒吞独自处理这些伤口,冷不丁就想,为什么没人来问问他伤势如何,是否疼痛呢?虽然他肯定要说无足轻重,不足挂齿,但是没有人,他做的这些就像是没了任何意义。

  他摸一摸盛碎片的袋子,没有温度,也没有回应,只能用手掂出那一点可怜的重量。但他仍然放它们在身边,那些漆黑的东西映日有暖色,披月盈青光,像极了大妖的眼睛。

  他喝酒依然喜欢拿两个酒盏,自己手里拿一个,另一个放在身侧,也倒满。他只喝手里的酒,另一杯就让它满着,等他看天上的月亮变成两个的时候,便对着身旁的空气嚷道:“你怎么不喝呀?是看不上这酒,还是看不上我?”等上一会儿,没有回应,他便拿起另一杯酒仰头饮下,喝罢又不明所以地笑几声,“哈,是我输了,我喝。”他似乎是在跟茨木对饮,醉得一塌糊涂,一觉醒来看见自己还在原地躺着,身上也没有衣服,莫名就有些委屈,坐在地上生一会儿闷气,没有人来哄,也只好自行整理干净,等抱着崽子出了门,又变成强大的鬼王和父亲。

  后来他又入人世,下地狱,游荒川,将他们以前停过的地方翻个透彻,只要是跟他有点关系的,都要去问一遍。

  阎魔那里存着一片,酒吞去的时候满面汗痕,双唇干裂,肩甲上风痕列列。她见了酒吞抚掌大笑,对身旁的判官说:“你看,我说了他肯定会找过来。”

  清秀的书生眉头紧皱,他目不能视,但万分的不解还是写在脸上。

  “茨木要化鬼时,于人鬼间挣扎,殒了大半条性命,你不来,他失去一条胳膊,行不稳走不动,妄想吞食他的妖怪成群结队,你不来,现在只是为了小小的碎片,你就来了,为何?”他问。

  “你一个愣头小妖怪,懂得什么?你自己本来就不明白,还听阎魔瞎讲,我更懒得理你。”他向判官伸出手,“把它给我。”

  这一片算是找到了,但他被判官这么问,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因为他根本就回答不出来。他也忘记了自己当时究竟在忙些什么,可能是在喝酒,也可能是在游荡,茨木在哪里,在干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

  荒川那里没有碎片,却有几坛子酒。

  他说:“那家伙脑子里也不知道装的什么,逮了几百斤的海兽虾蟹,还耐着性子将它们洗剥干净晒起来,也不吃,往里面扔进去几坛子酒,他说等那些那些东西碎成粉末,酒才算沉好。”

  他的手放在酒坛边沿摩挲,话锋回转,“不过这酒呢,被他胡乱一弄,还真生出不一样的漂亮味道来,我也甚是喜欢,不如这样,你我各自一半,如何?”

  “酒是我的酒,做酒的人是我的人,在你这里放一放就成了你的酒,你的脸面真是比天都大。”

  荒川见他不依,缓口道:“那我只留一坛,剩下的你都拿走。”

  酒吞也不说话,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拳,荒川扔下扇子,一脚飞到他胸口,两只大妖只拳脚来往,嘴里骂骂咧咧,像极了终日在酒肆里头无所事事的山野莽夫。最后酒吞胸口泛着青,抱起几大坛子酒走了。

  荒川坐在地上喘,看他要走,便擦一擦嘴角的血迹,问道:“不吃了饭再走?”

  “不稀得。”他连头都不回。

  转眼绿柳抽芽,小刀已经能满地乱跑,一口乳牙参差不齐,最喜欢咬酒吞的手指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浸着酒气,一会儿工夫小家伙就东倒西歪,再过不久就要倒头大睡。

  姑获鸟看他们父女亲近,酸溜溜地骂一句“小白眼狼”。

  小白眼狼的父亲只是淡笑,手上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

  这时酒吞眉目温和,身上没有一点戾气,像极了一个普通的父亲。

  “你不是说这孩子跟你一点都不像,怎么还这么喜欢?”姑获鸟故意问道。

  “哪里不像?”他立刻撕破慈父的皮相,翻来覆去倒腾孩子,找了半天,指着孩子的眼睛说:“你看看这眼睛都是往上挑的,额头还这么饱满,一看就是和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家伙被提着一只腿提溜在半空,被酒气熏晕也只会傻笑,姑获鸟急得只想摸腰上的伞剑,她一把抢过孩子抱在怀里,没好气道:“像像像,这么小一点就知道贪杯酗酒烂醉如泥,真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酒吞却突然摇头笑道:“她醉完酒的傻样子倒是和茨木一模一样,不过他要是看到,肯定要忍不住先夸我的酒,再——”

  他抬起的手停在空中,脸上的笑意蓦然消散。他摸出葫芦灌了几口,摆手道:“带她去玩吧。”

  姑获鸟反到站在原地问他:“那些东西你可是找全了?”

  酒吞摇头:“还剩一片,哪里都找不到。”

  她踌躇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劝你还是要尽早走出来,晴明大人曾经向我提过,你就算是全部都找齐了,那些精魄也不会突然就化成茨木。它们刚开始都是死物,要慢慢觉出意识,融为一体,再化出肉身,这也许要几百年,也许要几千年,也许永远都凝不成。你等得起吗?”

  “等不起。”他说:“一天都等不起,只要盼不到他,时时都是煎熬。”

  这话既直白又热切,她接不上话,只好抱着孩子走了。

  半年的光景,这最后一片还是不知所踪,那碎片竟然好像长脚一般躲着他。他往远处找,就能感到它被落在后面,回到大江山,却又怎么都寻不到,这感觉好似几千只野猫在他心上抓挠,一段时间他竟憋屈地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寻到着急的时候就将那一把碎片摔在地上,嘶声力竭地骂:“你是不是存心在折腾我?是不是非要我呕出心给你才甘心?”骂完以后,他又蹲下身子将那些小东西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层层裹紧放在身上。

  也不知是哪一天,他在喝酒的时候突然就看见眼前现出一只白发妖怪,手里揽着一坛酒走过来,脚上的铃铛玲玲作响,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还是忍不住笑,以往他总爱绷着脸,不喜欢那只妖怪多话,此时在梦里他却恨不得把欠了几百年的笑全给他看完一样,甚至竖起耳朵盼着那只妖怪的絮絮叨叨。

  酒吞指指身旁的空地让他坐下,说道:“先是酒,让我有喜好,又是你,让我生欲求。你让我找这几年,无非是想让我去还那欠下的账。这虽然是你的小算盘,我却乐得装傻。不过我倒要问你,你究竟还要躲着我到何时?”

  茨木大笑几声,按着自己的心口说道:“不管何时何处,吾都心念你啊。”

  “既然如此,你说的那个喜欢,是怎么喜欢?”

  “悲你所痛,悦你所乐,依你生,为你死,却又无谓你的无谓。”他终于将这答案一字一句地给出。

  酒吞也笑起来,笑完却又正色说:“从此以后你要换个法子喜欢,我说过我对你有欲求,所以你也不能再无谓,听到了没有?”

  白发妖怪终于露出了很久以前的笑容,叫出一句,吾友。

  他将他揽进怀里,突然觉得胸口像是被填满了一样,心一下子沉下来,坠得他只想流泪。他一手箍着他,另一只手探上他的头顶,找了一会儿觉得哪里不对,便问道:“你的妖角呢?”

  茨木答:“丢了。”

  “什么叫丢了?”他正问着,突然觉得怀里一空,再一晃眼,只看见身前一个寂寞的坛子陪着他。

  他将手按在胸口上,眼睛一闭便有水痕从脸上划过,他终于是找到最后一片了。

  一只艳红的鬼角正被拿在武士手里把玩。这是一只大妖怪的角,顶端圆润,枝杈光滑,有半臂之长,颇具分量。

  他盯着手里的角,双眼出神,似乎深陷在回忆里。

  这时门上突然哐当一声,他身上一颤,思绪仿佛被震乱的静水,他正要恼,却看见门被一脚踢开,一个男人狭着府中家仆的脖子走了进来,他将手里的人往地上一扔,眼睛往屋里扫上一圈,钉在武士手中的鬼角上。

  他面露凶相,向武士伸出手,“把它给我。”

  武士手无寸铁,却仍然将妖角紧紧抱在怀里,崩溃一般向他大嚷:“凭什么!茨木是你的,孩子是你的,我却连一点念想都不能留?”

  “茨木死了。”酒吞说,“形神俱灭,我要用妖角引他的精魄融聚。”

  渡边纲死不放手,眼睛充血,好像疯癫了一般,“我凭什么要去成全你?要不然你把茨木给我,要不然我就将这妖角折断,碾碎,吃下去,就不让你得到!”说罢他便将两手横着擒起妖角,作势要往膝盖上顶去。

  “你想要,那就给你。”

  他冷笑一声,竟真的将贴身的布包扔过去。渡边纲一时愣住,低头看看布包,又看看酒吞。良久,他弯腰下去拉开那东西的束绳,沉甸甸的碎片滑落一地。

  那些曜石般的碎片泛着黑光铺散在地上,受着鬼角引诱,竟像活物般滚动起来,到最后,每一块碎片应着一个节点,俯看成一副完整的骨骼,手臂缺一只,心口少一块。

  “缺一块,缺一块……”渡边纲嘴里喃着,似乎是现在才明白过来茨木是真的变成了这些冷冰冰的石头,双眼都聚了水汽。

  酒吞将手覆上那一块空处,那副残缺的骨骼突然连出黑线,线上有黑气翻腾,节点上的碎片透出光来,他心口上缺的那一块,却在酒吞的心口发着光。

  渡边纲怔怔地看着,突然流着泪大笑起来,拼死攥在手里的妖角因身体的战栗滚落在地,他也不去捡,只是笑,一口长气吐完以后,又吸起一口大气埋头嚎哭。

  他仰着脸,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妖角上,嘴里呜咽不清:“……该死的……该死的……你这该死的……”——你这该死的偷心贼呀!这句话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地转,但他就是说不囫囵。因为这心像是那只妖怪偷的,又更像是他自己送出去的,谁欠了谁的,翻起旧账一塌糊涂,谁都说不清了。

  酒吞拿起鬼角,在衣服上擦了好几遍,地上的武士还在哭哭笑笑, 他却噗呲一声笑了,忍都忍不住。

  他带着东西一路奔回大江山。这一路上,他觉得路边的花好看,山上的树好看,天上的云也好看,连溪中的水都是他这几百年看过最清澈的。他行到当时茨木神形消散的地方,破旧的车厢已被黄土埋了大半,他停在那里良久,突然也跟渡边纲一样哭着笑了起来。

  以后若是能年年一起看这丰年瑞雪,该有多好。

  旭日东升,嫩叶结露,和煦的日光透窗而来。他听到林声飒飒,嗅到竹草之香。一双湿润的手贴上他的脸,又放开,谁在说着什么,声音脆嫩的像刚刚破土的竹笋。伴着玲玲声,那个声音逐渐远了。

  若是能睁开眼看一看就好了,他在黑暗中想着。

  东风拂面,正是暖春,小刀一手拎着木刀,一手牵着风筝,边跑边高兴地吱哇乱叫。姑获鸟在后面跟着,叫她:“你不要跑得那么快呀!摔倒了要疼的!”

  她跑累了就去找酒吞,想找她父亲要一筷子酒唆着。

  她找到后面的寝宫,看见酒吞正跟床上睡着的妖怪聊天,一时奇怪,也不想着找酒了,只是问道:“父亲,他在睡,怎么能听见你说话呢?”

  酒吞答:“他听得见。”

  小家伙又问:“那你不会把他吵醒吗?”

  他怔了怔,回头看看床上的白发妖怪,牵着女儿的手走出门去。他边走边告诉小刀:“床上的那个也是你的父亲,他醒过来以后你就要叫他。他要抱你也要让他抱,绝对不能哭,听到了没有?”

  她听得似懂非懂,这个是父亲,那个也是父亲,而那个父亲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姑获鸟整天陪着她,她却不能叫姑获鸟父亲。她就问:“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为什么要叫他父亲?”

  酒吞停了一会儿,说道:“那你也可以叫他母亲。”

  姑获鸟差点没忍住自己拔剑的手,她夺过小刀,蹲下身子对她说道:“你应该叫他父亲,他虽然以前没有回来过,但陪着你的那些玩物,你的拨浪鼓,娃娃,风筝,你的铃铛,你眼睛的颜色,还有你的血脉,无一不是他留给你的。”

  小家伙还是有些沮丧,低声说:“那他为什么不陪着我呀?”

  酒吞接腔,“他抱过你的,他一看到你,眉头就皱成了一团,说你怎么能生得这么难看。”

  她一听这话,以为是自己长得难看那个父亲才不陪着她,她对着门口的牌匾照照,发现自己真的是歪七八扭的一团,还黄澄澄的,嘴一撇就哭了起来。

  姑获鸟连忙手忙脚乱地安慰她,腾出空子就瞪上酒吞几眼,他低低笑上几声,心想这小家伙真的跟他父亲一样傻,忍不住就接着想逗她。

  于是他接着说:“他回来的时候问我你长得好看些了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气得不愿意醒过来了。”

  “你可闭嘴吧!”眼看她哭声越来越大,姑获鸟终于忍不住炸了羽毛。

  小家伙正抹着鼻涕,突然直着眼睛往前面看起来,酒吞跟她脸对着脸,也看不见背后,只觉得心里像擂鼓一样咚咚响,有什么东西要急不可耐地破土而出,身体各部分都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

  白发妖怪从他身旁略过,单手圈起满脸涕泪的小刀,问道:“哭什么呀?”他的声音发嘶,简简单单几个字,听起来就像在锯朽木上的松弦,处处断音,难听极了,但他接着说:“吾陪着你,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酒吞虽然告诉过她不准哭,可她此时却抓着茨木的衣服,哭得浑身颤抖,连手里的木刀都丢下了。

  多年以后,妖刀总能记得她当时哭得多么伤心欲绝,但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流泪了。那时正倒着春寒,水面上碎冰犹在,天阴下来,细风丝雨穿身而过,寒意不尽,突然有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怀抱出现在眼前,她扑进去,像婴儿一样在他怀里蜷着,便仿佛又回到了那时混沌又温暖的时光。

  她从没见过这个父亲,但仍然毫不扭捏地一声声叫着他,因为他说有他陪着,以后什么都不怕了,她坚信自己曾经听过这样的话,在那段模糊不清的动荡不安的日子里,只有这唯一的陪伴能让她安心。

  雨丝逐渐凝成豆大的水珠,落地便炸成几瓣,碎出脆响。茨木护着怀里的小妖怪,眼中的涟漪一圈圈散开。雨滴砸在他的背上,头上,角上,再带着春日里慵懒的凉意成股从身上滑落,胸口处泅着小家伙的眼泪一片湿热,耳边是令人怜惜的哭声,他伸手抚摸女儿的头发,心里的钝痛突然清晰,他似乎才明白过来,这个是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这里是他魂牵梦萦的大江山。于是他眼中的水波,便也合着雨水从脸上滚落下来,濡湿了小刀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