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茨】低情商直男掰弯教材示例 第19章

作者:Y兽永不为奴 标签: BL同人

  他想,怪不得挚友说心痛的时候只差不多是相思,真正的相思,原来还掺着苦苦的甜味呀。

  他路过当年离去时的栈道,破旧的车厢还埋在那里,差不多和泥土是一个颜色了,山脚的小庙还是那个小庙,禅师也不知还在不在,穿过京都的外郊,他意外见到了渡边纲的坟墓。

  简简单单的石碑,孤零零地立在同样孤单的土包上,上面零零落落刻了几行稀松平常的字,没有斩鬼的事,也没有打仗的功绩,只像是个寂寞的人一样。

  茨木答应过不见他的,但现在他的身份只是一块碑了,也没有见不见的事,他往渡边纲的土包上隆了一培土,叹出一口气,说道:“现在我们俩不相欠了。”

  他终于到了荒海。

  在踏入陌生的地域之前,他回头看一看走过的河岸,那些远处的人像蝼蚁一般,缓慢地在地上爬行,十分渺小。

  他不可能浪费妖力踩水过去,便置了一艘小船,现在他扬起帆,往海的那边驶去。

  一年后。

  他闻见一声细弱的呼喊,在沉寂数年的冰雪中,如冰面的裂纹,悄无声息地蔓延生长,凝固的时空分崩离析,无尽混沌中漏下一丝亮光,他终于看到自己的存在。

  那声音愈发清晰,仿佛就盘绕在他的耳边,如铃清脆,是个孩童。

  “那个人躺在荒郊野外,他死了,没有人知道。”

  “我有四朵花儿,那只白色的妖怪教我在上面搭了棚子。我的花儿不受风,不受雨,但是慢慢的,它们也死了。”

  “我的雪人儿,肯定也像那些雪一样莫名其妙的就没有了。”

  “‘死’和‘消失’大概是不一样的,它们死了,我还记得它们,就不会消失,我死了,它们大概也就没有了。那么我忘记了它们,自己也就不存在了。”

  后面的声音又细弱蚊蝇起来,他追逐着那些声音往混沌中漏光的裂缝处去,蓦然远处空响一声,如古钟轰鸣,混沌的世界四分五裂,一时间金光四炸,他眼前一亮,见头顶浩大的星幕悬在冰川上闪烁,浩瀚苍白的天地依旧寂寂无声,那时间的短暂流逝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他苏醒过来,四处找寻,终是离星辰最近的地方寻到一只白发大妖。那只妖怪箕踞在地,垂眼望着身前一地破碎的铁片,一脸疲惫。

  “你从哪里来?”他问道。

  “丹波山,离这里有一年的路程。”

  他脸对着大妖坐在地上,拈起一片铁块,漫不经心地来回翻看。

  “这可不是一般的铁。”他道。

  大妖疲惫地点点头,“天铁,由天外之石浇筑而成,由根子里散着煞气,遇着大阴修成一只五感俱全的妖怪。现在大阴将过,天地呈给阴界的福泽淡去,他支持不住,灵识渐渐消散。”

  他也点点头,却是一副有所醒悟的样子。

  “我在刚才听到过他的声音,大约是个孩童。”

  “他一路随着吾到这里,他有名有姓,喜欢乱跑,嘴也馋,和世上所有的孩童一样。吾原意将他封印在极北,这里灵气充足,只要本体不灭,总有一天他能再修出灵来,他却不愿意,宁愿这样干脆的碎掉,这样一片片的躺在这里,再也不活过来。”

  他到底听见了什么,大妖不问,他也懒得说。只是哼了一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大妖道:“吾要回家去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白发随着身体摇曳,大妖向那些铁片看去,伸手施法。这只妖怪只有一只手臂,动用妖力时这只手妖化变大,皮肤坚硬黢黑,看起来有几分狰狞。但他施的法术十分温柔,他叫那些铁片融成一朵玄色的花。

  坐在地下的人歪了歪头,很有兴味的样子。

  “这样便能放下了吗?”

  大妖摇头,“这样便能铭刻了。”

  他试着窥探,却发现根本看不透大妖的心思,他越发觉得有趣,沉睡多年的凉血竟缓慢地流动起来,于是问道:“你是我唯二窥探不透的活物,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丹波大江山茨木童子。”他毫不客气地回道:“你也是我唯二见到的能够窥探人心思的,你又是什么来头?”

  他冷笑一声,“没有什么来头,有用的时候被人叫一声神子,没用便什么都不是了。”

  茨木明白了,眼前这个是许多年前随着临海的几个村子一同消失的荒神。也许是沉睡的时间太长,荒难得地起了些兴趣,问茨木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

  茨木道:“吾来时下着雨,吾友亲自送我下山,家里有一个小崽子,我没有同她见面。吾将他们装进心里带着,每见到与他们相似的,便也一件件装进去。这一路上,吾先见的是山,立着的,卧着的,醒着的,睡着的,丹波与它们中的很多相比都矮上一头。接着便是花儿,我来的路上经过一片花海,真如海一般寻不到尽头,其中美艳动人的,也多是我闻所未闻的。余下的还有树,还有水,多到说不完的美妙之物。”

  “既然是为了修行,何必就这样回去?”

  “起初是为了修行。”茨木看看那朵花,欲言又止,“吾已经学会了吾友想要让我领悟的东西,再往前走便没用了,吾现在要回家去。”

  要回家去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两遍,也是奇怪,一只妖怪干什么老是要想着家呢?荒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

  这样态度让茨木认为他们之间无话可谈,他转头离开。身后荒叫他一声,抛给他一块铁片,他拿起看一看,眼中透出几分神采。

  他回头道:“就此别过。”

  荒点点头,“就此别过。”

  刚分别时候的想念如同洪水猛兽,瞬间就可以将他吞噬,离得远了渐渐温和下来,只是偶尔会将心脏轻勒一下,如今他踏上归途,心里没有一刻不是酒吞,身上的血像是一锅沸水,无论如何都冷不下来。

  他终于明白,挚友指给他的方向,并不是为了让他到达哪个目的地,只是为了让他目睹,让他经历,让他得到,让他失去。哪怕见识了山高水远,最后心中却只留一人。酒吞这一步一步算得精妙,他愿意让茨木出去,便有把握将他拽回来,这一回去便如驯熟的鸟,死心塌地地也要在他身边了。

  五月初夏时,茨木意外地见到了鬼使黑白两兄弟。

  他恍然间以为自己踏上了故土,难得跟他们搭话道:“阎魔可不经常派你们出来,是有什么难办的差事不成?”

  两兄弟有些意外,鬼使黑不太愿意开口,他的弟弟回道:“上一年一个人转世时命魂里少了三魄,不知什么缘故,竟一直没有寻到,阎魔大人怕它会成为隐患,令我们一定要将它送回阴界。”

  茨木点点头:“吾会帮你们留意。”

  胡风列列,漫天的黄沙中一辆马车挣扎着现出身来。车前的老者抓紧缰绳勒马,朝车厢里喊道:“客官,你要不饶官道走,便恕我不能往前送了,前面这片大漠甚是凶险,进去的可从来都没出来过。”

  “那你就放吾在这里。”车内一个声音道。

  马车又挣扎着往来处回去,四下无人,茨木肆意地化出原型。他在路上听说大漠里有一道鬼街,为了方便人和妖怪的交易,天黑时浮现人间。他要在那里歇脚,置办一些东西好回去。

  他进了一家客栈,没有招牌,四面漏风,桌椅没有几个是一套的,也没有几个完好的,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看起来不会被坐塌的椅子坐下。环顾四周,坐在这里的多是入流妖怪,也有身上带着一群小小活物的阴阳师,一群小妖怪快速地在他们脚下穿梭,笨拙又迅速地服侍他们。

  “欢—欢—欢—”天邪鬼赤对着茨木磕巴半天,挠头自言自语道,“是欢什么来着?”

  帚神一棍子抡到他头上,“是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鬼赤一拍脑袋,高兴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帚神一个劲儿地戳他屁股,他终于想起来问道:“是吃饭还是尿尿?”

  那把扫帚又使劲抽他,恨铁不成钢道:“是问吃饭还是睡觉!”

  茨木赶紧抢在他之前说:“吾先吃饭,再睡觉。”

  洗净风尘后,茨木到柜台要一些纸笔,柜台低矮,一只狐妖摇着扇子似笑非笑,问他:“真难得有一只会写字的妖怪,你要那个干什么?”

  他有些恼这只狐狸不干不脆,但还是回答道:“要写一封家信回去。”

  狐妖噗呲一笑,“现在谁还会写信回去,你是哪个年代的老妖怪?”

  毕竟他确实已经是个拖家带口的老男人,也不怎么在意狐妖的话,只是问道:“那怎么办呢?”

  狐狸胜利般地摇摇尾巴,在台子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出一面铜镜,递给他道:“你把血滴在这面镜子上,想谁便能见到谁了,就像真的见到他一样,说话也听得见的。”

  茨木用几滴妖血换了那面镜子,那只狐妖闻到味道,脸色都变了,他四处看看,小心翼翼地用尾巴盖住铺了一层血的碗底,对茨木绽出殷勤的笑意,请他有需要的话一定再来。

  大堂里还剩下一条完好的长凳,一端被一个正在擦拭刀身的人占着,茨木坐在另一端,翻来覆去地研究这面镜子。

  他滴一滴血上去,昏黄的镜面却还是只映着自己的脸,他思忖可能是自己想得不够用力,于是不仅想着酒吞的脸,还慢慢回忆他的音容笑貌,甚至他那个葫芦,可直到他心里被蛰得直疼,镜子里还是他自己的脸。他一拍桌子要去找那只狐狸理论。

  另一端的人终于看不下去了,“你这血闻起来是大妖怪的味道,却比下面的小鬼都笨,你分不清镜子的正反吗?”

  茨木干咳一声,将镜子翻过来,果然这一面的镜面干净透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镜中显出了他朝思暮想的挚友——的胸口。

  酒吞总喜欢肆意地裸着上身,但看起来并不粗俗,喝酒时随意在树上一靠,分明的肌理沐浴着晨光如同流动的溪水,十分赏心悦目。这时酒吞正端着一个酒盏,眼睛随着连绵不断的山看到无限远处,却突然听到一声渺远的“吾友。”

  端着酒盏的手颤了一下,他挺直背脊四看,见那只白发妖怪只有半截身体的虚影浮在空中叫他,他一时说不上失望还是高兴,又靠回树上,点点头算是听见。

  这边茨木只看得见他挚友胸口往下一溜腱子肉,又叫了几声,听到酒吞问他离家有多远,茨木一僵,有些难以置信。那声音令他产生见到挚友的实感,像把锤子一样在他胸口乱敲,他的喉头凝住,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吾友,吾要回去了。

  他却说:“吾友,吾想见你,不只像这样的见。”

  酒吞的声音说不出的温和:“那便回来见我。”

  血滴蒸干,镜中没有了影像,茨木的心还在狂跳,坐在登上呆若木鸡。他猛然反应过来,要再往上滴血,那边的人道:“这要隔一个时辰才能继续用。”

  大妖抬眼,轻飘飘地向他扫过去,却突然一怔,仔细往那个人脸上看看,又看看他手中的刀,迟疑地问道:“这刀是你的?”

  那人一听,归刀入鞘,语气中透着不满。

  “这当然是我的刀,我生前是一名武士,这是我生前的刀,也是我的刀。”

  大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武士也脸色阴郁地看着他,一手防备地按在刀柄。却见那只大妖迅速地转过身子,说道:“你离我远一点,我不能见你,我答应了吾友不见你。”

  “莫名其妙!”武士觉得受了轻视,怒道:“我都没见过你,更没见过你那狗屁挚友,哪里来的这种荒唐言论!”

  “什么叫狗屁挚友?”茨木背对着他愤怒地拍起桌子,“吾友君临妖族巅峰,是万鬼之王,阴界之主,你既然堕成了妖怪,就要做好臣服于他的准备!”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回复让武士更加恼火,两人又在嘴上过了几招,茨木次次拐到莫名其妙的地方,这架算是吵不成了,武士抽出刀扬言约架。

  大妖依然只留个背影给他,“这话正合我意,吾这一路憋屈,也该找个机会舒展舒展筋骨。”

  武士攥紧刀柄,“既是如此,你放尊重一点,转身应战吧!”

  大妖已控制不住化出鬼手,利甲陷进桌里刻出几条划痕,已然十分亢奋,但依然不转过身来,“吾不能见你,你把那个空心的灯笼顶在头上遮住脸,吾与你一战!”

  “那你怎么不在头上套个灯笼?”武士气得不行,手骨咯咯作响,鼻子朝外喷气,额上青筋鼓动。

  “我不见你,又不是你不见我,当然是你在头上套个灯笼。”大妖煞有其事道。

  四周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和妖怪,听了他的话多数忍俊不禁,又都怀着寻乐子的心思盯着武士。武士脸上涨得通红,四下看看,那只大妖还在桌上磨着爪子,却决意不转过身来,这时真有人递给他一个能套进头里的灯笼,他一巴掌将送灯笼的抡倒,通一声坐回凳子上,朝周围喊道:“老子不打了!都滚!”

  他们发出一阵欢笑,各自散去。

  茨木又在铜镜上滴了血,这次酒吞应该坐在桌边批阅公文,镜里只显出他的额头和身前的几张黄纸。他一边斜着眼看血滴是否干涸,一边快马加鞭地跟挚友对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想听听酒吞的声音,他的挚友松垮地靠在椅上,字里行间听起来漂浮着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总能锤到茨木心上。

  茨木道:“吾友,吾正在回家的路上,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在想着回去。”

  酒吞道:“不能光想着回来,要想着见我。”

  茨木笑道:“时间紧迫,来不及夸赞吾友,吾友应该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酒吞垂眼:“你夸的总是那么几个花样,我做个梦都能梦得八九不离十。”

  他突然皱起眉头,警觉道:“你后面的是个什么东西?”

  大妖未曾回身,空袖下已经凝起黑气。他用余光瞥去,却又像触了电般将目光收回来,恼道:“你干什么站在吾身后?”

  武士嗤道:“这就是你那万鬼之王的挚友?连个眉毛都没有。”

  这个当口镜面上那个模样已经模糊,大妖没赶上镜里的最后一面,竟然像丢了玩具的小孩子那样难过,再没理会过那武士。武士讨了个没趣,也不再理会大妖。

  茨木心里被浸着蜜糖的小锤敲着,身上由内至外地沐着春风,早早制好东西准备上路。但天不遂他愿,他来时那条路平白无故的不见了。他急得双眼泛红,在大漠中横冲直撞,最后又走回那条鬼街。

  他质问那只狐妖道:“是不是你施了什么下三滥的法术?”

  狐妖依旧似笑非笑,但语气真诚:“在下的本事,大人一眼就能看到底,这是不是我的缘故大人心知肚明。”

  他解释道:“这鬼街是用来人和妖怪交易的,切不能明目张胆,所以建在封闭隐秘的地方,一个月浮现一次,一次只存在一天。大人要想回去,等到一个整月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