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21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看守营地的士卒没见过居于首位的程新忌,他虽然看到了运输车上的辎重,但还是不放心地盘问道:“你们是主营的什么人?”

  程新忌自报了名号,还把腰牌也出示了一下,看守警惕的面色才换上了笑,说道:“怎么辎重队的人都变了?之前的呢?”

  “往后每个月都要变。”程新忌下了马,侧过头看看身后的这些人,“我练兵呢。”

  营中很快就有人来接应物资,主将席全对他们道了几声辛苦,又说:“兄弟几个还没吃饭吧?快进来歇个脚喝几口热汤。”

  他听到程新忌的名字,格外关注道:“真没想到,程郎将竟然会亲自来送粮。”

  程新忌看着第三营的人从运输车上卸着物资和粮草,笑道:“至少在半年内,乌蒙三营的辎重都归我管了。”

  席全哈哈大笑,“那我可得把郎将招待好了,这样才能让郎将在下次时第一时间就想到我们第三营不是?走,先进去歇歇。”

  程新忌跟走在他身边进了主帐,席全将炉子上温着的热奶茶给他倒了一碗,程新忌一口干完,四肢就暖和了起来。

  “今年的冬天好似来得更早一些。”席全又给他盛饭,说道:“开春时格里部进犯朔方,被王爷赶回去之后,这半年倒是安稳了不少。我如今别的不想,就希望能好好过个冬。”

  “那也是朝廷不给钱。”程新忌接过饭扒了一口,含含糊糊道:“不然我大哥直接能打得默啜哈尔俯首称臣。”

  运输兵们帮忙解下物资后,聚拢着围成团坐下,一人端起碗喝了口热汤,感慨道:“有汤喝有饭吃,还是营……”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豁然而现,就这么定在了他脚边的土地里。

  运输兵们同时愣了几息,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扔下碗就喊:“敌袭——”

  第三营的守备军已经全部出动,流矢三三两两间隔着而来,落如雨花。

  帐外动乱一起,席全就反应了过来,他抓紧套上头盔,按住程新忌沉声命令道:“你待在这里别动。”

  柔然都打到面前了,程新忌怎会坐着不动,他如今只受制于邝成惟一人,别人的话通通都能当成耳旁风,是下不管不顾地也跟着出了帐子。

  第三营与瀚海部之间还隔了一片广袤的平原,现在的飞箭并不密集,只能说明对面正在逼近,但仍处于箭矢射程之外的位置。

  “他娘的!狗改不了吃屎,瀚海部,老子操/你娘的全家!”席全骂着,趴在地上听了听地面的震动,迅速又起身来大声喊道:“全是骑兵!”

  天已经黑得彻底了,前方的平原上什么也看不到,程新忌出来时,就见席全火速地调派着人进行防御。

  “快后撤!”第三营的一名士卒好意提醒程新忌,“你一个押粮的不要命了?别往前边凑!回来!”

  “押粮的?”程新忌被这话一激,当即就取下背在背上的斩/马/刀,脚上一抬便将刀鞘踹开,锋利晃眼的刀身刹然而现。

  他对着地上呸了一声,拔高了嗓子吼道:“老子从来就不只是个押粮的!”

第117章 弃子

  彭芒章赴了一场友人之约,才走出东雁大街没多久,迎面便与一个着急而过的路人撞了个满怀。

  “这位……”他正要问问对方有没有事,何料对方并不搭理,拔足就继续往前跑去。

  彭芒章看着那背影走了几步远后才回神,忽然注意到地上有一张信封。

  这信封想来是方才那人不慎遗落的,彭芒章捡起,脚下正要迈出去追,可当目光扫到信封的正面时,整个人又徒然愣住。

  彭旭曦阅。

  这是写给他的?

  彭芒章赶紧将信封拆开,一枚钥匙模样的物什就从里面掉了出来,他弯腰捡起,来不及细看又从信封里掏出信纸来,就见上面仅写了一间当铺的名字。

  他展开手掌,在将这枚钥匙反复检查翻看后,心中愈发存疑,当下便朝这家当铺的所在走去。

  时近戌时,同德当铺正要打烊。

  “等等!”彭芒章刚好赶上,他喘了口气缓缓,将钥匙拿了出来,问着当铺的伙计,“这位小哥,这钥匙你认识吗?”

  伙计原本因为要打烊不耐烦接待他,可一瞧见钥匙,看他的眼神顿时就变了,格外殷勤道:“认识认识,这位爷,东西还好好地在呢,我这就给您去拿。”

  彭芒章一头雾水,刚要问是什么东西,伙计就背身离开了。他无奈,只得站在原地等。不多时伙计回来,递了两本书册模样的东西来。

  这两本书册的封面上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写,彭芒章正反看看,先问伙计:“这是什么?”

  伙计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人说,如果来了位拿钥匙的爷,就把这个拿出来。”

  他说话时,彭芒章已经翻开了书册,这随意一扫,发现竟然是两本账簿。

  “这是谁拿来放在这里的?”彭芒章当下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追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总之就是有人将东西放在这儿,只要手持钥匙的人来,我就把东西交给他。现在东西给你了,就没我什么事了。”伙计只知自己办完了这件事就能拿到一笔钱,他并不知道彭芒章是谁,也不想多问,此刻便没了耐性,作势还要赶他走。

  彭芒章一时还不知道账簿里究竟记了什么,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是不甚清楚,是下便也没有耽搁停留,抓紧就往家里赶去。

  在他来不及留意的身后,方才撞过他的那人藏匿在阑珊的灯火里,目视他离开后也转头离开了这里。

  宁澄焕坐等在书房内,不知第几次看向同样坐等着不语的宁澄荆。他一贯里举重若轻的模态此时并不可见,较之以往,他今日看着更为坐立不安,数个时辰的等待仿佛是堪比凌迟的煎熬,反观宁澄荆,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处变不惊。

  “澹益。”宁澄焕叫着他的字,带着几分忧心问道:“彭旭曦当真可行?”

  宁澄荆道:“可行的。我与他虽不算太熟,却也知晓他的为人,既然能入老师的眼,那定然是心中坚韧的。”

  他这么说,宁澄焕也只能继续等着派出去的人回来复命。

  院子里在这时来了阵脚步声,宁澄焕赶紧起身,果然看到大门敞开的门槛外进来了一个人。

  “老爷,四爷,东西已经到彭旭曦手中了。”

  “好。”宁澄荆颔首,“辛苦了,先下去吧。”

  书房内重新只剩他们二人,宁澄荆道:“唐家下狱后的事情,就交给大哥来处理了。”

  宁澄焕见他胸有成竹,自己也逐渐恢复过来,点头道:“我心里有数的,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彭芒章回到自己房中,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迫不及待地翻开了账簿。他在烛火下将上面的账面内容与对应时间一一看完,心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外面如今正沸沸扬扬地传着一件往事,纵然他还不知道事情的真假,可眼下看完账上的内容,他略略一猜也能明白真相大抵该是如何。

  彭芒章合上账簿,在对夜沉思的间隙里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

  这账簿究竟是谁留给他的?还有永陵的那段过往,究竟为什么要突然翻出来?

  这一夜他几乎彻夜未眠,次日天才蒙蒙亮便起身去往了太史局。

  “旭曦?你怎么来了?”昨夜执勤在此的正是马仕闻,他打个哈欠,将一旁桌上的浓茶抿了一口,顿时苦得眉毛都缩成了一团。

  “永康二十二年的彗孛天象有过记载吧?”彭芒章开门见山便问,“天象出现后,记载过永陵塌陷的事情吗?还有,天象出现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马仕闻一时觉得奇怪,“你问这些做什么?”

  彭芒章道:“是件要紧的事情,你快告诉我。”

  马仕闻看在私交的面子上,替他去翻了翻当年的记档,一面说道:“外面这几日正传着永陵的事情,刚巧我昨日就问了问我叔公,他说永陵的事情没有记过档,因为当年太乱了,是宁家的老太爷提议压下的,不然越发要闹得人心惶惶。”

  他说着,从这一排的记档中找到永康二十二年的那一本,翻查之后指给彭芒章看,“当年的天象是九月二十七。”

  “九月二十七?”彭芒章看到这个时间,心里“咯噔”一下缓跳了半拍。

  账簿上记录的时间是九月二十五。

  若是账簿的时间与太史局的时间都是真的,那么当年的真相就绝不是现在所说的模样。

  马仕闻见他的脸色突然很难看,关心一句:“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彭芒章把记档还给他,不忘道了个谢。

  “你真没事吗?”马仕闻追着送他出去,又嘱咐说:“若是身上有哪里不适,一定要赶紧去医馆看看。”

  彭芒章头也没回,心中有种惊魂未定的怕感。

  他得赶紧去往御史台再问一问柳江。

  杜知在前往集贤殿之前,先绕行来了一趟御史台。

  “柳大夫在吗?”他问了一个在前殿做洒扫的宦臣。

  “相公晚些再来吧,柳大夫还不曾过来。”

  杜知点头道了声谢,折返着走到外面,就遇到了匆匆而来的彭芒章。

  “正好。”杜知见到他,心想也是一样的,便迎上去道:“旭曦,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件事想说与你听。”

  彭芒章问:“何事?”

  杜知半掩着口,附耳过去小声几句,彭芒章本就凝重的一张脸愈发阴沉了颜色。

  “知道了。”他对杜知颔首道谢,“这件事我会转达柳大夫的,多谢你。”

  “客气了。”杜知淡淡一笑,“我只是觉得事情既然已有提及,那么我就该把我知道的说出来。”

  彭芒章道:“代我替你祖父问一声好,等到事情了结之后,我会登门再去拜访。”

  两人拜辞而散,彭芒章脚下沉重地走入桌案后坐下。这件事无需大理寺审案细查,他已经能完整地理清楚前因后果。

  这一刻间,他忽然有了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疲惫感。他遵颜清染所说未入中枢,就是想督查百官,可不论是他还是颜清染都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便是一个人自身的德行,并不是有人督查着就能改变的。这是刻入骨髓的根性,它影响着一辈又一辈的人,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根除。

  他能弹劾一个又一个的朝官,可是弹劾之后呢?硕鼠们依然将能够触及到的一切都啃噬得干干净净,甚至连用作构建皇陵的汉白玉石也不放过。

  这世道烂吗?可真是太烂了。

  彭芒章出神半许后揭开砚台的封盖,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来舔墨,继而奋笔疾书。

  一场迟来的审判终究还是落到了唐家头上,刑部的官差带着旨令来时,唐渠整个人都空了。

  难怪宁澄焕当时是那么地镇定自若,原来他早已想好了退路,而那日所说的一切,全都是为了骗他主动拿出账簿。

  唐渠嗤笑两声,不知是笑自己太蠢,还是笑对方太狠。

  “好一个弃车保帅啊。”他轻声叹着,双脚已经被刑部官差套上了锁链。

  “我自己会走。”唐渠不服气地挣脱掉官差的挟持,就这么在锁链的沉重拖拽下一步步走入大牢。

  这里长年不见阳光,因此阴暗潮湿,滋长了不少虫鼠,唐渠找了个尚且干净的地方坐下,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便有说话声和脚步声从大牢一端的尽头传来,唐渠再抬起头,就在栅栏外火把的跳跃下看到了宁澄焕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来了啊。”他状若无事一般对宁澄焕微微颔首,“等你好久了。”

  宁澄焕什么解释也不说,问他:“你就知道我一定会来?”

  唐渠道:“你怕我说出些什么,自然要赶紧来堵我的嘴。”

  宁澄焕淡淡道:“你既然知道,那当然再好不过。”

  唐渠道:“你觉得这是一局死棋,只有将我踢出棋局才能为你争取到气口,可是宁耀之,你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你的那些气口吗?舍了我,你就能保证一定能养出全心全意毫无怨言供你驱使的棋子?吏部在你手里又能怎样?你为宁澹益定好了去处,可圣上让你如愿以偿了吗?”

  宁澄焕道:“我要怎么安排这些气口,就不劳你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