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20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杜琛听着她话里的意思,问道:“那你呢?还要继续留在邑京?”

  赵瑾想到秦惜珩,声音便带了一份暗哑,“我不想将公主一个人留在这里,看皇后的意思,怕是还要留她多住些时日。”

  杜琛道:“怀玉啊,不是我泼你冷水,而是你要知道,一切需以大局为重。”

  这话的意思便是让她舍弃秦惜珩,赵瑾当下便生了逆反之心,想也不想便道:“那我想问问先生,何谓大局?”

  杜琛没料到她会这么顶嘴,当下愣了愣。

  赵瑾略带严肃道:“先生,我是不可能舍下公主的。她跟着我在梁州大半年,帮了我不知有多少,可她却从未问我索要过分毫。此等忘恩负义之举我做不来,也请先生以后不要再针对她。”

  杜琛看着她的面容,良久后点头,“我不逼你,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赵瑾绷着的脸慢慢松弛下来,她起身来对杜琛一揖,“耽误先生这么久,我就不多留了。京中龙潭虎穴,先生也要好生珍重。”

  等她离开好久后,沈盏才小心地看了杜琛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

  “想说什么就说吧。”杜琛道,“在我面前还藏着掖着。”

  “也没什么。”沈盏道,“少主方才的脸色不大好,属下是怕主上心里不痛快。”

  杜琛淡淡一笑,“难为你,还这么考虑我的情绪。”

  沈盏见他并无任何不快的模样,便放宽了心,说道:“信已经在送去乌蒙的路上了,主上现在去信,是想要邝老帮忙做什么吗?”

  杜琛道:“燕王在朝中无援的事,我已经想过很久了。之前是没有时机,再加上朝中一时很难插人。可现在时机来了,永陵一事牵涉的人只怕会不少,等没了这些人,朝中就能松散许多了。眼下来看,唐家摆脱不了关系,一旦失了唐家,宁澄焕便少了朋党,短时间之内,他没法迅速将这些空缺填补起来。”

  九月的乌蒙已经迎来了一场薄薄的落雪。

  校场上声势喧天,乌蒙的守备军们身着单衣在寒风中操练,整齐一致地喊着口令,热血沸腾着将汗都逼了下来。

  邝成惟扶着挂在腰间的长刀,在他们身边走过,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将士的面孔,更改着口令喊道:“列阵!”

  守备军们鱼贯而动,眨眼间就从十列纵排的方阵变换成了十二人一组的小队。

  一名小卒这时快跑着从他们旁边经过,在邝成惟身前小声道:“将军,主子有信来。”

  邝成惟严厉的眼神顿时一滞,继而便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激动。

  “嗯。”他唯恐被人看出些什么,便按捺住情绪轻轻点了点头,给了个眼色让小卒先去帐内。

  “继续练,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邝成惟看着眼前的这帮兵,又作势大喝一声后才转身往帐子里去。

  这小卒叫做明璃,是杜琛很多年前就安放在朔北的一名夜鸽,为了能与邝成惟顺利接上线,他一直以后备营无名之卒的身份待在乌蒙。

  “将军。”明璃见邝成惟进来,赶紧从铠甲内层掏出一封信给他。

  邝成惟着急看完,眼中隐现担忧,问道:“邑京当真一切太平吗?”

  明璃道:“主子说无事,应当就是真的无事了,否则也不会隔了两年才再次给将军来信。”

  邝成惟将信仔细收好了,说道:“这两年我也想回京看看,可又担心会在无意间打乱他的计划,加之北境这一线始终无法令我放心,唉。”

  明璃安慰道:“将军莫要心急,主子筹谋这么多年,如今想必已有更进一步的计策。连范相当年的春闱案都能重审重查,那咱们离还原庚子血季的真相只怕也不远了。”

  邝成惟闭眼可见他亲眼目睹过的那一切,再说话时便带上了浓浓的鼻音,“不,这件事只怕很难公诸于众,我们其实都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希拉安的证词并不算可靠,单就他外邦人的这个身份,便无法令人全然相信。他招供的那些最多只能让我们知道事情的究竟,却绝不是拿来作为拍案定板的绝对证据。”

  “那……”明璃便是一慌,问道:“这件事岂非要一直这么蒙冤下去?”

  “我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很清楚那些所谓的证据究竟是什么,当时连文泽瑞都无话可说,便更加坐实了他通敌瀚海部的言论。”邝成惟迄今难忘一切,时间越往后走,留下的痕迹就越发地淡,“这事说不出个定数,至少在如今被宁澄焕把持的一切里,任何与翻案相关的做法都是徒劳。”

  他把杜琛的信折好了准备收回,明璃提醒道:“将军,这信还是烧了吧。”

  “也好。”帐子里就生着火盆,邝成惟便直接将信连同信封都扔了进去。

  星点红光的炭火遇着纸就蹿出了火焰,眨眼间便将一切都化成了灰烬。

第116章 乌蒙

  明璃走后,邝成惟一个人对着火盆里重新归于点点星火的木炭发呆。

  “报——”帐外忽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喝声,“禀邝帅,末将程新忌如期完成军令,现前来复命。”

  邝成惟回神,隔着帐帘喊了一声“进来”,程新忌这才入内,将一份军帖递交给他。

  “禀邝帅,此次的马匹皆已清点完毕,共计四百二十二匹。”程新忌在他翻看军帖时先行汇报。

  “嗯。”邝成惟随意翻了翻,并不多看就扔到一旁,问道:“三营下个月的粮送了吗?”

  “还没有。”程新忌说完,管不住脾气地又多说了一句,“邝帅不是让我清点此次新购的战马吗?”

  邝成惟听出他声音中的不满,厉声道:“战马要清点,三营的粮草你也要亲自去送。辎重兵就得有辎重兵该有的样子,这是你的本职,不要让我每次都问!”

  程新忌捏紧了拳,但还是将这口气忍了下来,满是不服地应道:“知道了。”

  他不等邝成惟再说话便离开了帐子,校场上的练兵暂作休息,守备军们就在原地活动手脚,有人看他黑着一张脸过来,打趣道:“程郎将怎么了这是?谁又给你脸色瞧了?”

  程新忌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滚”,跨上马背后一口气跑到了缇兰河边。

  他下马,弯腰捡起块石头朝河面狠狠打去,就听一阵脆声乍起,那结了一层薄冰的河面顿时出现了一个窟窿。

  程新忌在浅滩边蹲下,双手捧起窟窿里冰冷刺骨的河水抹了把脸。

  万里天际还是一片惨淡的乌色,看着像是雪还没下完。程新忌被这河水冻得轻轻一颤,赶紧掏出帕子把脸上的水渍擦去。

  他被程新禾差遣着来乌蒙,明面上说的是历练,实则是听候邝成惟的差遣,东奔西走地处理些乌蒙军中的杂事。上到马匹采集军账记录,下到士卒们之间闹了矛盾打架生事、吃坏了东西闹肚子,全都要他来处理。

  半个月前,邝成惟将乌蒙三营的粮草供应与辎重运输交给了他,他当时便气不打一处来,事后找邝成惟更换差事,却也被对方毫不犹豫地驳回。

  粮草辎重要紧不假,可这种事情多的是押运队能做,邝成惟把后勤的琐事交给他,摆明了是不想让他上战场立军功。

  若不是程新禾数次好言相说,而邝成惟在军中又是威望震天,程新忌还真要与他拳脚相向地打上那么一顿。

  他望着河面,心中愤懑难平。

  “程二!”有个声音从背后来,程新忌回头一看,是个与他有几分交情的乌蒙士卒。

  “干嘛?”他的气还没消,说话时还带着一股蛮横的冲劲。

  “哟,”这士卒笑笑,“不就是被责备了几句吗?怎么,我们程二少还气着呢?”

  “去。”程新忌在他肩上一推,问道:“什么事?”

  “老郭来了。”士卒冲那边努努嘴,故意又笑他,“再不过去接应,等着被邝帅再骂一顿?”

  程新忌作势就要打他,士卒溜得快,大笑几声后又对他道:“快着些来,老郭等着呢!”

  “哦。”程新忌呐呐一声,心里的不快暂且搁置一旁,骑上马便往回走。

  镇守宁远与鞑合边境线的人换成了钱一闻后,郭浩便退居次位,成了个负责练兵的宁远二把手。后来,朔北调整了辎重运送的队伍,程新禾在邝成惟的提议下单独整合出辎重营,又将郭浩调派去往洛州,担任辎重营的全部事宜。

  程新忌原本要亲自去洛州接运此次供给乌蒙三营的粮草和物资,可他没想到郭浩这次竟然直接把东西都送来了。

  临近饭点,邝成惟留郭浩一起用饭,两人边吃边说,郭浩问:“程二这小子,很让邝帅头疼吧?”

  邝成惟道:“年轻人心气高,我都知道。”

  郭浩道:“这小子迟钝得很,您有意打磨他,他怕是还不知道,只以为您是故意挑软柿子捏。”

  邝成惟道:“他现在不知道不打紧,等往后就懂了。只要他现在还是我帐下的一个兵,就不敢玩忽职守,这一点我倒是不用担心。对了,鞑合一行已过宁远了吧?”

  郭浩道:“听闻昨日才出宁远的地界,这个时候,该到洛州了。”

  邝成惟道:“这次联姻之后,西北一线便就只有苍狼部需要留意了,甘州那边得确保辎重无误。”

  郭浩点头,“邝帅放心,王爷早与我说过此事。”

  邝成惟又问:“你才去宁远送过补给吧?那边如何?可还好?”

  提到这个,郭浩便有些伤神,“据说钱一闻才调过去时,宁远守备军一时之间不太能迅速适应。如今的磨合也有几个月了,可我前几日去的时候,仍是听到有人小声抱怨,说钱一闻的练兵习惯与我从前很是不同,甚至在一应的待遇上也不如从前。”

  邝成惟放下筷子,一时没了食欲,“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眼下鞑合不会寻衅滋事倒还好,宁远的日常训练也能循循而进,磨合的过程不怕长,就怕他们各自之间不能互相接受,可钱一闻对待下面的人……唉。”

  郭浩问:“邝帅您当初就是因为知晓钱一闻的为人,所以才让王爷将我调离宁远?”

  如若他继续留在宁远,便等同于一山并拥二虎,钱一闻整饬军规纪律时,守备军们接受不来,只怕还要直接找到他面前诉苦告状。这样一来,矛盾就全转移到他身上了。

  邝成惟道:“钱一闻是跟着展节才攒下的军功,昔日我与展节各自守着乌蒙和幽州时,就听他提到过一二。钱一闻一直对自己严加要求,后来手底下有了几个人之后,对他们也是从不懈怠。这在旁人眼里看着虽然是件好事,可在他手底下的那些人眼里,就是逼着他们玩命,以往熟悉他的人倒还能接受,可现在他与宁远守备军皆是陌生,我就怕他不知变通,仍然坚持从前他自己的那一套,不能与守备军们站成一线。”

  郭浩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劝道:“邝帅如今忧心也没有用,这事情急不得,只能徐徐适应了。”

  程新忌回来时,就见校场外的运输车上整齐摆放着此番供给乌蒙三营的粮草物资。他立刻喊来人一起清点数目,核对无误后才发现郭浩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程新忌见了他,便有种见了亲人的泪目感,问道:“不是该我去洛州吗?你怎么亲自送来了?”

  郭浩道:“怕你小子在乌蒙不听话,专程来看看。”

  程新忌道:“军规还摆在那儿呢,我敢不听?否则事情传出去,丢的还是我大哥的脸。”

  “那就好。”郭浩拍拍他的肩,打量一番后又说一遍,“那就好。”

  “怎么了?”程新忌觉得有些不自在,问他,“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总不能因为我现在管着乌蒙的后备事务,就跟从前不一样了吧?”

  “那倒不是。”郭浩回看了一眼邝成惟的帐子,小声对程新忌道:“邝帅年纪大了,你啊,不要老是惹他动怒。”

  程新忌不服气道:“我没有,他说的事情我哪一件没有做?”

  郭浩在他头上狠狠揉了几下,道:“行了,东西送到了,话也说完了,我走了。”

  “哦。”程新忌理了理被他揉成鸡窝的发顶,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后,眼眸里的热度才退了下去。

  “辎重队集合了!”他大声一喊,三营对应的运输兵便全来了。

  “这次换一换各自送粮的营地。”程新忌看着整齐列成三队的运输兵,手指在他们身上来回指着,“你们几个,这次去第二营,你们去第一营,剩下的全跟着我去第三营。”

  运输兵们面面相觑半许,其中一人问道:“为何突然要更换送粮的营地?我们几人之前都是送第三营的粮。这突然改让我们去送第一营的粮,我们对路线也不熟啊。”

  程新忌道:“正是因为路线不熟,所以才要这样交换。现在不是战时,咱们押运辎重的人还算多,可一旦开了战,辎重队只怕就没这么完整了。说句不好听的,倘若专管某个营地运输的押运人都不在了,那这个营地的补给岂不是就要断了?”

  运输兵们便都不吭声了。

  这还是程新忌从剑西的列营交换里受到的启发,他从范蔚熙口中得知剑西每隔三个月还有这么一出变革时,顿时惊叹到说不出话来。

  赵世安可真他娘的是个神啊。

  程新忌咳嗽两声清清嗓,对运输兵们说道:“往后就这么定了,我要让你们将这三条路熟稔于心,人人都要做到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将辎重送到。”

  他此次给自己定了距离乌蒙主营最远的第三营,那里已经临近幽州的地界,北边挨着的正是柔然瀚海部。

  “走了。”程新忌一马当先,拿着地图记住了几个要紧的地方后,带着身后的运输兵奔袭似的离开了主营地。

  傍晚将至时,乌蒙第三营结束了一日的演练,开始升起锅炉准备晚饭。他们的后方是要保卫的利水城,向北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眼尖的斥候甚至能够从这里看到瀚海部外放的牛羊。

  程新忌与运输兵们穿城而过,抵达第三营的时候,便能嗅到肉汤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