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19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赵瑾笑眯眯道:“那我就不去与殿下争辉了,殿下,慢走不送啊。”

  秦佑甩袖便走,厢房这下没了别人,赵瑾便往秦惜珩那侧又靠了靠,问道:“先回去?”

  “再坐会儿。”秦惜珩吻她一下,继而来问:“范先生说了何时回梁州吗?”

  赵瑾道:“大概还要几日,今天来的多是广文堂的学生,后面几天怕是还会有朝官过来。说到这个,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秦惜珩的眼睛便暗了几分,道:“我试过母后的意思了,她想让我有孕,然后留在邑京养胎。”

  赵瑾心跳一缓,手心里骤地全是冷汗。

  两人默契地安静了几息,赵瑾吊着一颗心问她:“那你是怎么说的?”

  秦惜珩道:“我什么都没说。”

  若是从前不明究底,她或许真的要赵瑾与她试一试,可是现在知道了一切,她就再也开不了这个口。

  “对不起。”赵瑾抱着她,贴着她的耳廓说道,“我什么也帮不了你,什么也给不了你。”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秦惜珩抬头,见赵瑾的眼尾已经泛上了淡淡的湿红,故意笑着打趣她,“怎么,令车宛闻风丧胆的赵侯,原来喜欢哭鼻子?”

  赵瑾被她惹得一笑,心里的忏愧便消退了一半。

  秦惜珩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现在只是还没找到那条路而已。其实五哥刚刚说得没错,我也想看看永陵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帝在海晏殿看着奏折,他的眼睛还盯着奏折上的那些文字,左手习惯地伸到御案的一角,却拿了个空。

  他这才稍稍移眼,见那里空空荡荡的没有茶碗。

  “来人。”他喊了一声,便有内宦进来,问道:“圣上有何吩咐?”

  楚帝问:“茶呢?”

  内宦连声应是,急急就去。

  因着修德暂改的一切,如今五日才早朝一次,其他时日若是有事,便是朝臣以奏折来告。楚帝看着案头这几摞还没看的奏折,顿时觉得心力交瘁。

  他将手上这本往御案上一扔,不想看了。

  “圣上歇会儿吧。”前来送茶的是宋仲孝,他左右看看,正要问什么,楚帝便道:“他出宫去了,这两日不回来。”

  宋仲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

  楚帝小啜一口茶润了润嗓,喊他:“哥哥。”

  宋仲孝错愕,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帝笑道:“朕小的时候,那会才多大?五六岁吧,你就被先帝拨了过来。朕记得朕叫了你好长时间的哥哥,旁人怎么纠正都改不过来。你那时多大?”

  宋仲孝道:“该是十岁。”

  楚帝感慨,“你都跟了朕四十多年了。”

  “是啊,”宋仲孝也是慨然,“竟然已经四十多年了。”

  楚帝道:“春闱案平反后,朕连续几夜都梦到了少时。那时候大家都在,朕还总和灵浚阿霁他们赛马,范相和老师就坐在场外,喝茶看着我们。有几次,朕与太后闹了些不快,便不想住在宫里,于是去了范相的宅子,还吵着不愿回宫。”

  宋仲孝道:“臣记得,圣上但凡是去范相家中,都很高兴。即便是与太后有矛盾,出了宫也不会再想了。”

  楚帝道:“因为范宅与别处不同,朕每次去,就觉得是回家。既是回家,又怎会把不快的情绪带回去。”

  宋仲孝道:“好端端的,圣上怎么说起这个了?”

  楚帝道:“他在的时候,朕不敢说。”

  宋仲孝便知他指的是谢昕,笑道:“圣上这是想范相了?”

  楚帝道:“一直都在想,最难熬的时候,就是靠着想撑过来的。朕还一直记得与阿霁初见的时候,范家上下,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对朕摆着张冷脸,毫无礼教可言。朕那时也是看到他就来气,范相那么重礼仪教导的人,偏偏就对他一直纵容,还让朕不要与他计较,后来连阿棨也偷偷抱怨,说他们家这四个儿子里,好似只有阿霁才是亲生的。”

  宋仲孝也记得这些事,笑道:“圣上那时候与三公子一直不对付,后来怎么就好了?臣当时还奇怪了许久。”

  楚帝道:“他突然找朕喝酒,那次喝过之后,他对朕的态度就好了不少,虽然还是不冷不热,但至少会讲点礼数,也不知道是不是范相对他说过什么。”

  宋仲孝道:“或许真的是范相暗中提醒过吧,圣上毕竟是天子,三公子这态度若是传了出去,怕是范相也受不住御史台的弹劾。”

  楚帝与他说了这么些旧话,心里便畅快了许多,他拿起一本新奏折,才看了两行,脸色便又暗沉了下来。

  他忍着气把上面的字看完,却又觉得忍无可忍,直接将这封奏折扔了出去,恨骂:“混账!”

  宋仲孝赶紧替他捡起,忐忑问道:“圣上为何动怒啊?”

  楚帝怒道:“程新禾多次提出征讨赫尔部收回端城,可他们每次都说国库拮据账目赤字。朕现在说要增加矿税充盈国库,他们又说此举是收刮民脂民膏,要压榨百姓的血汗!当朕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吗?中州道的那些矿场,哪一个不是与他们这些人沾亲带故!”

  宋仲孝只是听着,并不知道该如何相劝,他叹口气,心想若是谢昕今日没有出宫就好了。

  楚帝说完,这时又想到赵瑾上次请命西征,心中越发觉得对她不住,怒急之下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圣上!”宋仲孝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快步过来扶好了他,正要大声叫人,就被楚帝按住了。

  “不要声张。”楚帝觉得眼前发黑,但还是强忍着一口气吩咐他,“朕就这么靠一会儿,你去找个御医来,记得,不要声张,这事对谁都不要说,他……他也一样。”

  “是是。”宋仲孝连连点头,出去之前又努力调整了一番情绪,在回看楚帝一眼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第115章 秘辛

  赵瑾次日一大早就着急来了揽芳楼,行走在密道之中时,她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不禁微微颤抖。

  夜先生要见她。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生出紧张之感,这是临阵而战时都不曾有过的张皇失措。

  密道尽头是她多次与沈盏碰面的地方,那里现在多了一个陌生的背影。赵瑾屏息住一口气放松了心,就见沈盏起身来对她施礼,敬喊一声:“少主。”

  赵瑾微微颔首,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并不回头的背影上,她在沈盏身旁坐下,这一次借着烛火昏暗的光线,终于看清了夜先生的面容。

  “你……”赵瑾愕然几分,觉得此人的样貌有些面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遂问道:“我是不是见过您?”

  杜琛笑道:“你身上这件天蚕丝的料子,还是出自云霓堂之手。”

  赵瑾被这一语惊醒,豁然记起了在侯府时与杜琛的那浅薄一面。

  “是这样。”赵瑾呢喃几声,还不太能迅速接受。

  “沈盏说你一直想见我。”杜琛道,“现在见到了,还有事情要问我吗?”

  赵瑾逐而想清楚了一切,她定定心,先问:“您一直守在云霓堂?”

  杜琛点头,“嗯。”

  赵瑾又问:“您见过先生了吗?”

  杜琛道:“不曾。”

  赵瑾道:“范家如今平反了旧案,你们分开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见一面?”

  杜琛问:“是阿棨让你来问我的?”

  赵瑾道:“先生说,您或许觉得现在不是见面的最好时候,他虽然很想见您,但是也遵从您的想法来,只要你们都还活在这世上,就不怕没有重见的那一天。”

  杜琛道:“现在确实不是见面的时候,范宅重启,祠堂重建,这些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也没有一日不是在吸引着外面的目光。我不露面,才是保全他最好的方式。”

  赵瑾又问:“圣上身边的那位谢常侍呢?你们这些年有关宫里的消息,都是从他那里来的吗?”

  杜琛并不否认,道:“当年案发后,我本以为范家上下只有阿棨和蔚熙幸免于难,后来才知道他被圣上从牢狱里换了出来。”

  赵瑾道:“我一直没懂,圣上既然对您的陪读都这样重视,那么定然也一直没有放下过范家的其他人。您能与谢常侍联系上,那又为何不见圣上?”

  杜琛道:“有些人,相见争如不见。”

  赵瑾默然半许,还是觉得要先问正事,“您是何时注意到燕王的?”

  杜琛道:“谢昕说的。”

  赵瑾道:“我问过燕王有关庚子血季的事情,他说是因为收到了一封无名的供词。那份供词我看过,应当是瀚海部的一个领兵所言,审讯人是邝成惟。”

  杜琛直接道:“那份供词是我给他的。”

  赵瑾问:“既然能拿到这样的供词,是不是说明这案子有转机?”

  “我原本也以为会有转机,可我还是低估了他们。兵部的陈书那么多,很容易就能拿到我父亲的手迹,那封伪造的信件,就是他们拿纸蒙在我父亲留下的字迹上,一笔一划描出来的。至于私印,他们买通了家中的下人,就这样偷到了父亲的私印图样,然后伪刻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杜琛眼中的光斑泯灭,他克制着自己沉住气不要吓到赵瑾,却在说话时依然如一头暴躁的野兽。

  “什么叫铁证如山?那是在我父亲看到那封信的时候,险些也以为那真的是出自他自己之手!他百口莫辩,反驳不出一个字。”杜琛几乎声泪俱下,他一个人守着这无人可说的冤怼太多年了。

  赵瑾屏息着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杜琛隐忍的情绪已到最盛,说道:“所有人都被他们骗了,这个局无人能破,如果不是我安插了那么多夜鸽的话。”

  赵瑾这时问道:“您派人去过朔北?”

  杜琛道:“我始终不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情,这么多年,我一面查找着当年的线索,一面收留了好些庚子血季后的遗孤。我养着他们,将他们派到大楚的四面八方,年复一年地借用这些耳目打听消息。”

  “建和三十五年,邝成惟大胜瀚海部,俘获了好些瀚海部的兵。他挑了头目进行审问,其中就有个叫希拉安的人。”杜琛说到这里,看了赵瑾一眼,“你既然看过那份供词,想必也从燕王那里看过当年的伪造信件。那些信的抬头与落款,都是奈卜桑,这人是瀚海部当时的第一大将,而希拉安就是他的儿子。”

  赵瑾想了想,问道:“既然邝成惟是审讯人,那这份供词为什么没有告知圣上?”

  杜琛道:“邝成惟是前兵部尚书郑若谦一手带出来的,他成名早,与华展节曾是叱咤朔北的双璧。我父亲被状告通敌时,邝成惟曾出面求情过,可这非但没有任何帮助,反倒让他成了宁据的眼中钉。这些年他之所以迟迟不回京,正是因为这京中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他远远地留在乌蒙,反倒能够保住一条命。”

  “我在朔北插入人之后,便以昔日文家子的身份给他去过密信,旧事重提,邝成惟因此格外注重这件事。他提审过希拉安后,从他口中得知奈卜桑从未与大楚的任何人有过勾结,真相自此大明。”杜琛忽地自嘲一笑,悠悠叹息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事实的澄清竟然是从一个外邦人口中而出。”

  “这份供词出来的时候,是我去信拦下了邝成惟,不让他外露半个字。这份供词只是一份佐证,即便我将它拿出来,也不能彻底平反当年的事情,在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我不想再看到有人牺牲了。这世上不会有永不透风的墙,纵然宁据当年将这件事做得再天衣无缝,那也一定会留下些痕迹。”

  赵瑾忍不住插嘴一问:“您将这份供词透露给燕王,是想让他也参与其中,一起查找漏洞?”

  杜琛道:“我在这件事上耗费了太多年,极有可能会因为处于局中太久而忽略掉细枝末节的小事,如果有个人能从头进行,有些灯下黑的蛛丝马迹,或许反倒能被发现。”

  赵瑾问:“是不是就在这个时候,线网断了?”

  杜琛垂下眼,极不甘心地说了一声“是”,赵瑾又问:“邑京和岭南当时损失惨重,那朔北呢?”

  又是短暂的一声叹息后,杜琛说道:“岭南的风声传来时,我直觉不大对,于是赶紧让人去给朔北送了信,所以保住了留在朔北的人。可我那时候太轻敌了,以为宁澄焕不过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并未对邑京的线网采取转移之策。然而等到事态突起,早就为时已晚,绮霞楼团团被围,邑京的暗伏几乎全军覆没。我当时担心宁澄焕还会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查,因此不敢再与朔北和剑西递送消息,直到一年前,我觉得线网已是足够安全,才试着给你们去信。当然,朔北那边我也一并问了问。”

  赵瑾问:“您去朔北见过邝成惟吗?”

  杜琛摇头,“邑京的事情太多了,我放心不下,从来都不会离得太远。”

  赵瑾听了这么多,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要问,只是伤神地叹气,“我觉得现在好似一摊死局。燕王在朝中毫无根基,我在朝中也没有半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一时想不到做什么能帮他,先生,您有法子吗?”

  杜琛道:“这要看圣上的意思,这世上能给予生杀大权的,也只有圣上。”

  赵瑾当下就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

  杜琛笑了笑表示没什么,问她:“你们预备何时回梁州?”

  赵瑾道:“我想让先生带着蔚熙和阿芮先走,只是不知圣上应不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