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4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我看得透,并不代表我愿意对这些上心。这世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人操心朝事,我又何必跟着搅和?”秦绩放下刚刚完成的一只陶瓶,擦了擦手上沾染的颜料,“况且那些人前人后的勾心斗角,我实在是看着生厌。”

  秦惜珩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一人,“师父当年……”

  “赵瑾此人重要至极。”秦绩打断她,眼神肃然起来,“这些年来,西陲一境安稳,那是因为有赵瑾在,所以才有这份安稳在。他只是被忽略了,却并不代表他是个可有可无之人,整个剑西道都系于他一人之身。阿珩,你这纸婚书牵连了太多,赵瑾是个贵婿,你要好好待他。”

第015章 约法

  秦绩那日的话一直回荡在秦惜珩脑中,在婚期正式到来的这段时日里,她难得安静地待在宫中,听从礼仪姑姑的一切教导。

  皇命不可违,西陲既然重要,那么为了朝政安宁,她也认了。

  “公主,该下车了。”

  秦惜珩坐于车内闭目养神,被这一声打断了思绪。

  车帘随之从外面掀起,女官又说一遍:“请公主下车。”

  赵瑾早就在公主府的大门口等了许久,此时等到翟车停下,才走到公主府的阶下对着车驾一揖,等着仪安公主降车。

  公主出降不比寻常人家嫁女,礼仪繁琐。按照礼部拟定的规矩,在饮酒跪礼之前,赵瑾还得再对秦惜珩揖礼两次。

  秦惜珩终于在女官的扶持下落了车,赵瑾走了几步,对她第二次揖礼。这一次之后,两人才并排着入了公主府的门槛,行至堂内。

  赵瑾看着一旁礼官的眼色,在堂内对秦惜珩长揖第三个礼后,礼官才开始了长篇大论的贺词。

  皇家规制甚多,这一场婚事办得又急,贺词里洋洋洒洒一大堆祖制和吉祥话,赵瑾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正在发愁今夜该如何搪塞。

  耳边的贺词进行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停下,赵瑾看着眼前御赐的筵席,正要走去席面前方的那张垫子上坐下,忽然发现御筵上好像少了什么。

  身旁的秦惜珩已经先她一步走向了另一张垫子,赵瑾于是重新抬脚走到自己的那张垫子上跪坐,静静地等待下一步安排。

  若是她记得没错,此时是该饮合卺酒的,可是左右礼官没再继续唱词,这桌案布满了菜肴碟碗,却独独没有见着酒樽。

  她心有疑问,于是用余光看了看身侧的秦惜珩,但仪安公主只是举着却扇平静地坐着,并没有任何表示。她再观周身这一圈的礼仪使,个个都垂目不语,仿佛并没有察觉有任何不妥之处。

  赵瑾收回目光,心中已经了然。

  若非是秦惜珩早有授意,这些人绝不会缺礼,但是这样的场合没有她赵瑾开口询问的余地,她像是一只任人摆弄的玩偶,说起就起,说坐就坐。

  耳边喧嚣吵嚷一整天,直到暮色初至才有了些许的平静。天上星子渐现,公主府的烛火也接连燃起,赵瑾在新房的院子外徘徊了许久,终于决定踏入。

  虽是娶了尊菩萨,可这菩萨倒是能替她挡下不必要的桃花。

  甚好甚好。

  赵瑾这么一想,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连脚下的步伐都加快了许多。

  袖袋中略微沉甸,那里面装了一只木制的“神物”。这还是上次去揽芳楼时,她暗示沈盏专门准备的,为的就是能浑水摸鱼地应付完新婚夜的同房。

  在此之前,赵瑾多少看过几本春宫图,也在脑中排演过该如何在榻上服侍公主,可是此时临近新房的门,她掌心里都出了汗,在不知道第几次确认神物的存在后,她仍然慌张得像一个初入战场的新兵。

  算了。赵瑾闭闭眼,在心里暗想,敌不动我动,先发制人可占上风。

  她一只脚才跨进门槛,便听里头的仪安公主道:“关门。”

  赵瑾赶紧把另一只脚拿进来,只听身后“吱呀”一响,婢女在外面关上了门。

  婚房以屏风相隔,分成了里外两个部分,赵瑾绕过屏风进去里间,只见这布置喜庆的新房内,仪安公主正端坐在榻上,双手还举着一只赤红色的却扇遮脸。

  赵瑾愈发觉得慌神,一探袖袋中的神物还在,这才稍稍缓了一口气,笑对床上坐着的美人道:“公主。”

  秦惜珩将遮脸的却扇移开,指着她站的那处地方,“别动。”

  赵瑾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照做,嘴里问道:“公主?”

  秦惜珩也不动,就这么看着她,“我觉得你不糊涂,应该知道这门婚事的缘由。”

  赵瑾点头,“是。”

  秦惜珩道:“既然你心里也清楚,那我就直说了。”

  赵瑾道:“公主请讲,臣洗耳恭听。”

  秦惜珩遂道:“今日本该饮的合卺酒,是我特地叫人撤去的。我这么做不怕言官弹劾,所以你心里应该有数,这不过是场堵人口舌的出降礼,我与你没拜堂、没饮酒,便不算礼成,没有夫妻名分。换言之,咱们依然是桥归桥、路归路……”

  赵瑾心中暗暗窃喜,面上却装作风平浪静,一副静心听着的模样。

  “人前,我会给你脸面,也会顺着父皇的心意,与你装作琴瑟和鸣。但是在人后,我不会与你周旋,你想纳妾,我不会阻拦,若是有了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但是,你最好别领什么清官野男人回府,若是想得紧了,你还是可以去那些秦楼楚馆,只是记得低调些,不要叫我听到那些污言秽语。同样,我的事情也不需要你管。”

  赵瑾心道如此最好不过,这样一来不但没了担惊受怕,连神物都可以免了。但她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专程等秦惜珩说完了一会儿,才故意略微痛心道:“是,臣谨记公主之言。”

  “还有,”秦惜珩继续道,“双临应该领你去过府上的含章院,自明日起,你就单独住在那里,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来我的清漪院。当然,你若是想回你的侯府,那也可以。”

  “是。”

  “按皇家的礼制,我三朝之后要拜见姑婆,但敦华夫人是二品诰命在身,我又是皇女,若按规矩来,敦华夫人还得自降一辈,做我的阿嫂。这样一来,夫人的诰命形同虚设,连老侯爷的辈分也降低了。我便想,不如两两抵了,我省了递茶拜见,敦华夫人也省了问安。”

  赵瑾暗想公主殿下还考虑得挺周到,竟将她顾虑的事情也想到了,于是点头道:“是。一切都听公主的。”

  秦惜珩看她唯唯诺诺,量她也不敢乱来,便放下了心中的戒备,道:“我今夜不赶你走,你晚上就睡外间的那张榻。有些话得说在前头,凝香他们会彻夜守在外面,你晚上最好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是,臣听候公主安排。”赵瑾简直是求之不得,退出屏风之后舒舒服服地往美人榻上一躺,长长地舒缓下了一口气。

  这媳妇娶的太他娘的值了。

  一夜风平浪静。

  赵瑾每日辰时不到就醒,今日也不例外。她舒心地伸了个懒腰,穿戴完毕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新房的门。

  新房外如秦惜珩所说,站了一排的婢女内官。赵瑾迎面对上他们,尴尬地笑了笑,小声道:“公主多半还没有醒,你们再等等,我先去换身衣裳。”

  凝香怕她不识路,正要开口,赵瑾便道:“含章院嘛,我知道怎么走,你们不用跟来了。”

  她笑呵呵地消失在了这群人的视线中,才转过长廊外厅,便听到树丛后传来窸窣之声,韩遥随之出来。

  “侯爷。”

  “不是让你在院子里待着?跑出来干什么?”

  “我听说公主的脾气不好,然后……然后……昨天晚上,侯爷……你……你……”韩遥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憋屈模样。

  赵瑾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反倒怕他把自己憋出病来,主动道:“昨夜分榻睡的,没什么事。往后我住在含章院,与她不会有什么纠葛。”

  韩遥如释重负,显然比她更加紧张,又问:“侯爷,咱们以后还回侯府吗?”

  赵瑾想了想,摇头,“眼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尽量少回去。”

  韩遥看着她,面色有些古怪,“侯爷,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公主嫁给你,倒像是你嫁给了公主。”

  赵瑾脸上青白交加,有些拉不下脸面,最后呛他一句:“我是嫁进公主府的驸马,那你就是驸马的陪嫁丫头。”

  韩遥自讨了个没趣。

  赵瑾白他一眼,又问:“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韩遥立刻正色,道:“时间太久了,实在是无从查起,宗政开当年既然做了,定然不会留下把柄任人拿捏。”

  他见赵瑾眼色一沉,马上又说:“但我们去查了谭子若,他确实是邑京人士,也是在建和三十三年离京,至于离京之后的去向,我们暂且无从得知,更别说他提到的那些事情了。侯爷若是真的要查,只怕得动用夜鸽才能知道他有没有说谎。”

  赵瑾沉吟半晌都不说话,韩遥轻轻地喊:“侯爷?”

  “不必了。”赵瑾迟迟开口,“这么大的事情,量他也没有胆子唬我。”

  韩遥试问她:“那咱们接下来就是等?何时回梁州?”

  赵瑾看四周无人,于是与他边走边说:“往年,下放给剑西的军粮总是最迟。今年我既然就在邑京,一定得催着军粮早点下放。”

  韩遥问:“那咱们岂非还得再等一个月?”

  赵瑾“嗯”了一声,韩遥瞬间就恹了下去。

  “怎么,”赵瑾瞥他一眼,笑问:“富丽堂皇温柔乡难道不比梁州那穷乡僻壤好?”

  韩遥抱怨道:“邑京再好,也闷得慌,连个跑马的地方都没有。自打来了这里,我就浑身不自在,还得提防着周围,总觉得像是被人圈起来的牲口。”

  赵瑾仰头,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空,慢慢说道:“你当我们回了梁州,就不是被圈着了?”

  韩遥自小长在西陲,不懂京中的这些诡谲风云,他轻轻地“啊”了一声,想也不想便问:“为什么?”

  赵瑾却问他:“你知道这次来邑京,我为什么挑了你吗?”

  韩遥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只有我最空闲吧。”

  两人已经走到了含章院前,赵瑾让他先进去,自己跟在其后,反手就扣上了门。

  韩遥看她此举,不明所以问道:“侯爷,怎么了?”

  “屋里说话。”赵瑾快步进屋,紧闭了门窗才对他道:“因为只有你没什么心眼。”

  韩遥顿时觉得脸上发烫,有些难为情道:“侯爷,你是夸我还是骂我?”

  赵瑾道:“实话实说而已,正是因为你没有心眼,所以充个二混子的随从,旁人看不出什么问题。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随从,不是吗?”

  韩遥越发无地自容。

  赵瑾叹了口气,“我原以为这次来京,不过是表个立场,充傻卖惨就能草草了事,谁知局势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如今进退两难,更是无从落子。”

  韩遥不大懂她的意思,问道:“侯爷,什、什么意思?咱们现在的局势很不好吗?”

  “你性子耿直,不知道邑京的这些弯弯绕绕也是正常。”赵瑾坐下,肃色对他说起正事,“外戚掌权,宁家独大。圣上用仪安公主与梁州联姻,要的不仅仅是我,还有剑西三州的兵。”

  “所以侯爷你与公主的婚事才这么仓促,圣上是要抢在宁家之前争取到剑西的兵权?”韩遥终于明白了一点。

  “对。”赵瑾点头,“你以为,程新禾凭什么能到今天这个位置?那是因为圣上需要一个人替他揽住北方的兵权,而程新禾碰巧成了这个人。同样,你以为周茗为什么能成为南疆统帅?那是因为宁家要与圣上分庭抗礼,而他,也是宁氏碰巧挑选的人。”

  韩遥听得呆住了。

  赵瑾继续道:“我和先生都以为,装聋作哑混吃等死就能置身事外,可两年前的凰叶原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明,纵然我身居西陲偏荒之地,也一样是这些贵人们手中的棋子。此次进京,我本来已有计划,可没想到还是被摆了一道。”

  韩遥渐渐地回神,不解地又问:“可我听说,仪安公主是皇后养大的,圣上就不怕公主偏心宁家?”

  赵瑾道:“他没得选,因为他只剩下这个女儿还在闺中。公主虽然是皇后养大的,可到底不是皇后亲生的。公主的生母樊妃,与我娘同出一族,这样算起来,公主的血缘就离皇后又远了一层。而且那日在寿宁宴上,圣上说公主府早已落成,也就是说,他从很早起,就在打我的主意了。”

  楚帝不会不知道秦惜珩与谷怀璧互生情愫的事情,他着人建造公主府,又默许着他们二人的私情,就是要声东击西,将谷怀璧当做一个幌子。

  这个坐在龙椅上的人,心思深沉得可怕。

  赵瑾头疼地揉了揉两鬓,道:“我猜,太子多半不会对我死心,在我离开邑京之前,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再次邀我小聚。”

  韩遥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赵瑾沉稳地说着,在韩遥肩上拍了拍,“兵来将挡,我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