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3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秦佑懂她的意思,先叫她放心,“这两地隔了八百里远,就算是想沾上关系都难。我这几天提审了几个人证,他们都提到了一个人,说这人名叫谭子若,是宗政开最信任的心腹师爷。”

  赵瑾装作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道:“这还不容易,直接将人从淮安押来邑京一审不就行了?”

  秦佑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笑道:“坏就坏在这里,这个谭子若不知是不是长了翅膀,就这么从淮安道凭空消失了。”

  赵瑾故意带偏方向,道:“说不定是藏在什么地方,这人如果真得宗政开的信任,定然知道许多内情。之前不是传言说柳玄文也参与其中吗?会不会是他把人给藏起来了?”

  秦佑摊摊手,“谁知道呢?反正淮安道已经下放了通缉令和悬赏令,找不找得到就看天怎么说吧。”

  赵瑾看他一脸清闲,道:“你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兴王殿下怎么说?”

  “我急也没用啊,难不成我整天待在大理寺看卷宗,听他们吵来吵去,人就能自己出来了?四哥有耐性跟他们对账,那是他坐得住,父皇就不该将我也拉扯进来。”秦佑耸着肩,不以为然,“反正宗政开死罪是免不了了,找到谭子若也不过是给他板上钉钉,多一个人证罢了,又牵连不到其他……”

  他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赵瑾道:“哎你说,会不会……这个谭子若牵连了邑京的哪位世家,所以被藏着了?对对,那几个人证都说,他原先是从邑京出去的。”

  赵瑾没想到他这脑子转得倒快,竟然就这样把可能性引向了邑京,便继续问:“那现在,有多少邑京的世家被牵连进来了?”

  秦佑没有明说,而是摊开左手手掌,用右指在上面写了一个虚无的“宁”字。

  他写完,悠悠地说:“没准儿啊,谭子若已经落到他们手里了,又或者,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赵瑾忽然觉得府上的谭子若是个烫手的山芋。她正思虑着该如何处理这人,听到秦佑又说:“算了算了,反正还有四哥在,管他谭子若是死是活,今儿个啊,玩最要紧。”

  这一夜又玩到天明方归。

  宗政开一案正由大理寺在审,谭子若作为此案的关键之人,通缉令都不知道下达了多少,倘若叫人知道他就躲在梁渊侯的府中,凭借邑京风谲云诡的形势,她赵瑾就算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这人必须得看紧了。

  虽然是个麻烦,但起码在复审定罪之前,不能让他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中。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稳,赵瑾冲秦佑挥了个手,目送燕王殿下的车驾离开。

  “侯爷回来了?”韩遥从府里出来迎她,问道:“用过早膳了吗?”

  “不想吃。”赵瑾没什么胃口,现在就想先确认一下谭子若是否老实地待在府里。她正要转身迈上台阶,忽然猛然回身,警觉地打量左右。

  韩遥被她此举吓了一下,小声问道:“侯爷,怎么了?”

  此时已近辰时,这条街上人来人往,赵瑾提着心观望一番后,方道:“没什么,许是我多虑了,刚才,我总觉得有人盯着这边看。”

  “侯爷,你可别自己吓自己了。”韩遥笑道,“我们兄弟几个日夜在暗处守着,若是有什么不轨之人,早就给他抓出来了。”

  赵瑾揉揉鼻梁,“都成惊弓之鸟了。这样吧,你们轮班时记得换的勤一点,太久了容易累,警惕性难免会跟着下降。”

  韩遥记下:“是。”

  “对了,”赵瑾的余光瞥到斜对方街角处的云霓堂,刚巧记起了一件事,吩咐韩遥道:“前几日云霓堂的师傅来给我量身,你待会儿在府里找个丫头去看看新衣做好了没有。这种小事,别让我娘操心。”

  “是。”

  两人入府后,云霓堂大门的暗处才飘出一个影子,笑说:“将门无犬子,不愧是独守一方的将侯,险些就被发现了。”

  影子之后,又有个声音问道:“吕哥,少主真要尚仪安公主啊?”

  “都敕告天下了,还能有假?”

  “那怎么办呀?日后少主回了梁州,仪安公主岂不是要跟着同去?她可是皇后养大的,定然是跟他们一条心,少主以后要怎么办?”

  “哎——”影子悠悠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摊了摊手,“就看少主能不能把人策反吧。对了,待会儿记得去府上给少主送衣裳,我先去补个觉,今晚好守夜。”

  赵瑾从谭子若处出来时,有丫头匆匆来说,云霓堂的人把新衣送来了,请她去试试尺寸。

  “知道了。”她跟着丫头走到后厅,有个小伙计笼着手在原地打转,见着她来,立刻上前,“侯爷安好,我叫邹烁,是云霓堂的学徒,今儿特地来给侯爷送衣。”

  虽是夜鸽的一员,邹烁却没有见过夜先生,但是今日,他第一次见到了少主。

  赵瑾淡淡地“嗯”了一声,进屋试衣裳去了,邹烁便在原地等,一面想着赵瑾的仪容,一面盼着仪安公主若是个只看重皮相的肤浅人就好了。

  这样她说不定就能心甘情愿地跟了少主,不再帮着旁人。

  正想着,适才的丫头来替赵瑾回话:“侯爷说,不用改尺寸了,正好合身。还有这个,是侯爷给的赏钱。”

  邹烁接过,笑着答谢:“多谢姐姐。”

  丫头见他生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模样很是乖顺,便问:“你多大了?”

  邹烁道:“十六啦。”

  丫头道:“我们太夫人就喜欢云霓堂的衣裳样式,告诉你们杜老板,下次再送点新鲜样式来。”

  邹烁笑答:“好的姐姐,我知道啦。”

  宗政开的案子乃开年的头一桩大案,楚帝甚至专门派了两位皇子主审,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三司会审之后,宗政开对贪污灾银一事供认不讳,据宗政府搜出的旁物来看,更有受贿、贩卖私盐、抢占土地、戕害人命等多桩罪行。大理寺复审之后不出半日,卷宗便呈到了御前。

  楚帝当夜就下达了对宗政一族的判决。宗政开秋后问斩,贤妃宗政氏剥去封号,贬为庶人,永封内宫不许探视。另有宗政一氏的男丁尽数关押狱中,秋后赐死,族中女眷不论年纪大小,一律充作官妓。

  这桩惊天动地的开年大案就此落下帷幕。

  为褒奖此次负责宗政开一案的重要朝臣,秦佑做东,在凰首渠的河船上设下了一桌宴。

  凰首渠横穿邑京,是大楚最为重要的漕运渠河之一,常年漂泊着大小船只。因河岸数十里风光极好,引得不少文人雅士来此赋诗赛文,更有富家贵族的私船临岸而泊。

  秦佑高坐上位,环视左右一圈后,先问樊予影:“樊侍郎怎的没来?”

  樊予影解释道:“家父病了,怕将病气染给殿下和各位郎官,所以命小臣代替赴宴,望殿下见谅。”

  秦佑又问其他几人:“四哥不来也就算了,怎的旭曦也还不到?”

  刑部尚书严冬声怕他等得急了闹脾气,忙打圆场:“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殿下,咱们要不要先开席,边吃边等?”

  “哎不急不急。”秦佑摆摆手,叫人换了一盏茶,“本王虽然是个酒肉纨绔,但也知道要爱怜百姓。此次若不是旭曦将案子上告御史台,宗政开不知道还要做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可是此案的头功,自然要等人到了再开席。”

  御史大夫柳江则道:“他身为监察御史,此事本就在职责之内。”

  樊予影笑道:“可宗政开之前是什么人?他敢做出这种事情,自然不是第一次了,定然是有些后招留着糊弄人。旭曦能从这里面察觉出端倪,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柳江倒是不以为然,道:“他巡查淮安一地,倘若连这样大的事情都不能察觉,也实在是枉为颜老先生之徒。”

  几人正说着,外面便来了个声音:“郎官们说的正是。”

  彭芒章笑着进来,先对秦佑行礼请罪:“殿下见谅,司里有些簿子没有处理完,臣故而来迟了。”

  “无碍,入座吧。”秦佑不甚在意,示意侍者上菜。

  “彭御史你来迟了,可不得先罚几杯?”樊予影笑着就要给他斟酒,“来来来,自觉点。”

  “这是自然。”彭芒章连饮了三杯,在座几人才勉强放过他,秦佑冲着门外的侍者做了个手势,琵琶奏乐随之而起。

  严冬声满上了酒,对彭芒章道:“来,旭曦,先敬你一杯,你此次巡视上告有功,会审期间又协助着将诸事处理得妥当。今日之后,便等着迁进的恩旨吧。”

  彭芒章忙道:“此案岂非我一人之功?诸位郎官都费心不少,该是我敬诸位才是。”他说完举杯,对着众人一饮而尽。

  “说起迁升,旭曦,你去年就已考满,早该晋升了。”吏部侍郎钱群惜他是个可造之才,也不怕在场的人多,明说道,“你若有意,我倒是可以举荐一二。”

  “多谢钱侍郎好意。”彭芒章谢过,“圣上只怕会有安排。”

  樊予影拍了拍彭芒章的胳膊,言语之中多有惋叹:“你是颜老先生的亲传弟子,又是弘文馆出身,本就可以直入六部。可你倒好,偏偏要去御史台。”

  彭芒章笑了笑,“我只是听老师的。”

  钱群叹了口气,道:“颜老先生也是用心良苦。”

  “哎——”樊予影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彭芒章道:“说起颜老先生,我听闻他有个名叫詹雨的学生就在广文堂内,这么一说,算彭御史的师弟吧,他好似要参加今年的春闱。”

  彭芒章颔首,“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入门早,没有见过这位詹师弟,不如等春闱结束了,我请他喝两杯。”

  钱群笑言:“算算时日,今年担任春闱的权知贡举也该要落下来了,就是不知会指派给何人。”

  秦佑听他们说了这么半晌,有些不耐烦了,“今儿个是庆功宴,谈什么朝事啊,来来,喝酒。”

  樊予影问:“兴王殿下当真不来?”

  秦佑饮着酒道:“四哥不来倒是正常,符合他那性子。”

  严冬声对这位四殿下了解一二,颔首道:“是了,兴王殿下为人洒脱,光风霁月,活得像个天上神仙,等闲的事情入不了他的眼,若非是圣上的旨意,他都不愿意参与朝事。”

  秦佑跟着笑笑,“他现在怕不是就在他那间雅苑里填词作赋,摆弄喜好。”

  被他们称作天上神仙的兴王殿下此时就在自己的雅苑。

  “四哥!”秦惜珩叉腰瞪眼,朝着眼前这人喊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仪安公主婚期将近,宁皇后专程让礼仪姑姑教导公主礼制规矩,秦惜珩本就不满这门婚事,加之规矩又多又杂,她就生了厌,烦躁之下便跑到秦绩的小院解闷。

  这院子名叫“风花雪月”,坐落在城东春明门,是秦绩特地用来吟诗作画、奏音弄乐的一间雅苑。

  兴王殿下近来迷上了瓶画,这院中立了一桌,上面井然有序地摆着绘制好图纹的陶器,院主此时还提着画笔坐在屋内,一边勾画,一边听妹妹的牢骚。

  他点点头,“我听着呢。”

  “又敷衍我。”秦惜珩不高兴地嘀咕一声,仍不死心,问道:“四哥,你说我当真是与阿璧无缘吗?”

  “除非赵瑾死了,或者他反了。”秦绩头也不抬地换了一只蓝色的毫笔,开始填色。

  “他怕是没有这个胆子。”秦惜珩托着腮道,“可西陲一境是他祖父平叛下来的,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没有人能够取而代之吧。”

  秦绩道:“你知道就好。历来公主的婚事多是国事,谷怀璧家道平平,论起官职也攀不了皇家。可叹阿瑜长你几岁,不然要下降到梁渊侯府的,就是她了。”

  说起这个,秦惜珩又是满腹怨怼,“真羡慕阿姊,我若是能早生几年就好了。”

  秦绩手上的动作一停,看向秦惜珩,“我倒觉得你这婚事,是件好事。”

  不等秦惜珩争辩,他又道:“少些暗斗,不知能省下多少麻烦。我如今想来,万般庆幸两年前,赵瑾没在凰叶原出事。”

  秦潇前不久似乎刚好提过凰叶原,如今秦绩也说了这个地方,秦惜珩微微蹙眉,问道:“什么事?凰叶原怎么了?”

  个中细节,秦绩没有多说,只是简要概括道:“两年前,舅舅他们趁着赵瑾领兵在外,想暗中下手,然后推我们的人接手梁州。”

  秦惜珩睁大了眼,“什……”

  “连你都知道梁州乃赵家所平叛,旁人去了不一定能降制得住,舅舅与二哥却偏要这样。倘使梁州没了赵瑾,且不说车宛入侵时该当如何,只怕寻常的官员都压不住那里的地痞流氓。”

  秦绩说着轻轻叹气,摇头无奈,“要我说,这世上可以没有北程南周,却不能没有梁州赵瑾。其实这些,我早就对二哥说过,可他不以为然,觉得我夸大其词。”

  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在程新禾与周茗之前,朔北与南疆便已经有了牢固的边防线,而且他们二人都是后来被提拔起来的,并非平乱定城之人。

  可是西陲一境不同。

  在剑西道的三州二郡中,仅有靠近中州道的元中与敦庭二郡尚且繁盛,余下的三州临近大漠,常年被大风黄沙笼罩,这里多是沙地,无法设置军屯耕种粮食,栽棵树都难。

  朝廷嫌这里穷,外放至此的都官也不大愿意踏足梁、河、孜三州,时日一长,这三州便成了大楚忽略的地方,因此也成了车宛眼中的一块肉。

  直到赵世安来了。

  赵家巩固了剑西三州,降服了这里的霸王流寇,连车宛都不敢贸然来袭。他们就是剑西的定心丸,旁人谁都替代不了。

  “四哥,”秦惜珩唤他一声,然后问,“他们都说你无心权术政事,只好风花雪月。你其实是不想与太子哥哥产生纷争,所以才对这些避之不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