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52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耳边嘈杂的声音好像小了许多,这一记手刀虽然不狠,但却劈得赵瑾有些麻木,脑子忽然就空了,连视线也模糊起来。

  她觉得身前的叠影好多,这些人拿着刀剑喊打喊杀,谷怀璧的嘴一张一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清,一切模糊得像是在光怪陆离的梦里。

  “凡能擒住赵瑾者,赏金十万!”

  谷怀璧对羽林军下达了新的指令,察柯褚赶紧揽着赵瑾上了马背,不忘对秦惜珩喊道:“公主!”

  秦惜珩却抿紧了唇,一掌拍在马臀上推着他们离开,就地捡了一把刀。

  她朝着谷怀璧走了几步,面色沉稳地将刀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近卫们大惊失色,纷纷喊她:“公主!”

  “都别动。”秦惜珩站在两方中央,先对谷怀璧道:“想清楚了,我若是死了,你们谷家一个也别想活。谷怀璧,好好求我,这是你最后的生路。”

  有了英王妃与樊芜的前车之鉴,谷怀璧现下不敢再有任何冒险的动作,他甚至往后退了几步,好言相说:“公主,你先把刀放下,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说。”

  秦惜珩不吃这一套,她背对着赵瑾,吩咐卲广几人,“带怀玉走。”

  察柯褚把赵瑾锁在胸前,策了两下缰绳,又犹豫地回转了头来,不忍道:“公主。”

  身后没有离开的动静,秦惜珩也不回头,只是催促,“走。”

  话音刚落,谷怀璧下令的声音又起:“拦下!”

  他不知道太子对仪安公主的死活会有怎样的态度,他现在只咬准了一件事,那便是不能放走赵瑾。

  “走啊!”秦惜珩横刀在颈,为表态度,她对自己并不怜惜,刀刃划破了表皮,那锐利的锋口已经点上了她的血。

  赵瑾被手刀留下的痛刺激着,视线还是一片苍白,只能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反复在赶着她离开。

  羽林军包围着他们,场面再次胶着,谷怀璧凝视着秦惜珩颈上的血痕,心中摇摆不定,不敢逼得太狠。

  再迟一点,宫里说不定又有新的变故,秦惜珩不敢拿赵瑾作赌,她回身看了朱雀门一眼,在心中盘算胜负的几率。

  “公主,”谷怀璧隔空喊道,“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今夜连死两位诰命,你觉得臣眼下还有退路吗?这世上的好男儿多得是,你何必这么执着于一个赵瑾?公主日后的路还长远着,又何必拿这千金之躯遭罪?”

  “你今晚的话太多了。”秦惜珩淡淡地说道,她在心中算出了一个大致的结果,襄助赵瑾的人不多,但贵在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若是竭力相拼,倒不一定会输。

  “察柯褚!”秦惜珩手上很稳,没有一丝一毫惧怕的颤抖,她的下巴抵在刀刃上,声音有些发嘶,“你今夜要是不能带着怀玉走,就是个孬种,我看不起你。”

  “公主。”察柯褚喃喃叫她,这一刻五体投地,彻底臣服。

  他从前不喜秦惜珩,并非是因为曾在骑射上败于她手,而是因为他对大楚皇室没有好感。可在这迫在眉睫的关键时刻,秦惜珩没有千金公主的娇气,她敢拿自己的性命保全赵瑾,足以说明她比很多男人都要有胆量。

  “保护侯爷——”

  羽林军中忽然来了这么一声,一直候在谷怀璧身边的陈参毫无征兆地举起横刀刺向他,又对秦惜珩道:“公主,别做傻事!”

  谷怀璧闪得快,却还是被伤到了胳膊,他没料到陈参会倒打一耙,这场突变令他猝不及防,是下便喝道:“陈参,你干什么?胆敢助这乱臣贼子!”

  “老子受够了!”陈参吼道,“邑京是什么模样,我再清楚不过了。此乡非我乡,我当牛做马地侍候你们这帮大爷,我受够了!你问我干什么?我干的是我的前程!”

  他说完,又对着同在此处的二营禁军道:“各位兄弟一场,我陈参今日撂摊子不干了!今日谁要阻拦我跟着侯爷离开,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老子也不干了!”混杂之中,继而又有好几道声音跟随而起,谷怀璧惊在原地,看着倒戈之声越来越大。

  陈参领着的南衙二营成了赵瑾的新助力,朱雀门下兵戈相向,声势震天,身着盔甲的二营禁军很快就遮住了赵瑾的身影。

  秦惜珩横刀而立,替赵瑾继续争取时间。城下混战一片,局势已非谷怀璧所能把控,羽林军被二营禁军阻隔着,朱雀门下,陈参已经开好了路。

  “走!”这样的机会难能可贵,察柯褚最后看了一眼秦惜珩,不得已之下狠狠地一抽马身,头也不回地带着赵瑾跨过了城门。

  “阿珩。”赵瑾眼中渐渐恢复了焦点,她从混沌中拉回了自己的魂,嘴里低声念着秦惜珩的名字,忍着后颈上的疼,在察柯褚怀中挣扎起来,“放我下去!”

  “别动!”察柯褚用手臂捆紧了她,单手御马。

  赵瑾回头看向后方,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静立城门之内,她纤细的手腕握着刀,置于颈下一动不动。

  这一眼于赵瑾而言可谓是魂飞魄散,她以更加剧烈的动作在马背上与察柯褚抡拳,怒道:“放我回去!”

  察柯褚忍痛挨了赵瑾一拳,依然护着她不放,说道:“今天我听公主的!”

  他的声音里透露着冷漠,在赵瑾耳边吼道:“你们大楚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夜我们走投无路,可是迟早,我们一定还能回来!”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赵瑾破口大骂,与他争抢缰绳,“那是老子的亲娘!那是老子明媒正娶的媳妇!你他娘的要老子把她们丢在这地狱里?”

  理智丧失之下,赵瑾再次一拳递出,察柯褚这次没有顺着她来,稳稳地挡下后,与她对骂:“赵瑾你他娘的还是先掂量掂量你自己!你看看这跟来的还有几个人!你要现在回去,他们能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是公主拿刀抵着脖子换出来的!你死了不打紧,你要让公主当寡……”

  话音未落,一阵沉重的闷声自后方传来,赵瑾闻声望去,朱雀门的转轴启动了,铁钉大门如两堵高不见顶的山,将邑京分隔成两个世界。

  “阿珩——”

  秦惜珩听着后方这声近乎绝望的嘶喊,眼泪断落成珠。

  仪安公主的近卫在主子的吩咐中关上了皇城的大门,逐渐变小的缝隙还在演绎着皇城内部的变动,前排的羽林军举着火把围住了秦惜珩,她手上握着刀,却没再有任何的反抗。

  察柯褚趁机狠狠地抽马,惨烈的嘶鸣声席卷着朱雀门内外,赵瑾在泪目中看着秦惜珩的身影越变越小,只剩那温柔的笑印在脑中,挥之不去。

  千里之外的朔方城外,程新忌跪叩北方,在风的呜咽中含恨咽下眼中的泪,无助地抱紧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与他有着血脉亲缘的程攸。

  “我大哥没有错。”他哽咽着将这句话说完整,肩上迎来了郭浩的轻轻安抚。

  “朔北不能留了。”郭浩对他道,“你带着世子走吧。”

  程新忌心中一慌,问他:“那你呢?”

  郭浩道:“我得回去,我不能让朔北失去辎重的调运。我站在这个位置,比任何人都知道这里意味着什么。阿忌,我不会让我牵涉其中,同样,你也要保重。我就在这里,我会等着你带着真相回来。”

  他将程新忌二人扶上马背,用力地在马后臀上抽去,马吃痛着嘶鸣,踩着坚硬的铁蹄消失在了雪夜中。

  这一夜的星火自邑京而起,顺着京畿道这颗圆心外扩着照亮了整个大楚,天子在宫内溘然长眠,皇城的政变几乎将大楚的每一寸土地都震动了,马蹄声奔策如雷,带着逃命人在夜幕中驰向远方。

第147章 归往

  天东破晓,一夜飞恍如梭。

  一纵人在消息外延之前连夜逃亡,行至此处,前方就是峡州境域内最大的一县。

  察柯褚一直与赵瑾共乘一骑,两人起初几乎是在马背上拳打脚踢,等到邑京的硝烟彻底消失在后方,赵瑾才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先停一下。”一宿过去,赵瑾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几乎辨认不出。

  察柯褚拉紧了缰绳,问她:“累了?”

  一直在前方探道开路的卲广也慢了下来,调转马头回走几步,问道:“侯爷,怎么了?”

  察柯褚左右看看,并不放心这里,又对赵瑾道:“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赵瑾昨夜浑浑噩噩,有些细节已经想不起来了,问道:“吕汀带着人断后了?”

  卲广道:“是,他说已经将消息飞书传给梁州了。侯爷,咱们还是抓紧赶路,早些进中州与咱们的人会合。”

  赵瑾看着身后跟着的这批南衙二营的兵,问陈参道:“你领了多少人跟来?”

  陈参略略一估,道:“一千余人。”

  这些人里面,至少一半都是当初跟着赵瑾在东寰猎场应付过杀手的,更有方密这种跟着她俘获过谦王的旧识。

  “好。”赵瑾平静地点头,对他们道:“朝廷的消息应该没有这么快,陈参,你点百人去前面的平钟县多买些干粮,钱先垫一垫,回头我给你们补。其余人继续往前,咱们再行一日,今晚之前务必进入槐岭的界域。”

  “是。”陈参随手拨了百人,一马当前领路就去。

  她能再次恢复理智保持清醒,着实让察柯褚放了心,“你能这样就好。”

  赵瑾扯了一下缰绳,策着马继续上路,淡淡道:“不然呢?我若是再看不开,岂不是白白让她们付出了那么多。”

  察柯褚知道她现在的情绪很不好,只是竭力在忍罢了,便故意玩笑着与她说话,“往后,咱们是不是不用像之前那样装孙子受气了?昨夜那姓谷的王八蛋说你是乱臣贼子,我倒觉得做乱臣贼子挺好的,至少不用受窝囊气了。对了,梁州不是还有几个监军吗?我看啊,回去就直接宰了,送给这些王八蛋们当见面礼。”

  “乱臣贼子。”赵瑾冷声一笑,“是啊,我突然也觉得,做乱臣贼子挺好的。”

  这天下多的是忠心不二的义臣,他们匍匐在君王的脚下,只为皇帝一人谋权。谁人不想百世流芳,可是刀子没有割在他们身上,他们无法感同身受。

  大楚已是沉疴满满,既然不能剜肉疗伤,那么反了这天地另辟乾坤又有何不可。

  历朝历代最不缺的就是股肱正直之臣,而她做定了反臣。

  赵瑾在风啸中抿紧了唇。这天下没有乱臣贼子,只有成王败寇。

  朝廷的消息远没有他们逃了一夜的速度快,一干人匆匆路过平钟县,总算在子时之前抵达了京畿道与中州道的边界。

  风雪来时路,夜渡亡命人。

  不远外就是愧岭的城门,此时大门正闭,只有城楼上点了火把,有巡守站岗在侧。

  赵瑾再次勒住了缰绳停下,察柯褚问:“咱们不去叫门吗?”

  “就算你我不累,他们也累了。”赵瑾看看跟随在后跑了一日一夜的二营禁军,叹气道:“他们是京官,不比咱们耐性强,还是略作休息吧。”

  卲广担心,“迟则生变,就怕等到明日,成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

  赵瑾道:“所以今夜不能叫门入城,留在城外好歹还能提前感知到风声。我对中州道略知一二,大概已经有了主意。生火吧,今夜轮班值守,至少要休息片刻。”

  陈参下了马,将早已冷掉的炊饼递了个给赵瑾,“侯爷,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赵瑾并不拂他的意,接来咬了一口,嚼下之后问他:“你怎么想的?怎么愿意跟着我一路亡命?就不怕下错了注,最后输得一无所有?”

  陈参爽朗笑道:“臣早就一无所有了。与其留在邑京一辈子不能出人头地,还不如大胆一次闯一回。反正人这辈子就活这一次,早死晚死都要死,那为什么不赌一把?东寰猎场那一次,臣就知道侯爷智谋双全,跟着这样的主子,臣觉得是个机会。”

  赵瑾叹声,“我走错了很多,今夜的出路更是用血换来的,你说我智谋双全,我心里却只觉得虚的很。”

  陈参讪讪一笑。

  赵瑾又问:“你在邑京没有家室吗?”

  陈参摇头,“没了。臣自小父母双亡,臣妻生孩子的时候一直难产,最后一尸两命,一个也没保住。臣原本还有个弟弟,但也是少年早夭。算命的说,臣就是个克亲的命。”他说着,摇头苦笑,“如果这真的是命,那么还能说明臣这条命挺硬,跟着侯爷来搏这么一把,倒也值了。”

  赵瑾看了一眼二营的禁军们,问道:“那他们呢?都是孤苦无依之人吗?”

  陈参道:“多数都是。臣方才仔细看了看,那些家中有亲眷的,都没有跟来。”

  赵瑾比谁都渴望“家”这个字眼,陈参提到这里,她便又想到了秦惜珩。

  陈参看着她目光中流露的哀思,劝慰一声:“公主应该不会有事。”

  十五已过,但十六的月好似更加圆满,赵瑾遥遥而望,喃声道:“但愿如此。”

  “侯爷。”卲广过来,递了个水囊,“喝点暖暖身吧。”

  陈参猜到他们有话要说,便不多留,他走后,卲广才道:“若是只有咱们几个人,倒是很好混迹在人群里,即便朝廷有通缉令追下来也不怕。只是现在人这么多,怕是极难掩人耳目。侯爷,你明日有什么打算?”

  赵瑾道:“如果先生在梁州接到了飞书,那么最多三日,咱们就能在中州道等到他们前来接应。”

  卲广道:“要紧的是,咱们要如何熬过这三日……不,飞书现在应当还没有抵达梁州,咱们要等的时间不止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