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53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赵瑾道:“我之前看过中州道的一应图纸,那些内容基本上都记得。燕王有一次对我提过中州道的盐铁转运使,我想着,可以从这个人入手。”

  卲广问:“侯爷已经有想法了?”

  赵瑾道:“一昧地做君子,只会吃更多的亏,忍更多的痛。既然如今箭在弦上,那我做一回小人又如何。明日先让察柯褚和陈参他们分散着藏在城外,你同我一起入城,我要会会史智文这位中州道的盐铁转运使。”

  “好。”卲广道,“属下待会就将明日的安排说给他们听。”

  赵瑾道:“你今夜就别轮值了,好好休息一宿,明日带个清醒的脑子随我同去。”

  卲广点头,“都听侯爷的。”

  事情交代好了,赵瑾看他站在自己身前不走,便问:“还有事?”

  卲广缩缩脖子,忽然不敢看她,“侯爷,属下想对侯爷坦白一件事。”

  赵瑾从他这副模样中察觉到了事情的不简单,道:“你说。”

  卲广单膝着地,对她跪下了半边身子,“侯爷容禀,属下……其实是英王妃的人。”

  赵瑾心口一窒,很快便回神,“你说仔细点。”

  卲广道:“属下原叫唐朦,建和十年生,祖籍便是邑京。我母亲在生下弟弟后不久便走了,父亲是英王的影卫,他是在替主家外出办事时死的,那时候我才六岁。父亲的同僚们可怜我们,便轮流着照顾,后来到了建和十七年,我见到了英王妃。”

  “自打父亲走后,我们兄弟二人便一直寄人篱下,每个月都辗转着住所,我带着弟弟,只能刚好吃饱饭。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我卖不了力气,书也没读过几本,那时候我每日每夜都在想,要如何带着弟弟活下去。王妃打听了我家中的事情,许诺我会让弟弟读书成才,但前提是我要去往梁州参军。”

  “这个条件很合适,即便我当年万般不想与弟弟分开,可为了他日后能有更好的生活,我答应了王妃。而王妃也确实一直派人关照着弟弟,还送他去了广文堂,让他能够有入仕的机会。我就是这样在王妃的安排下到了梁州,成了守备军中年龄最小的士卒。那时是建和十七年的岁末,世子亡故一个月左右。次年五月,侯爷你便出世了。”

  卲广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赵瑾,“梁渊侯世孙顺利出生,这意味着赵家终于有了后人,梁州守备军一定会交到赵家的后人手里。王妃交代我的事情很难,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成为军中的高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靠近老侯爷和世孙,才能白昼不分地保护世孙。”

  赵瑾心中忽然悲凄交加,她想到英王妃倒在她怀里时那双不能瞑目的眼,愈发感激她二十年来的苦心保护。

  卲广继续道:“建和二十七年,我终于被老侯爷挑出来,成为了侯爷你的近卫。王妃便反复叮嘱我,让我务必寸步不离地跟着侯爷,入口的茶水饭食一定要留心,还让我每年往邑京送一幅侯爷的画像。”

  赵瑾听得眼睛发红,一开口连声音都是暗哑的,“只有你一个吗?王妃只派了你一个人来梁州?”

  卲广道:“王妃没有对我提及其他,我也不知道梁州还有没有她的人。侯爷在凰叶原受挫的那一次,我被调到了后翼。那次我提前收到了王妃的传书,才赶往镰月关求傅参将援军,后来我再次回想的时候只觉得后怕,若非是那一纸要紧的字条,侯爷只怕真的要葬送在凰叶原。”

  赵瑾揉了揉眼角的泪,望着不远处那一摊摊生起的火堆默不作声。

  卲广将另一只膝盖也跪下,端正地看着她,“侯爷,属下是两姓之奴,今日特地向你请罪。侯爷要怎么罚属下都好,但是属下已经跟了侯爷这么多年,只求侯爷不要赶我走。”

  赵瑾仰起头,将快要淌出的泪忍了回去,道:“你也是苦命之人,自小就背井离乡,我明白你的无可奈何。这样吧,等回了梁州,你自己去请二十军棍,可有异议?”

  卲广叩首,“谢侯爷宽宥,属下领命。”

  “不早了。”赵瑾背过脸去说道,“你找个火堆先休息吧,我想一个人站会儿。”

  身侧的那双脚慢慢便走了,赵瑾这时才敢让眼泪流出来,她在朦胧的视线中看着头顶上空的满月,五脏肺腑痛如刀绞。

  痛楚在伤口初现的时候不会觉疼,它刻在回忆里,在每个追溯过往的午夜被反复撕扯,每一次的追忆都是上万刀的凌迟。

  赵瑾不让自己哭出声,她颤抖着双肩,捂住口鼻强迫自己忍住这凌迟般的肝肠寸断,仿佛只要习惯了疼痛,就能迎来又一日的天光大好。

  身后小声地传来一阵脚步声,赵瑾唯恐被察觉,赶紧抹干了泪,颤声之际装作平淡的嗓音说道:“不是让你早些休息吗?”

  “我是怕你饿。”来人开了口,赵瑾回身,见察柯褚拿着一张饼。

  “就吃了陈参给的那么一个炊饼,还是冷的,我都替你觉得饿。”察柯褚将手中的饼给她,“我才在火上烤过的,你再吃点,不够我再给你烤。”

  赵瑾完全没有半分胃口,可为了能带着这些人尽早离开,她逼着自己吃了几口。

  察柯褚问:“怎么样?烤热了没有?”

  “嗯。”赵瑾点头,一张嘴还能看到阵阵白雾。察柯褚咧着大牙笑了笑,一不小心扯着了嘴角的淤青,疼得他轻轻嘶声。

  借着满月的光,赵瑾能清楚地看到他嘴腮边的青肿痕迹。

  这是她在昨夜失去理智时揍的。

  察柯褚赶紧闭住了嘴,这样才不至于再觉得疼。赵瑾看在眼里,心中愧悔遍及,问他:“疼吗?”

  “这才哪跟哪?你的手劲能有那么大?”察柯褚避开目光搪塞了一句。

  “对不起。”赵瑾越发觉得不安,“昨天晚上都是我的错。”

  “我没怪你。”察柯褚见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觉得很是别扭,他清清嗓,装作平常模样道,“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反正替兄弟都能在肋骨上插刀,受你这么一顿打又算什么。”

  赵瑾猜他是想说两肋插刀,忍不住笑了笑。

  察柯褚终于看她脸上有了点不一样的神情,趁热打铁道:“但我警告你啊,只此一次,如果下次再这样,兄弟我可就要还手了。”

  赵瑾扯住他的黄毛小辫一拉,扬眉道:“能耐了啊你。”

  察柯褚险些又要咧嘴,但他记着脸上还有青肿,及时止住才免去一痛,道:“老子一直这么能耐。”

  赵瑾上前一步,抱住他拍拍他的后背,眼睛又湿润起来。

  察柯褚极不适应她这样的细腻姿态,但还是体谅地任她抱了,玩笑道:“怎么突然娘们儿唧唧的。”

  赵瑾自小最不喜别人将她看作娇生惯养的内宅子,这一次也不例外,直接推开他在他胸口锤去,瞪眼道:“你再说一遍。”

  察柯褚认怂,“好好好,我娘们儿唧唧。”

  赵瑾这才放过他,两人并肩坐下,察柯褚道:“卲广方才都跟我们说了,阿瑾,你只管放心地去,外面这帮人,兄弟我替你兜着。”

  “好。”赵瑾一口答应,在他肩上用力一拍,“兄弟,谢了。”

  察柯褚也不顾地上湿冷,就这么枕着双臂往后面躺下,看着头顶的星与月,说道:“你忘了,当年你刚接手梁州守备军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做的。”

  他笑了笑,朝赵瑾看去,眼睛里也映了星月的光芒,“我答应过老侯爷,要给你做一辈子的兄弟。”

第148章 中州

  槐城街,闻槐茶楼人来人往。

  此乃槐岭闹市里尤为热闹的一条街,但凡闻槐茶楼的说书先生一登台,不论男女老少,都要争相而来寻个好座处听书。

  “铿——”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对台下的大小数十双眼睛讲道:“诸位今日来得巧,正好赶上一出要闻新事。”

  马上有人在下面喊问:“什么要闻新事?”

  惊堂木又是一声起,说书先生对着东面邑京的方向拱了拱手,才娓娓而道:“圣上崩,逆臣出,悬百金,诛乱贼。今日要说的这位人物,正是仪安公主的夫婿、梁渊侯赵瑾赵怀玉。”

  台下哗然成片,便听说书先生道:“说起这位梁渊侯,虽是生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却是个心怀不轨的贰心之人……”

  就在三楼的雅间里,说书先生口中的梁渊侯本人正静坐于此,看着对面之人给她斟茶。

  史智文先敬了一盏,喝完之后说道:“这闻槐茶楼的说书先生可是在整个槐岭都有名的,侯爷听了这么半天,觉得怎么样?”

  “不错。”赵瑾听着这些诽谤她的虚假之言,并不恼怒,反而颔首赞道,“声音铿锵,措词准确。”

  “我倒是很佩服侯爷的胆量。”史智文道,“这种时候还能云淡风轻地坐着喝茶,此等魄力实非常人所能及。”

  赵瑾淡淡笑着,礼尚往来一句,“史运使不也是吗?明知赵某是个亡命之人,却仍敢只身来此赴约。”

  史智文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置于桌上,抬手在上面点了点,说道:“赵侯送来这个,不就是希望鄙人能来?”

  赵瑾瞥了一眼他指下的信,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史运使,你背着朝廷,干的那些中饱私囊的事不止于此吧?”

  史智文道:“侯爷想说什么,我也清楚。”

  赵瑾道:“你既然知道我的目的,那就给个准话。”

  史智文道:“准话可以给,但是在说之前,我很好奇,侯爷究竟是凭着怎样的底气坐在这里的?如今朝廷正重金悬赏围堵你,你就不怕我前脚答应,后脚就引人来堵你?”

  赵瑾知道这人是在试探她有没有后手,若是没有,他能马上翻脸。

  “中州道是个好地方啊。”赵瑾丝毫不露任何怯弱之态,气定神闲道,“虽然比不上淮安道富庶,可是地处大楚中心,不受边沙苦寒,东面还挨着京畿道,不论怎么看,都是生不出动乱的太平之地。”

  史智文问:“所以?”

  赵瑾道:“兵部职方司管天下舆图,地方烽燧和镇戍兵马的详情更是记录得一清二楚。赵某不才,有幸见过中州道的一应部署图。史运使,我今天把话挑明,就是要告诉你,我对中州道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

  史智文道:“我听说,侯爷此次从邑京逃出,随身只有千余人。就凭这千余人,侯爷就想横穿中州道?”

  赵瑾道:“剑西的七万人不是白白养着,中州道仔细来说,其实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史智文道:“远水能解近渴?在下不才,还请侯爷指教一番。”

  赵瑾道:“用兵在精不在多,若是领着上万人,却都是一群乌合之众,那么反而会带来灭顶之灾。如果史运使还想在这安稳之地继续中饱私囊地过下去,那我建议,咱们最好联手。”

  史智文哈哈大笑,“我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朝官不做,反而铤而走险陪你来这么一出?”

  赵瑾淡淡道:“新帝登基,少不了大赦天下,查账国库更是不可缺的一环。先帝在时,曾对我说过国库并不丰盈,如今新帝即位,能不想着如何增加国库的收入吗?你可以选择继续做你的朝官,那么我也能将中州道的盐铁税收实况让新君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史运使觉得你还能安然无事吗?”

  史智文又将那封信点了点,道:“我承认,我背着朝廷,的确有一番自己的营生,但侯爷如果只是想凭这个拿捏我,怕是不能吧。你如今是受着朝廷追杀通缉的要犯,谁又会相信你说的话呢?况且我与中州道的乡宦们同为一气,他们在朝中都是有根之人,会说些什么话替我作证,不也是一目了然吗?”

  赵瑾道:“是没人会相信我的话,可如若你包藏乱臣贼子的消息传了出去,新君震怒之下,能这般轻易地饶了你?”

  史智文正欲开口,赵瑾又道:“还有,你刚刚不是还说,我这区区千余人不足为虑吗?我不怕告诉你,正是因为人少,他们才更好动作,只要分散着隐匿起来混进人群里,谁还能分得出他们究竟是谁?况且,你现在还与我一道坐在这里,岂不更是与乱臣为谋?到时候,我只消将话放出去,史运使,你即便没有帮我,在新君眼中,也是帮了我了。”

  “你——”史智文脸色一暗,拍着桌案怒声道,“赵瑾!”

  赵瑾沉稳不动,继续以方才平淡的神色看他。史智文对着面前这张喜怒不显的脸,慢慢地平复下来,道:“侯爷拿这话对我说没用,你总不能将涂刺史当做不存在。”

  他想将重点转移,赵瑾就偏不让,道:“我现在问的是史运使你的准话,你扯旁人做什么?”

  史智文只得道:“侯爷要拉在下上船不是不行,但是,你总得说说还有什么后路。在下若是不能心悦诚服,即便咱们联手,侯爷对在下只怕也不放心吧。”

  “只要三日。”赵瑾竖起三指,“三日之后,梁州守备军就能抵达会阳。我需要史运使做的事情很简单,那便是在水路上备好客船,一路将我的人送往会阳。史运使无需对外面交代什么,因为我会让你同行此趟水路,故而在旁人看来,你不过是被我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到时候朝廷即便要追责,也不能完全落到你的头上。”

  史智文鼓掌几下,冷嘲热讽道:“侯爷这招真高啊,还真是处处替在下考虑,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侯爷不是?”

  赵瑾道:“史运使心中不快,我知道。但我再说一件能利用矿税赚银子的事,不知道运使有没有兴趣?”

  史智文颔首,“侯爷请说。”

  赵瑾道:“燕王这矿税变革的政策一下,想必挡了运使不少财路。刚巧,我手上有一条淮安道的商路,可以借给运使一用,这其中赚取的银钱,全入运使一人之手,我分毫不取,如何?”

  史智文一听淮安,心便提了起来,问道:“什么商路?”

  赵瑾道:“淮州柳氏的大名,史运使不会不熟悉,我这条商路,要经手的正是柳氏的当家人。”

  史智文问:“柳玄文?”

  赵瑾道:“我给运使透个底,如今的柳氏当家人已经不是柳玄文了,说起来,这位新当家的,还是我一路扶上去的。”

  史智文沉默起来,少顷再问:“若是这样,能够赚多少?”

  赵瑾道:“我与燕王曾共谋此道,他当初借着这条路,将实矿的价格抬高了十倍。”

  史智文的眼瞳倏然变大,不可置信道:“当真?”

  赵瑾点头,“史运使,我没必要骗你,毕竟,我现在还指望你帮我,该拿出来的诚意,我半个假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