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57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嗯。”秦惜珩看了他一眼,继续看书,“杀便杀了,皇帝哥哥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是要找我问罪?”

  区区一个谷怀璧,对于秦潇而言的确是没什么损失,但让他震惊的是秦惜珩的胆量。

  秦潇看了她半晌,才又道:“阿珩,你让朕觉得好陌生。”

  “皇帝哥哥一早就来,问的就是这件事?”秦惜珩放下书,从贵妃榻上起来,“新仇旧恨,一起算了个彻底,如此,我也能安心地去往鞑合了。”

  说到这个,秦潇忍不住警告她,“你这一路上最好老实点,别想着半路逃跑。”

  秦惜珩道:“我只有一双腿,如何跑得过一群马一群人?”

  “你最好是这样。”秦潇没空与她在这里继续啰嗦,袖子一甩便走。秦惜珩失神般地站了一会儿,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她确实得想法子如何半路而逃。

  未过多时,宫人对她通传道:“公主,鞑合的茉那公主来了,想见见公主。”

  秦惜珩讶然一刹,道:“请她进来吧。”

  茉那入了殿,秦惜珩对她笑笑,“稀客。”

  “我听说,你亲手杀了一个负心汉。”茉那看着她,眼有钦色,“我很佩服你,你活得像我想象中的样子。”

  秦惜珩自讽自笑,“我跟个阶下囚一样被锁在这里,能活出什么模样?”

  茉那浅叹一声气,忽然道歉:“对不起。”

  秦惜珩问:“你对我说什么对不起?”

  茉那道:“那次在清荷园的跑马场上,是我惊了秦澈的马。”

  秦惜珩愣住,便问她:“你为什么要惊阿澈的马?”

  茉那道:“我针对的并不是他,而是选了那匹马的人刚巧是他。”

  秦惜珩微微蹙眉,“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只是不想和亲而已。”茉那抿着唇,笑出了几分苦意,“我知道我的国族并不强大,而依附于大楚,对于我的国族而言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道理我不是不懂,但我就是会想,为什么一定是我?难道牺牲我一个人,真的能换来永恒不变的盟约吗?我不相信。”

  “还在鞑合时,我就不止一次地反抗过,可是我的抗争在哥哥的眼里只是无谓的小打小闹,我知道我拗不过任何人,只能屈从地答应。这一路过来,我都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避免这一切。”

  秦惜珩问:“你惊了阿澈的马能改变什么?”

  茉那道:“我挑马时,故意在那一匹上停留了很久,后来再惊那匹马,是想制造一个假象。我要让人觉得,这一切是有人刻意要害我。而我,差一点就上了那匹马。”

  秦惜珩的心随之一沉。

  “我还没与你哥哥成亲,就有人公然要杀我,你说这门联姻,真的还能进行下去吗?”茉那看着秦惜珩这副紧张的样子,反而轻轻一笑,“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懂分寸,将两国国事视为儿戏?”

  秦惜珩闭口不答,茉那又道:“两国如果能长久地和谐,那么即便只是互通商路互遣学者,又有何不可?反之,两国如果早有提防和芥蒂,又岂是我一个和亲的公主就能淡化一切的?他们总觉得,和亲的公主肩负了巨大的使命,可我只是一个女子,又能做什么呢?生杀大权从来都不在我的手里,两国若是开战,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茉那顿了顿,再次开口:“我有一位老师,他是大楚人。他曾对我讲过,往史总爱将亡国归咎在红颜祸水上,可实际上,红颜从来就没有错,只是兴亡衰败总要有个名头来承担,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这四个字。阿珩,我能叫你阿珩吗?”

  秦惜珩点点头。

  茉那道:“我并不是逼着你赞同我说的这些,我只是觉得我不该承受这些本不是我来挑起的担子,就像那些红颜,国破家亡的缘由不该是她们来承担。”

  她说完,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无声地垂下了眼睫。

  秦惜珩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辞,半晌间被震撼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过后,她问茉那:“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茉那道:“我是来请你原谅的,我想帮你,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帮我。”

  秦惜珩问:“什么意思?”

  茉那拉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眉心处久久不动,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片刻之后,茉那松开了她的手,说道:“梁渊侯的名声,我在鞑合的时候就听说过。前几日你哥哥要杀他,我才知道了你与他原来这么不容易。如果不是我在跑马场上设计惊马,你们一直想藏着的彩云追月也不会被察觉。”

  她这一时不敢去看秦惜珩,只是低着头小声说道:“对不起。”

  “即便没有你的设计,该来的迟早还是躲不掉。”秦惜珩淡淡一笑,又问她,“彩云追月是什么?”

  茉那道:“是我老师教给我的一个大楚词,他当时说,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孤零零的太可怜了,如果有云彩追着来相伴,那该有多好看。其实在我们鞑合,有个词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就是两个人浓情蜜意时的难舍难分吧,就像彩云环月,拥在一起不会寂寞,反而相互衬显,彼此作伴。”

  “你可比得上大楚的好些文豪学者了。”秦惜珩品味着她刚才的话,慨然道,“怀玉就是我的月。”

  “我哥哥前几天来见大楚的新君,点了你嫁去鞑合做他的大妃。”茉那道,“我猜你肯定不愿意,所以来问问你。”

  秦惜珩道:“那你呢?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茉那道:“我想回鞑合,我不要一辈子留在这里,老死之后也回不了故国。”

  秦惜珩问:“你既是来和亲的,又如何回得去?”

  茉那道:“只要你帮我,我就能回去。”

  秦惜珩道:“我这次和亲,身边定然一个亲信都不会有,你说你能帮我,那你先说说如何帮我。”

  茉那道:“快到鞑合时,我可以帮你逃跑。你骑射上佳,一定能摆脱他们。”

  秦惜珩原本想到的也只有这一条路,但若是能有个人从中相助,想来定然会容易许多。

  “好。”她答应下来,又问茉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茉那道:“我会换个妆容,先跟在我哥哥随行的队伍里,等到出了城,我就换作你们宫人的模样,你将我藏在你乘坐的马车里,当做随从使唤就行。我哥哥敬重你,不会随意翻查你的马车。”

  秦惜珩端详着她,说道:“你说你佩服我,但我其实更佩服你。你这样回了鞑合,你的父兄不会责怪你吗?”

  茉那道:“我不想回王都了,我会找个地方牧牛放羊,再也不出现在他们眼中。只要是回了鞑合,不论我身在哪一片草场,我都甘愿呼吸西北的风沙,因为那是自由的味道。”

  她说完,从手指上摘下素不离身的指戒来递给秦惜珩,“这个你拿好,我在上面做了个小机关,必要的时候有用。”

  茉那将机关指给她看,秦惜珩猜问:“你当时是用这个机关惊了阿澈的马?”

  “嗯。”茉那坦然承认,又拿了个香囊来,道:“这里全是这样的银针,你收好。”

  秦惜珩莞尔谢过,茉那看着她,仿佛做成了什么大事,道:“我不多留了,等到走的那天,我会来找你的。”

  她辞别就走,秦惜珩在殿内看着她离开,回神之后,眼中的柔和又变作了成竹在胸的稳重。

  秦惜珩要去往外邦和亲的消息没多时就传遍了宫内宫外,秦潇为她新拟封号宜国公主,加封一千食邑。离宫的日子一天天地靠近,在时日来临的最后一日,秦惜珩换上了婚典才着的翠色华裳,她看着镜中妆容别致的这张脸,落寞之余想到的是与赵瑾那场荒谬的大婚。

  没有合卺酒,没有天地礼。她放任着赵瑾不管不顾,一句好言的关切之语都没有。

  秦惜珩拽紧了宽大的袖袍,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憎怨当初的自己。

  “公主。”宫人在旁轻声地提醒,“该离宫了。”

  秦惜珩垂眸掩下自己的情绪,似个提线木偶一般跟随宫人来到蘅筵宫外。

  她眯着眼,不适地看了看头顶刺眼的阳光,余光扫着了宫墙下站着的秦绩。

  “四哥。”她顾念地喊了一声,秦绩走来她身前,不忍却又无奈道:“往后,好生顾着自己。”

  秦惜珩冲他笑了笑,道:“四哥也是一样。”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秦绩递了一块玉佩来,“小的时候,你总嚷着要我的这块玉,拿着吧,给你了。”

  “多谢四哥。”秦惜珩接了玉来挂在腰封上,这时才见秦潇姗姗而来。

  只有一面仪仗队跟着,秦惜珩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对他行礼,“皇兄。”

  秦潇见她难得这么乖顺,念着过往的旧情,还是忍不住关心一句,“若是记挂,就派人来信。”

  “嗯。”秦惜珩维持着最后的脸面,明明知道结果,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母后呢?”

  “母后今日还要礼佛,便让朕代她送你。”秦潇简短一句话,便让秦惜珩心底那最后一点微弱星火彻底堙灭成灰。

  好在她对这位养母的感情几乎已经断忘殆尽,便也只是平静地点头,“也好。”

  秦潇没什么再要说的了,催道:“走吧。”

  他转身先走,秦惜珩忽然喊住他:“皇帝哥哥!”

  秦潇顿步,回了身来。

  “你还不明白吗?大楚已经被世家给掏空了,就算你出兵制住了怀玉又如何,只要硕鼠不除,这世间就不会安宁。”秦惜珩顶着沉重的珠翠头冠,最后一次对他谏言。

  秦潇却只是面无神色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兄妹二人对望着默然了须臾,秦潇再次转身。

  “大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秦惜珩说完话,对着他的后背揖了一个臣子礼,“臣妹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全看皇兄自己了。”

  这一别之后,或许再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但是秦潇没有回头,多一个目光都不敢给秦惜珩,更是不敢直视她。

  他知道秦惜珩一言而中要害,也从谷怀璧的死中顿悟过来,这个妹妹的厉害之处远超他的想象。

  曾经的一个秦佑就险些让他成为手下败将,万幸秦惜珩只是个没有威胁的公主,否则秦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下皇位。

  他步履加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先帝的棺椁还停在宫内未有发丧,宜国公主的和亲车驾也走得悄无声息,后宫死一般地沉寂着,再无任何人前来蘅筵宫相送。

  秦惜珩隔着车帘的窄小缝隙,最后看了一眼这并不值得留恋的地方,解下了头上沉重的发冠。

  她终于能摆脱这被人把控的命,往后天高地广,她只为一人而活。

  秦照瑜跪坐在蒲团上,不知第几次看向前方的那个背影,终于忍不住问道:“母后,您真的不去送送吗?”

  俞恩从外面来,也说道:“太后,公主要走了。”

  “养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没叫人勒死她,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宁太后淡声而言,从香案上取了三根香置于烛火上点燃,用手轻轻煽去火苗后,对着正前方的佛像拜了三拜,然后插入灰鼎。

  秦照瑜给俞恩使了个眼色,俞恩便无声而去。她又陪守着在一旁看了片刻,扶着宁太后起身。

  “从前我不懂丹湘为何能青灯古佛地过活,现在我明白了。”宁太后仰头看着佛像,虔诚说道,“佛前的确清静。”

  秦照瑜半搀着她的手臂,落后半步跟走到宁太后如今居住的静安宫院中,一面问道:“听闻皇兄想封林氏为贵妃?”

  宁太后道:“他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不就是等着林氏生产完,好顺理成章地立为中宫吗?”

  秦照瑜听出她的不悦,趁机问道:“母后可有中意的中宫人选?”

  宁太后道:“此事不急,等你舅舅的身体大好之后再议也行。况且潇儿如今还未正式登基,礼部也还未择定出国号,一切都是百废待兴。”

  她说完,看了秦照瑜一眼,状有深意道:“你若是觉得有哪家的姑娘不错,也可以与我说说,即便做不成中宫,封为嫔妃也是可行的。”

  “是。”秦照瑜应声,“既是为皇兄选妃,儿臣定然仔细看着。”

  风声更迭,命就是这样兜兜转转。

  秦照瑜没有再跟着宁太后往前走,她站在这里,头一次觉得宫内的清静也是这般地令人愉悦。

  只要有宁太后这句话就够了。

第153章 策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