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56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谷怀璧早已是弃子一枚,秦潇便一口允诺:“行。”

  秦惜珩借着刚刚答应的条件,趁机再问:“皇帝哥哥难得来一趟,不如再与我说说,外面现在如何了?”

  “别想趁机从朕这里套话。”秦潇现在可不敢随意对她多说一个字,“但朕劝你一句,别想着玩什么花招,你与赵瑾站队的老五,三日前就被朕赐死在宗正寺了。”

  这也是秦惜珩意料之中的事情,她道:“那位鞑合公主呢?你要让谁来娶她?”

  秦潇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只用好好地待在这里,等着去往鞑合的婚车就行了。”

  “好啊。”秦惜珩问不出别的,干脆作罢,只是不轻不重地强调道:“那就请皇帝哥哥记得承诺过臣妹的话,明日黄昏之前,我要在这里见着谷怀璧的人。”

第151章 断仇

  谷怀璧被革职在家静待数日,每一日都是焦灼难耐。他不止一次默声自问,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二公子。”下人突然出声打破了他的静思,他不耐烦道:“什么事?”

  下人道:“刚刚,宫里的人来传圣上的口谕,说请二公子进宫,仪安公主想见您一面。”

  谷怀璧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仪安公主?”

  下人被他这么一反问,也迷糊起来,“是……是吧。”

  谷怀璧在原地愣了片刻,心中虽然还是带疑,但既然是宫里来的旨,他也没法拒绝。

  之前做御前带刀卫时,他没少经过蘅筵宫,似如今这般未着寸甲赤手而来还是第一次。

  值守在宫门处的几个羽林卫刚好认识他,谷怀璧心中不定,又问他们:“真的是公主让我来?”

  一名羽林卫道:“今天都催问过好几次了,你赶紧进去吧。”

  谷怀璧心有忐忑地进了殿,甫一入内便闻到了一阵酒气。

  此时已是落日西斜,殿内没有点灯,只有近门处能够靠着外面的光看清楚模样。谷怀璧正放开了眼去寻秦惜珩,便听内间一处昏暗的地方传来声音,“来了?”

  话落,便有个人影在暗处动了动,谷怀璧仔细去辨,这才看到秦惜珩移步缓缓,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外间的光亮里。

  她今日衣着简单,长发垂散,脸上连妆都没有上,走出来时,手上还端着一只盛了一半酒的盏。

  谷怀璧见真的是她,心里稍作松懈,揖礼而喊:“公主。”

  时隔几日,他看着盈盈而近的人,觉得她好似轻减了些,关心道:“公主颈上的伤,好些了吗?”

  秦惜珩反问他,“你觉得呢?”

  谷怀璧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秦惜珩又道:“说起来,咱们相识也该有四年了。”

  “是。”谷怀璧猜不出她今日见自己的目的,只能匆匆应声,他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听得秦惜珩又道:“你当年为什么要去合安医馆?”

  “臣是去给祖父买凉茶。”

  他才说完,秦惜珩就接道:“既是买凉茶,又多管什么闲事?”

  谷怀璧便明白了,道:“公主今日叫臣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

  “不敢。”秦惜珩道,“你救了我,这可是天大的恩情,我如何敢问你的罪?”

  谷怀璧听着这反话,心中便觉不安,道:“有什么话,还请公主明说。”

  秦惜珩一口饮尽了剩下的半盏酒,灼烧的辣意汹涌地蹿了上来,令她短暂地起了眩晕,脸上带染了淡淡的绯红。

  她真的不喜欢酒的味道。

  “公主。”谷怀璧见她身形不稳就要来扶,秦惜珩直接一手甩开,眼睛里清醒得很。

  “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被关在这里,一直都没个说话的人,我心里怪不痛快的。”酒带来的麻意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后劲过去后,这里还是那狭小的一方殿室。

  谷怀璧并不觉得她专程让自己进宫是为了叙什么旧,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公主若是有需要臣代劳的事情,臣一定去做。”

  秦惜珩瞥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让你代劳什么,你别多想,我今日叫你来,就没想着你替我办什么事。”

  谷怀璧越发不解她今天的目的。

  秦惜珩道:“我就是想知道,当日你是哪里来的胆子利用我?”

  谷怀璧忙说:“臣绝非利用公主,臣……臣,臣是真心实意爱慕公主。”

  “收起你那楚楚可怜的一套。”秦惜珩眼瞳微眯,如打量什么玩物似的看着他,“这几年,每每你有事相求,对我就是这么一副苦楚之态。谷怀璧,你还记得你是个男人吗?这样的姿态,你是怎么做得出来的?”

  谷怀璧忍住冲动,脸也冷了下来,“公主既然要与臣算旧账,那臣也不妨说了。当初你说,与赵瑾不过是做个表面的假样子,等到时机成熟,你就找个借口与他和离,可是实际上呢?你对他的千般爱护早已高过了臣。猎场那次,臣舍命搭救先帝,可是事后你来看过臣吗?你心心念念的只有赵瑾!”

  秦惜珩道:“你既然要与我谈猎场旧事,那我问你,你当初可有半分在意过我的安危?你为着富贵险中求,抛下我就走了。我命垂一线的时候你在哪里?最后舍命救我的人又是谁?谷怀璧,你总觉得我为你做的太少,可你为什么不反思你自己为我做过多少?我劝你不要插手权术之争,我以公主的封邑就能保你一世太平,可你自己是怎么选的?”

  谷怀璧缄默不言。

  秦惜珩又道:“你既然紧着锦绣前程,那也只能说明我们并不合适,你利用我往上攀爬,我不想追究,认便认了。不过就当这三年是场梦,我拿得起放得下,适时抽身总不算太晚。可是谷怀璧,我放过了你,你为何还要不折手段逼迫怀玉?”

  谷怀璧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不过是做了本职之责,如何就成了公主口中这般不堪?”

  秦惜珩心中起了怒意,将手中已空的杯盏对着地上狠狠摔得粉碎,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大了许多,“好个本职之责,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拿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骗我?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是不想与我针锋相对,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拒绝在月圆夜围捕怀玉,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甚至是主动问皇兄请命围捕怀玉。谷怀璧,这些事情你既然做得出来,为什么怕我说?”

  谷怀璧也强硬地说:“能者顺势而为,臣并不觉得有错,公主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能者?”秦惜珩大笑两声,“凭你也敢自诩能者?”

  她转身几步,再次隐匿在昏暗的内间,谷怀璧停在原地不敢上前,试喊道:“公主?”

  秦惜珩站在暗处看他,说道:“怪我当时年龄小,见识也不够,你的三两句哄骗,却是真让我信以为真。”她这一开口,说的又是些前程往事,谷怀璧琢磨不透,轻声打断,“公主,你……”

  “如今想来,我不止一次对你提过我爱慕之人该有的模样,而你,便是一步一步地伪装成这副模样来骗我,让我当真以为,我遇上了难得的良人。于是我就这么有眼无珠,愿意掏心掏肺地对你。”秦惜珩充耳不闻他的插言,她手臂一抬,从置物架上取下了一张弓。

  “百步穿杨除了花哨,其实一无是处。可你说,你倾仰骑射之术卓越之人,每每相谈时,你说的最多的也是射术。所以我为了能与你多说上几句,每日都会苦练骑射,就是希望能得几句你的夸赞,能让你只看我一人。”她从箭筒里取了箭,指腹顺着箭尾的翎羽慢慢摸着,仅以余光看着外间的谷怀璧。

  “我的射术原本平平无奇,稍重一些的弓,我甚至连弦都拉不开,即便是戴着护套,手上仍是磨了一串血泡。疼吗?那可太疼了。我偷偷拿针挑破了,上药之后再裹绷带,就这样带着伤接着练。”秦惜珩迎着外面的光翻看着自己长了厚重茧子的细指,自嘲自笑,“我一介闺中女儿,又是帝女,这双手生来就不是做这些的,可是因为你喜欢,我逼着自己日夜苦练。我还让师父像练兵那样练我,对我严加要求,稍有错处,便加倍练习。”

  谷怀璧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忍不住又一次喊道:“公主。”

  秦惜珩不理会,继续说:“这一练就是两年,直到现在,不论多难的箭,于我而言都不过尔尔。皇兄曾经打趣我,他说邑京之中,我若认了射术第二,那就无人敢认第一。羽林军和禁军中能与我匹敌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人。”

  “可谁能想到,有些人欺我当时年少,情窦初开,蓄意利用呢?”她此时才抬头,目光射向谷怀璧时,像是两道劈破了夜空的闪电。

  内间分明没有点灯,谷怀璧站在这里,最多也只能看到她身形的轮廓,可这一瞬间,秦惜珩的眼忽然一亮,正叫谷怀璧看得清清楚楚。

  “怀玉告诉我,人只要无愧于心,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秦惜珩凝视着他,咬重了字音道:“谷怀璧,我敢剖了心说出旧日里的这一切,那是因为我曾真挚地对过你,我为了你,将我自己磨成现在的模样,可你配吗?”

  “公主……”谷怀璧被她的眼神吓住,往后退了几步,装笑道:“公主说的,臣都知道。臣的心思,公主明明也清楚。若不是先帝突然将你指婚给赵瑾,我们说不定早就……”

  “住口。”秦惜珩喝住他,“你不配提怀玉的名字!”

  她顿了顿,在缓过心头的这口气后又道:“当初为了你,我没给过她半分好脸色,是我被浮云蒙了眼,痴心错付。你截了胡,顶着她救我的功劳来讨好我,这些年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谷怀璧马上解释:“并非臣刻意顶替,而是……”

  秦惜珩不等他说完,手上便无声地拉开了弓弦。

  谷怀璧看着她的身形动作,眼瞳骤然放大,不及躲闪就被她一箭射中了手腕。

  “啊——”痛意顷刻间蔓延,他当即按住中箭的手腕,疼得冷汗淋淋。

  “这一箭,为的是你对怀玉的不折手段。”

  秦惜珩话音方落,拉满弓后又是一箭而出,直对他的脚踝。

  “这一箭,为的是敦华夫人。”

  谷怀璧又痛喊一声,跌坐在地。

  血腥气开始在殿内蔓延。

  “公、公主……”他吃痛地抱起中箭的脚,单着手支撑住身子。

  “你方才承认了顶替之词,看来你也知道怀玉当年暗中来过邑京。”秦惜珩冷冷道,“你找过她了,是不是?你还威胁过她,是不是?”

  秦惜珩几乎是肯定而言,她从内间的暗处徐徐走出,再次拉弓对着谷怀璧撑地的手掌射去。又是一声哀嚎声后,谷怀璧被定在了原地。

  “这一箭,为的是你对我这些年的欺骗。”

  谷怀璧忍着痛去拔手上的箭矢,秦惜珩眼疾手快,又送他一箭,将他的另一只手腕也射了个对穿。

  地上的人逃不动了,他顶着汗涔涔的一张脸,看向秦惜珩时,见她又一次拉满了弓,那箭头上泛着淡淡的银芒,好似毒蛇冰冷又阴鸷的眼睛。

  “你不能杀我,我……”谷怀璧无法动弹,就这么坐在原地看着她,“我还是羽林卫,听命于天子皇命。”

  秦惜珩道:“我要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办不到。你大可求喊,但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于事无补。方才来的时候,你应该见过外面的人了,可是直到现在,你看到他们进来了吗?”

  她手上的弓拉得正满,手指倏然而放,又是一箭直袭谷怀璧而去。

  落日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西山脚下,殿内连外间也变得昏沉一片,但秦惜珩还是凭借这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准确无误地射出了箭。

  谷怀璧连呜咽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疾驰的最后一箭穿透了喉骨,他半张着嘴瞪大了瞳孔,沉沉地倒在地上。

  “这一箭,为的是我这两手的粗茧。”

  血水渐渐地从谷怀璧的身下/流出,秦惜珩等了半晌不见他再有任何动静,这才松开了紧握着弓的那只手。

  风乍急,忽然吹开了被掩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吹得殿内的帘帷飞舞如鬼魅,也撩动着秦惜珩垂散的发半扬在空中。她好似不觉冷,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双目无神地凝望着窗外,不多时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这样蹉跎的三年,亲手葬送了也好。往后在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是她不敢直面的了。

  “曾记少年混沌游,卿卿一别知几秋。”她低低地念着,在追溯着三年前与赵瑾的那场邂逅时,刹那间泪珠滚落。

  “往事浮烟一纸梦,春花好景水镜中,今朝冷月清秋院,寂寞长恨锁孤州……”

  暮时的夜风一阵一阵地往殿内灌着,吹得生冷,深蓝色天际里显现的残月逐渐看不到模样,在云雾间朦胧着。星子稀稀疏疏地散布在夜空,也投射着寒凉的光,将深宫处的这一隅冷冷地笼罩其中。四周万籁俱静,闻听入耳的只有冬月里这肆意的风。

  秦惜珩跌坐在地,她靠在梁柱上,有些疯痴般地吟着,“幽风寒霜月半弦,人影消瘦靓妆敛,黄金殿前思无言,细语凝脂摇花钿……”

  风越来越大,呼啸着不见停歇,天边隐隐地闪了闪,随之传来几道惊雷响彻在宫苑上空。未几,大雨倾盆泻下,扑打着砸在瓦檐上,溅湿了长长的廊。

  “系我一生牵肠泪,血污沾身盼相见。”她失魂地念着,忽地顿住,对着面前的虚无轻轻喊道:“怀玉。”

  秦惜珩借着天雷闪出的光影看着自己这双干净无暇的手,喃喃自语道:“我手上也沾血了,洗不干净了。若要永坠阎罗,我们也挨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第152章 外嫁

  风雨飘摇一夜而过,次日晨起,东面又是一贯的旭日高升。

  秦潇打破了一早的宁静,踏入蘅筵宫时就见秦惜珩似个无事人一样,静静地撑着头靠在贵妃榻上看书。

  “你干了什么?”秦潇简直不敢相信宫人们一早来的传话,“你杀了谷怀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