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55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史智文经她这么一说,好似记起了什么,“是了,这半年来常有大只货船经过,臣一直以为是敦庭的郭老板生意繁忙。”

  赵瑾道:“史运使现在知道了,那么这条水路往后还请继续关照。商路的事,咱们达成一致互相成全,谁也不对外吐露,如何?”

  史智文道:“臣自是没有什么异议。只是,眼下在船上尚且安全,等到明日上了岸,臣可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官府的人守在码头。侯爷,梁州守备军一定能到吗?”

  “能到。”赵瑾万分肯定,又对他道:“若是码头真的围堵了官府的人,那就只能委屈史运使了。”

  “咱们各取所需而已,算不得委屈。臣既然答应了侯爷,自然言出必行。”史智文说着轻轻打了个哈欠,“不早了,侯爷还是回舱休息吧。”

  赵瑾颔首一点,目送他离开后,又一个人靠着船舷站了片刻才回船舱躺下。

  船随水转,江流不歇。耳边若隐若现地反复而过潺潺水声,赵瑾看着煤油灯昏暗的光,一夜无眠。

  次日午时不到,站在船头便已经能看到会阳临水的一排长长码头。赵瑾眯着眼看了片刻,对卲广道:“下船时注意些,有埋伏。”

  卲广问:“侯爷怎么看出来的?”

  赵瑾道:“你看那码头上,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搬运货物的脚夫,正常这个时候,码头不该是人满为患吗?”

  卲广豁然懂了,“会阳官府怕牵连旁人,已经事先将人都疏散了。”

  赵瑾紧了紧手中的刀,左右一看这客船上等待船只靠岸的旅人,对他道:“我不想殃及无辜,待会儿下船时,咱们走在最后面。你看好史智文,前面的路我来开。”

  “是。”卲广说完,又担心起来,“也不知察柯褚他们现在是否已经到了,还有咱们的援军,也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

  赵瑾略略一算,道:“即便援军还未到,凭咱们两个,要躲开会阳官府的追查也不是难事。”

  客船慢慢靠近了码头,旅人们一一而下,赵瑾站在一旁,等着船上的人都走干净了,对史智文礼说一句“得罪”,又给卲广使了个眼色。卲广便紧跟在史智文身后,看着赵瑾独自走在最前面。

  码头上只有几个脚夫坐在地上,看模样似是在等着接活。赵瑾眼观六路,尤其看准了这分散着的几个脚夫,果然便见他们手上同时而动,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边的扁担。

  赵瑾负手在后,握紧刀鞘的那只手稍有动作,大拇指不动声色地抵在刀柄上,轻轻地就此一推,鞘中便露出了一截明亮晃眼的刀身。

  “这位兄弟。”赵瑾面不改色地下船,忽然对其中一个脚夫喊道,“走工吗?给个价。”

  她突然来这么一出,倒是唬得对方一愣。赵瑾又笑说:“来活了也不接?”

  不远处的另一个脚夫猛然喊道:“发什么傻!”

  这一喊可算是提醒了这脚夫,他当即举起手边的扁担做棍,口中大喝一声就朝赵瑾而来。

  赵瑾看着他,不疾不徐地从背后展出刀来,脚下稍作挪步就此一躲,手上的刀嚯声出鞘。

  码头在此时顿起一阵连连不止的异动,继而有人对她喊话:“赵瑾,你已无路可退,还不束手就擒!”

  她握紧了刀柄,毫不犹豫地将方才袭击她的那根扁担砍了个对半,然后才说:“我若说不呢?”

  卲广假意押着史智文而来,史智文趁机喊道:“住手!都住手!”

  “史运使?”带人前来围堵赵瑾的正是会阳知府吴连一,他一见着史智文,赶紧抬手止住一干人,又对赵瑾喊道:“放了史运使!”

  “放人可以。”赵瑾道,“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将史运使完好无缺地送回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吴连一指着赵瑾道,“赵瑾,你胆敢胁迫史运使!”

  赵瑾一扫这些人,道:“我有什么不敢的?尸山血海我都走过,还怕你这区区几个府兵不成?”

  她话音刚落,外围之处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众人闻声望去,就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喊:“阿瑾!”

  察柯褚自外围冲入这群府兵中,径直到了赵瑾身侧,对她道:“就等着你了。”

  赵瑾问:“陈参他们呢?”

  “不就在那边吗?”察柯褚对着刚才的方向努努嘴,“咱们现在可是有一千多个人,要拿下这些小兵,那不是比打蛮子容易多了?”

  赵瑾了然,底气十足对吴连一道:“这位老爷,听说过战术里的包饺子吗?”

  陈参带着二营禁军已经自外侧将码头一带又围了一圈,吴连一看着赵瑾,适才的硬气顿时就消了一半。

  赵瑾趁机继续道:“算算时间,我梁州守备军此刻已经兵临会阳城下了,你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问问。这样吧,为免你前后为难无法向朝廷交差,我现在就出手,先将会阳变作我剑西一郡,你看可好?”

  “知府——”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马上人撕扯着喉咙大喊:“不好了!城外重兵压城!好多人!全、全是是梁州守备军!”

第150章 新帝

  晨曦新照,旧朝诸事归尽在沉沉的梦中。

  秦惜珩睁眼,隔着床帏的纱幔看向外侧,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前朝将丧钟鸣响了好几日,可在这寂寥的后宫,一切都是静寞成空,苍白得什么也没有。

  自月圆夜围捕赵瑾至今,已经过去了十日,秦惜珩困守在蘅筵宫,睁眼闭眼都只有目所能及的这小小一方内殿。

  秦潇更换了一应的宫人侍从,甚至在宫门前还派了羽林卫值守,不许她踏出这里半步。

  这样的日子在初起之时格外地难熬,她被迫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不知秦潇会如何处置樊芜的尸身,更不知赵瑾如今走到了何处。

  时间一日日地推移,每日里除了有宫人前来送饭,为她打理起居,便再无半个人前来探视。秦惜珩逐渐也习惯了这种孤居一宫的寡淡日子,闲暇时她就抱膝坐在窗下望着外面的天际出神,推算着外面该是何种光景。

  殿外的曦光透窗而入,她从床上坐起,拉开纱幔后照例摇了摇床边悬挂的银铃,便有宫人入内来侍候她更衣洗漱。

  “公主。”一直从不说话的宫人忽然出声,对她道:“圣上今日要来一趟。”

  秦惜珩失神,险些以为这“圣上”二字说的是楚帝,她远眺着目光看着外面的院子,想到的便是与楚帝在这院中的最后一面。

  她那时只觉得楚帝的背影单薄,却没想到那竟然是最后一面。

  宫人见她久不说话,又喊一声:“公主?”

  “知道了。”秦惜珩回神,在妆台前坐下后开始描眉。

  秦潇午后才来,虽还未正式登基,但他已经戴上了独属于皇帝才有的金冠。因着楚帝驾崩还未入陵,他着了一身素净的纯色。

  “太……不,要改口叫皇帝哥哥了。”秦惜珩靠在躺椅里不动,连对皇帝最基本的请安礼也懒得做,略略点头算是问安。

  秦潇也懒得与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礼仪小事,他找了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下,看着这个自小与他相处了十多年的妹妹,不咸不淡道:“母后叫朕来看看你。”

  “臣妹好得很,日日除了吃就是睡,近来连腰上都粗了一圈,怕是要叫司衣局重新量身做衣裳了。”秦惜珩慵懒地笑着,毫无规矩可言,仿佛面前的人不是大楚天子。

  “你的日子潇洒,倒是要让朕来给你擦屁/股。”秦潇冷笑,压着怒火没发出来,“你放虎归山,如今梁州守备军在会阳与赵瑾接应,整个会阳城直接失守!阿珩,大楚日后江山不稳,你就是天大的罪人。”

  “剑西要反,那不也是你们逼的吗?”秦惜珩脸上的笑慢慢收敛,等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已经冷了,“我倒是想问问皇帝哥哥你,弑父杀君究竟是何种滋味?”

  秦潇这一瞬间几乎是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大声道:“放肆!这种话是你能随口乱说的?”

  “我不是傻子,你也别想用什么信口胡诌的理由来骗我。”秦惜珩从躺椅里坐直了身,定定地看着他,“你这皇位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不说破,你自己心里真的就没有任何不安吗?”

  “不是朕!”秦潇大口喘了几阵,再一闭眼,好似就能看到楚帝当日的死不瞑目。

  “你不承认也就算了,反正大局已定,现在再来追究这些也没有任何作用了。”秦惜珩重新躺了下去,淡淡道,“如今怀玉已走,我不怕任何事,要杀要剐,都随你来。”

  “朕还真是意想不到,你会为他痴情至此。枉朕从前还一直觉得他可怜,以为他单慕于你求而不得,到头来,竟是朕看走眼了。”秦潇咂舌两声,“阿珩,你还真是好算计啊,居然一直在暗中替他兜了这么久。”

  秦惜珩道:“我心我爱,自是与众不同,天下无双。怀玉样样都生在我的爱慕上,我为何不能动情?凭她这一身铮铮铁骨,我死也不悔帮她离京。”

  “什么时候开始的?”秦潇问着,自己回想一番,问道:“东寰猎场那一次?”

  “你不用管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你既然提到了东寰猎场,倒是让我想说一件想了好久的事情。”秦惜珩玩弄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漫不经心道,“当日,有一队羽林卫要将我烧死在北苑行宫,若非怀玉及时赶来,我只怕真的就死在那一场春猎之中了。”

  “事后,我想了许久是谁要杀我,可是不论如何查证,都想不出这个幕后之人是谁。这几日,你将我关在这里,我便复盘了这一年以来发生的种种,终于让我想出了一点头绪。”她放远了目光再次看向秦潇,朗声道:“怀玉当时数次躲避你的示好,便已经说明不愿为你所用。我知道这是你们惯用的伎俩,与其自己得不到,不如毁了,也好过便宜旁人,就如同当年的赵世子,宁家求而不得,又怕老侯爷襄助别人,所以干脆碎了这玉,一了百了。”

  “如果当日我真的死在了北苑行宫,那么首当其冲该被问责的,就是怀玉。只消一个简单的护主不周的罪名,就能将她囚禁在邑京,继而拿下她在剑西的兵权。而我,不过是个与母后没有血亲关系的养女,就算是没了,也不可惜。这样一换一地算下来,局面于你们而言更为有利。”秦惜珩从躺椅里起身站起,慢慢地朝秦潇走去,“想通这一点之后,也就不难猜出是谁要害我了。你说我算计重,不向着你,可是皇帝哥哥,当时我与怀玉还是陌路时,你们可曾真的看重过我?”

  秦潇皱眉,“朕不知道此事,这事即便是有,那也是舅舅所为,与朕无关。”

  “舅舅所为?”秦惜珩便觉好笑,“即便是舅舅所为,还能不与母后商定就肆意决定吗?母后不可能不知道,她只是装作不晓,然后默许而已。咱们这位母后啊,她表面上贤良淑德,体谅宫人善待所有皇嗣,可实际上,我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而已。如若需要,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我。从小到大,我一直恭敬孝顺,从未忤逆过她,可是到头来,究竟是谁先舍了谁?”

  她见秦潇似要说话,马上又加一句,“还有你,皇帝哥哥,你也是母后手中的一颗棋子。”

  “你说什么?”秦潇下意识地问。

  “母后样样都好强,所以在你身上,她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可是我知道,今日的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你对储君这个位置,其实并没有那么留恋,可你偏偏生在了母后腹中,又有舅舅一系人拼命地推着你往前走。你中意佳书姐姐,母后就偏不立她为正妃。你不想手中染血,母后却逼着你拿刀杀人。”

  秦惜珩越是这么说,秦潇就越是会想起楚帝死时眼中的恨和那狰狞的面容,他闭上眼想将这一幕剔除,可他愈是这样抗拒,当时所看到的一切就愈是挥之不去。

  “住口。”秦潇插声。

  “怎么,被我说着了痛处,却又无从反驳?”秦惜珩看到他的双手逐渐紧握成拳,手背上暴起一道道青筋。她这么看着,忽然觉得心中痛快极了,趁势又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皇帝哥哥,我们都是母后手中的棋子,自小就是。她爱我们不假,但她更爱权利。”

  秦潇不愿承认,这一刻怒从心起,高高地扬起了手就要打她,可临到关头又想到了什么,只能克制着将手放下,斥道:“你想干什么?你到底姓什么!”

  “皇帝哥哥觉得我能干什么?”秦惜珩淡淡一笑,摇头,“我现在被你们锁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

  秦潇咬牙切齿:“你是真洒脱啊,若不是父皇才崩,朕念着兄妹间这么多年的情谊,真想现在就找人勒死你!”

  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走,秦惜珩冲着他的背影又道:“我提醒你一句,若是你真为佳书姐姐好,那就少宠她一些。”

  秦潇骤然回身,“你说什么?”

  “字面意思。”秦惜珩懒得解释,“你说我为了怀玉不管不顾,那我问你,若是有人要害佳书姐姐,你是救还是不救?”

  “少在朕面前妖言惑众。”秦潇怒极反笑,“你还真是从母后那儿学到了不少,只是可惜,这招诛心之计,对朕而言并无效用。”

  “诛心不敢。”秦惜珩走到他身旁,侧过头看去,“长大了就知道利益的纠葛了。方才皇帝哥哥说想勒死我,只怕跟兄妹情谊没什么关系。你叫人日日好吃好喝地待着我,而我还能站在这儿与你说话,是因为我还有点利用价值吧?”

  “你有时候确实挺聪明。”秦潇想了想,道:“说吧,朕知道你想谈条件。”

  “让我先猜猜。”秦惜珩道,“是想让我去鞑合和亲?”

  秦潇略有惊讶,承认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看来这宫里还有你的人。”

  “我的消息可不灵通。你新派来的这些宫人,个个都跟哑巴似的,谁能与我说话?就公策迪的那点心思,我早八百年就看出来了。鞑合公主和五哥的婚事没了,你拿我送给公策迪做人情,不仅能继续联姻,还能安抚住他。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还真是你的行事。如今剑西反了,你用我与公策迪结盟,至少能平住宁远那个缺口,如此,你就能少操一份心,将刀剑之力多拿一分来对付怀玉。”秦惜珩嘴角浮起一丝轻蔑,不耻地哼笑道,“你们总喜欢拿我当小孩子,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小孩子可没有仪安公主这么有本事。”秦潇讥讽着她,又说,“朕连新的封号都给你拟好了。”

  “瞧皇帝哥哥这话说的,真不知是夸我还是骂我。封号加的再多,也不过是个见不着天日的阶下囚。虚名这种东西一无是处,这是你我自小就知道的。”秦惜珩摊手一笑,旋即又恢复平静,问道:“你们把敦华夫人的尸身如何了?”

  秦潇道:“扔了,乱葬岗。”

  分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当真正听到时,一股凉意还是从自秦惜珩心底而起,她在袖中握紧了拳,强迫自己忍耐下去,对秦潇道:“好,我可以听从你们的摆布,但我只有一个条件。”

  秦潇一个眼神射了过去,秦惜珩马上又说:“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损伤到大楚的国本。”

  “国本已经让你重创了,你还有脸提?”秦潇说完,像是好奇她会提出怎样的要求,于是又道:“别妄想太多,你若是狮子大开口,等闹到了母后耳中,她也会翻脸。”

  “她都算计我多少次了,难道就不是翻脸了?”秦惜珩道,“放心,这件事不需要经过她老人家的手,你就能做主。”

  “那你说说看。”

  秦惜珩收起嘴角的笑,眼中的漫不经心渐渐变成带了杀意的利刃,说道:“我想见见谷怀璧。”

  “见他做什么?”秦潇不解,突然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懂过这个妹妹,“他办的好差事,现如今正被革职在家等候发落。”

  秦惜珩并不解释,只是说道:“我只是想见见他而已,这事对于皇帝哥哥来说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