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59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改朝换代的消息传来宁远时,钱一闻并没有任何该有的庆幸和欣悦。尽管这一天的到来有他的推波助澜,可那诞存于良心之上的不安始终磨灭不去。

  营帐内生着暖暖的火盆,他对着眼前这张刚刚抵达的朝廷君令,已经出神了足足半个时辰。

  新帝继位后,两次派人加急给宁远下达旨意,命他出兵镰月关直捣梁州。可钱一闻举棋不定地一直未动,先后以雪天境况难辨和粮草供应不足为借口回绝出兵。

  这已经是第三封催促了。

  旨意里的强硬之词字字激昂,事不过三,钱一闻知道若是再要拒绝,便是难上加难了。

  一阵寒风倏然而入,他哆嗦一下回神,看了一眼帐帘处,淡淡地问着来人:“解参事不用催,钱某心里有数。”

  解同合阴阳怪气道:“钱帅的自知之明倒是令我有些不敢苟同,岭南守备军都主攻过孜定口好几次了,你呢?你的心中有数放在哪里了?”

  钱一闻忍着反感,问道:“不是说,会将华将军重新调来朔北的?”

  解同合道:“那也要等到兵部武选之后,这中间是个什么过程,钱帅你自己不是最清楚?”

  钱一闻憋闷了这么多时日,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案起身,带着点吼说道:“朔方现在无帅!还有甘州,甘州也一直是受着程新禾的调令行事,现在再不调整,是要让西北防线的军心都动乱吗?”

  解同合道:“钱帅,现在说的是让你出兵对付赵瑾,你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就能将旨意糊弄过去了?”

  天高皇帝远,钱一闻这一下也不怕对他直说:“华将军何日调转朔北,我就何日出兵。”

  解同合喝他一声:“钱一闻,你要反了不成!”

  “那你现在就去邑京告诉圣上,让他一道旨意赐死我!”钱一闻声音一扬,已然盖住了他,“是我害死了程新禾,我早就无颜面对任何人了,之所以任你们这般摆弄,也不过是想着能再做一次华将军的副手。可你们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弄我,当真以为我是没有脾性的吗?”

  “你……”

  钱一闻打断他,再道:“我得华将军提携,才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左右不过一条命,我赤条条地来,不怕死在这里。”

  解同合哑口无言,狠狠地瞪了他片刻后,摔手就出了营帐。

  柯约见他怒气而出,进帐后也格外小心,对着钱一闻这张铁青的脸,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道:“钱帅,有拜帖。”

  “拜帖?”钱一闻看着他手中呈着的一封信,边拆边问:“哪里的?”

  “梁州。”柯约才说完,钱一闻就先看到了信上的落款,咦声道:“陈参?”

  柯约看了他一眼,道:“听说,赵侯此次从邑京逃出,是他从中助了一把,还一路跟着赵侯去了梁州。”

  钱一闻在邑京见过陈参几次,但是不算熟识,此番陈参提出来宁远营中见他,倒是让他有些猜不出来意。

  柯约猜道:“该是赵侯让他来的吧?莫不是来劝和的?”

  钱一闻将信收好,道:“他既然要来,那便等约谈的时候再细问吧,眼下我们猜得再多也是无用。”

  赵瑾为防车宛趁火打劫,此次出兵宁远调了河州的一半兵力。她已经许久不曾领过梁州以外的队伍,宣揽江担心河州守备军适应不来,这次特地同行。

  镰月关早就得了疾风营的来报,两支队伍在这里碰了面,赵瑾问:“派人去前面探路了吗?”

  上一次列营交换后,便是安如海驻守此地,他寻了个背风的地方,道:“有一队已经回来了。宁远大营与宁远的边境线隔了约莫五里,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人去换防。”

  赵瑾问:“边境线有多少人?每次换防的人有多少?”

  安如海道:“南线这侧少说五千,北线那侧太远了,一时打探不到。宁远边境的换防与咱们不同,他们每个时辰会换一支小队,大概三百人,新换防的人会顶替掉最早值守的那一队,如此反复。”

  宣揽江道:“南线少说五千,北线那侧多半也不会少于这个数。我看啊,咱们也不用管他们如何更换巡防,只要切断营地和边境线的联系就好。算算时辰,程郎将也该抵达洛州的辎重总营了。等他带着兵从东北方向逼近宁远大营,咱们差不多也能在边境线附近扎营了。眼下要紧的是,那位陈指挥使能在宁远营中坚持多久。”

  宁远军营就在百步之外,陈参下了马,手臂被人从后拉住。

  “老大。”方密有些胆怯道,“咱们真就这么去啊?”

  他们都是常年在邑京混日子听吩咐的京官,除了东寰猎场那次,还未真正地经历过生死、见识过战场狼烟,此番孤队入宁远大营,好如羊入虎口。

  陈参接到赵瑾指派的这份差事时,心中短暂地犹豫了一瞬才答应。他跟着赵瑾闯出邑京,是想为自己搏个前程的,现在赵瑾送来了一个机会,他若是连这第一步都迈不出,又何谈建功立业谋取名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既然是要跟着侯爷闯,那就要将生死看淡。”他此行只带了几个身手好的下属,作为领头,陈参也只能这么安慰他们,“不是都说,富贵险中求吗?咱们与程郎将还有侯爷的大军同日而行,都两天了,他们两方应当已经到了既定的地方,咱们只要撑到他们任何一方的援兵抵达,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方密松开了他,道:“好,老大,我们都听你的。”

  陈参深吸一口气,牵着马走到了大营门口。

  “原邑京禁军二营指挥使陈参。”他扯着嗓子大声地喊,“有要事与钱帅商谈。”

  钱一闻早就等候许久,两人见了面,陈参先笑着客套一句寒暄,“多日不见,钱帅还是一贯的好风采。”

  “陈指挥使也是。”钱一闻给他倒了杯热水,问道:“华将军可还好?”

  “都好。只是……”陈参按照赵瑾事先交代的话说道,“只是我常看到老将军一个人坐在校场上发呆,我问过一次,他说看到那些练习骑射的禁军,就会想到朔北的一干同僚。”

  钱一闻心中一颤,眼中黯淡下来。

  陈参看着他,说道:“钱帅,邑京近来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都知道了。我今天得赵侯的军令来,就是希望能够兵不血刃地结束这一切。”

  钱一闻半点犹豫都不带地说:“不行。”

  在朝廷还未将华展节调派到朔北之前,他的立场和宁远的这帮兵是他最后的仰仗。

  陈参道:“实不相瞒,赵侯的兵已经抵达宁远了,你若是要负隅顽抗,那么有些话我就不得不当着众将士的面说出来了。”

  钱一闻问:“什么话?”

  陈参看着他的面色,试探说道:“比如说,你是如何害死了镇北王。”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凝结,钱一闻叹了声气,问道:“你们就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陈参原本并不大相信是他害了程新禾,可钱一闻这话说出便等同于默认,陈参对他的客气顷刻间就荡然无存,道:“枉我还一直敬你是条汉子,却没曾想你竟然使得出这等阴险的卑鄙之术。既然敢做,又为何不敢让人知道?”

  “我……”钱一闻想为自己申辩,可转念间又觉得即便是说了也是于事无补。

  “镇北王的尸身何在?”陈参厉声问他。

  钱一闻迟迟不说,陈参等了一阵,觉得也没有必要再耗下去了,对着帐外大声一喊:“方密!”

  方密并不进来,而是隔着帐子应了一声,便远远地走开了。

  陈参从帐帘处收回目光,又问钱一闻:“你是不是将镇北王的尸身藏在宁远大营里?”

  钱一闻嘴唇颤抖,半晌之后正待开口,就被外面忽起的宁远士卒的声音遮了下去。

  “你们胆敢在此造谣生事!”

  陈参当即便出去,钱一闻赶紧跟上,见着的便是陈参的一干下属与宁远士卒们对峙的炽热场面。

  方密见陈参出来了,道:“老大,他们果然不信。”

  陈参不再理会钱一闻,硬气地对营中这些人说道:“先帝无故暴毙宫中,太子匆忙接任一切,即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讨伐梁渊侯。在这之前便有消息外传镇北王与燕王勾结一气,他又在雪莲谷无端失踪,而在那一日,约他在雪莲谷见面的人正是你们的这位钱帅。我请诸位好好想想,世上能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吗?”

  他说着,一手指准了钱一闻,又道:“他,谋害镇北王之后还觉不够,妄图斩草除根,将程郎将和世子也一并抹杀。若非程郎将察觉及时,连夜带着世子离开,只怕他们叔侄二人早就成了钱一闻的刀下鬼!”

  “胡说八道!”解同合不知从何处来了,反唇相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此血口喷人!你说的话,我们一个字也不信!”

  “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除了这些妖言惑众的人便是!”马上又有人接话,刀具擦割的刺耳声就此一响,一群人已经纷纷对他们拔刀相向。

  方密几人迅速回身到陈参身边,问他:“老大,现在怎么办?”

  钱一闻忽然呵斥这帮举刀的宁远兵,“住手!”

  “住手——”另一道声音也几乎与钱一闻同时而出,音落之后,便是营地看守军大声对着这边道:“钱帅,是程郎将!”

  钱一闻已经看到了为首之人的身影,刹那间脸色骤白,凉意自背心里缓缓生出,便觉一股灭顶之灾没顶而来。

  众人循声看去,程新忌单手策马,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长刀,一马当先驰入了营中。

  郭浩紧跟在后,众宁远军见了他们,有人冲着程新忌说道:“程郎将,你来的正好,不知哪里来了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逆贼,在这里造谣生事,说钱帅要害王爷。”

  解同合先是瞥了瞥钱一闻,脚下则不动声色地小步后退。

  程新忌从马上一跃而下,径直走到陈参几人身侧,他怒目而视瞪了钱一闻一眼,对方才那个声音道:“倘若我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一干宁远守备军整齐地沉寂了一息,旋即如炸裂开的炮竹一般吵了起来。

  柯约很快看了钱一闻一眼,又对程新忌道:“程郎将,话可不能乱说!”

  程新忌盯着钱一闻,声腔因气盛而压到了最低,“钱帅,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我让人证来证明?”

  郭浩扒开层层士卒走到了钱一闻身前,道:“钱一闻,我真是错看了你。”

  “怎么可能。”柯约喃喃,回想到了钱一闻自雪莲谷回来后的种种神色,终于相信。

  “钱帅。”他叫着钱一闻,替其他人问了出来,“你……真的是你害了王爷?”

  四周在这一瞬间鸦雀无声,钱一闻脸色惨白,知道自己不论再怎么走都是一个错,只能认了,“是我。”

  程新忌能重新站在这里,说明他是有备而来,联想已经叛反的剑西,他就了然了,若是要与赵瑾对上,他心中没有任何胜算。

  哗然声再次响作一团,钱一闻闭上眼,对着程新忌跪了下来,“是我一念之差,错信了小人之言。”

  程新忌咬牙问:“我大哥在哪?”

  钱一闻道:“在后营。”

  程新忌随口叫了个宁远士卒带路,头也不回就走。郭浩看着跪在雪地里不动的钱一闻,喟叹着吩咐道:“把他先给我拿下。”他说完,余光又定住了一个身影,高声一喊,“解参事,你这是要去哪儿?”

  解同合在心里啐了一口,面上假笑道:“我想起来还有些公事没有处理。”

  郭浩道:“你教唆钱一闻谋害王爷,这事儿就想这么算了?来人,给我拿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们……唔——”解同合话没说完,就被左右的士卒堵住了嘴。

  郭浩看着这熟悉的阵地,拿出往日里的魄力来,“在调兵令下来之前,宁远日后都听我的。”

  陈参几人在一旁静看这一切,终于能够松下一口气。

  方密有些不敢信地问:“咱们这是……做成了?”

  雷大道:“好在侯爷出兵阻断了大营和边境线的联系,不然咱们还得担心是不是突然有人要去通风报信。”

  营中已经归于了平静,陈参略是担心道:“也不知道侯爷那边现在如何了。”

  宁远边境南线外,赵瑾停守在后方,等着前面战时的消息。

  一阵疾驰紊乱的马蹄声忽然从后侧的方向传来,马上之人是河州疾风营的一名先行卫,他顶着寒风跑来,一面喊道:“侯爷——”

  赵瑾听到些微的声音回看了去,也听一旁的人说道:“侯爷,好像是咱们的人。”

  来人还在雪地里跑着,他一开口,便被冷风狠狠地灌了一嘴,险些被浇灭气息。可他顾不上这些,迎着风又喊:“急报——”

  赵瑾听到这两个字,右眼皮不安地跳动两下。

  “侯爷,侯爷!”这名先行卫连气都来不及喘,下马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了她身前,一个不稳直接倒跪下来,颤声道:“急、急报……羌和反了!河州危在旦夕!”

第155章 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