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60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赵瑾脑中一空,赶紧先扶这名先行卫起来,音调不自觉地提高,“你说什么?”

  先行卫大口缓了几阵气,才说:“是松尔王子来说的。侯爷,现在怎么办?”

  河州西侧的整条疆线都与羌和相连,因着两族常年交好,河州边线可谓是防御最松的一条线。任凭赵瑾如何防备,也万万没有想到羌和会突然生乱。

  她僵着身站着,觉得好似被千万条无形的绳索捆束着,勒得她直接要窒息。

  “松尔呢?他现在在哪?”赵瑾努力让自己撑住,又问先行卫:“河州现在怎样了?”

  “卑职并未见着松尔王子,只是听人这么传话,才急急地出来。卑职离开河州时,营里出兵的号角声已经响了,至于河州现在如何了,卑职也不清楚。”

  赵瑾定定神,在最短的时间内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想了想,对左右随从道:“去前面告诉两位将军,河州突发异变,我得赶紧回去一趟。这里就有劳他们多多操心了。”

  她说完就上了马,带着一队轻骑往剑西折返。回程时的风刀丝毫不比来时的弱,赵瑾用汗巾捂紧了口鼻,一路飞奔,一路猜测着羌和突反的原因。

  天至子时,河州的营地篝火才总算出现在了视野中。随行轻骑中有人冲着营地的瞭望台大喊:“开门!”

  瞭望台上的看守军忙提醒下方,“快!是侯爷!”

  赵瑾来不及减速,直接着马奔跨过了营前的栅栏,一跃进入后才稍稍放慢了速度,从马背上跳下稳稳地站好。

  “侯爷!”海炎之顶着头上包扎的纱布大步走来,尽快地汇报军情,“一大半是车宛兵,他们拿羌和兵开道,打得咱们措手不及,此次颇有些伤亡。”

  他是宣揽江的副将之一,平素里也会替宣揽江练兵,万幸宣揽江此次去往宁远没有带上他,否则大敌当前,河州极难找着个主事的人。

  赵瑾问:“他们已经撤了?”

  海炎之道:“多亏惑苏将军帮忙阻隔,否则河州真要错失一半土地。”

  赵瑾稍稍松了气,问他:“松尔来了?”

  海炎之道:“松尔王子前脚才来报信,车宛兵后脚就紧跟而来了。王子受惊不浅,现在正在帐子里休息。”

  赵瑾在他的指引下来了松尔休憩的帐子,帘子一揭,松尔那对湛蓝色的眼睛就望了过来。

  “阿瑾!”在看清来人后,松尔扑了过来抱住她,再说话时便是满满的哽咽,“你……终于来了。”

  “别急,慢慢说。”赵瑾顺顺他的后背,问道:“出什么事了?”

  松尔抱着她不愿撒手,哭道:“哥哥……哥哥要将姐姐嫁给乌蒙嘉。”

  赵瑾心跳一缓,愕然不信,“什么?他……他不是对腾格里起过誓的?他为什么要将格兰丽嫁去车宛?”

  松尔哭着,话说得断断续续,“乌蒙嘉……来找哥哥了,他、他逼着哥哥将姐姐嫁给他,我阻挠不了,什么也做不了……阿瑾,你帮帮姐姐吧,她可千万不能嫁给乌蒙嘉。”

  “赵侯。”帐帘再次一掀,这次是惑苏进来,对她道:“是乌蒙嘉逼迫了国君。”

  “他对努呼鞑亚说了什么?”赵瑾拍拍松尔的肩背,先让他松开自己,转而又来问惑苏,“你知道多少?”

  惑苏道:“因为大楚的新君要杀你,乌蒙嘉的使臣说,一旦赵侯你不在了,大楚就会踢掉羌和。国君信以为真,同意将格兰丽公主嫁给他。”

  三日前,乌蒙嘉再次派遣穆措嘉去往羌和王庭游说联盟之事。

  努呼鞑亚见着他,还是前两次的冷漠态度,“我曾当着我阿耶的面对腾格里起过誓,永不与车宛为伍。你回去吧,告诉乌蒙嘉,别想肖想格兰丽的一丝一毫。”

  穆措嘉道:“我可以替国君将这话带给苍鹰,但是国君,您知道新任的大楚皇帝正在追杀赵瑾吗?”

  努呼鞑亚并不知道这事,闻言之后也不信,“赵瑾只是不在梁州,谁不知道这里缺不了他?”

  穆措嘉拿出一封文书样式的信笺给他,“国君,这是大楚新君下令追捕赵瑾的文书,请您先看看。”

  努呼鞑亚并不接手,冷冷道:“别想用个假东西来骗我。”

  穆措嘉道:“苍鹰绝不会欺骗国君,这文书上有大楚的官印,国君与河州茶马署有过往来,一定见过大楚的官印,您仔细看看,就知道苍鹰有没有骗您。”

  努呼鞑亚不情不愿地接过一看,脸色徒然生变。

  穆措嘉趁机道:“梁州……不,应该说剑西,这已经不是个稳固的地方了。赵瑾现在就是一条无主之犬,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又如何能保护其他人?国君还不知道吧,大楚新君已经让他们南边的儿郎进攻孜州了,苍鹰说,剑西北边的朔北也会听从他们新君的命令对梁州出兵。”

  他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努呼鞑亚的脸色,“苍鹰现在还愿意对羌和伸出手,说明他是真心看重国君和羌和,也是真心要求娶格兰丽公主。等到咱们并为一族,苍鹰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眼睛那样对待羌和,国君,您可千万不要再次抛下苍鹰的好意,让整个羌和都不得安稳。”

  努呼鞑亚出神似的看着手上的这封文书,心里越发地没有底气。

  这官印不似作假,赵瑾不再是个确知的定数,等到剑西要同时面对南北两侧的进攻时,又能抽出多少精力来帮助羌和抵御车宛?

  努呼鞑亚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形,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穆措嘉也不催他,只说:“国君,您好好想想,愿羌和与车宛的友谊常在。”

  格兰丽听说车宛又来了使臣,心想努呼鞑亚定然很不高兴。她等穆措嘉走后才来,温和地对努呼鞑亚道:“哥哥,你不用理会那个哈趴狗,叫人打发他走就好了。”

  努呼鞑亚一时有些不敢面对格兰丽,道:“我没事,只是累了。不用管我,你去看看松尔吧,我听说他今天又闹着不肯吃饭。”

  格兰丽很担心他,摇头道:“哥哥,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我没什么好需要你陪的。”努呼鞑亚强硬地下了逐客令,“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格兰丽从惑苏那里听到了一点关于大楚改朝换代的事,她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哥哥,你不会答应乌蒙嘉的,是不是?”

  努呼鞑亚没有说话,格兰丽看了他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庭的主殿。

  “姐姐。”松尔正在找她,这迎面正好逢上,他小跑过去,捂着嘴问道:“大楚的新君是真的要杀阿瑾吗?我听说他已经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去梁州找他?”

  “别去。”格兰丽拉住他,“阿瑾现在一定很忙。”

  松尔撇着嘴道:“我听说乌蒙嘉又派人来了,他一定是看着阿瑾不能再做咱们的罗霞尼,所以才要逼着哥哥答应。还有,他是不是想娶你?”

  格兰丽叹了口气,回望王庭的主殿一眼,“哥哥会做主的,他对着腾格里起过誓,永不与车宛为伍。”

  松尔道:“可是哥哥好像很不喜欢阿瑾,我怕他违背曾经的誓言,站在乌蒙嘉那边。”

  格兰丽摸摸他的头,道:“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要相信哥哥才是。”

  姐弟俩对视一笑,松尔很是遗憾道:“如果你能嫁给阿瑾就好了,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我也不怕。”

  格兰丽想到那日在黑山头见到赵瑾与秦惜珩十指紧扣,心里就愈加泛酸,她垂下眼,摇摇头说:“不可能的,阿瑾早就对我说过了。”

  松尔拉着她的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两人在主殿外站了一会儿,那扇闭着的门忽然一开,努呼鞑亚颓然地走了出来。

  “哥哥。”松尔朝他跑去,还没说出后面的话,努呼鞑亚便先喊着格兰丽,“妹妹。”

  格兰丽从他的蓝色眼睛里看出了些不寻常的隐意,果然便听他说道:“为了羌和,我希望你能同意嫁给乌蒙嘉。”

  “不行!”松尔抢言道,“哥哥,你对着腾格里起过誓的!”

  “我不怕。”努呼鞑亚推开他,径直朝格兰丽走来,又说一遍,“我已经决定了。”

  格兰丽脸色苍白,脚下慢慢后退,“不,哥哥你在与我说笑是不是?”

  努呼鞑亚道:“我现在没有时间与你说笑,格兰丽,事实摆在眼前,赵瑾已经彻底被大楚抛弃,他自顾不暇,又如何来帮扶我们?想必你也听说了,大楚的新君要杀他,派了南北的军队对剑西出兵。乌蒙嘉这个时候派人来不是求着我们答应他,他这是在威胁我们!如果我不答应,他能立刻对咱们动手,你觉得在这个时候,赵瑾真的能抽出身来帮我们吗?”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不争的事实,格兰丽却仍然抱着某种侥幸的幻想,“哥哥,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你忘了阿耶是怎么对我们说的吗?你还对腾格里起过重誓!”

  “别想这些,别说这些。”努呼鞑亚决心已定,拽着格兰丽就往她的寝宫走,“就当是哥哥无能,格兰丽,为了羌和的臣民,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将格兰丽锁进了寝宫里,松尔追了上来要帮忙,可努呼鞑亚直接将他扛起,又吩咐王庭的侍者看好这里。

  “放我下来!”松尔在他的肩头挣扎,叫喊时憋得脸颊通红。

  “这是腾格里下达的指令。”努呼鞑亚面不改色地说,“松尔,我们谁也没办法违背腾格里。”

  松尔被他颠得肚子疼,但还是用力说道:“我去找阿瑾,他已经回来了。他不会放任我们不管的,他是整个草原的罗霞尼,他不是腾格里的信徒,腾格里管不了他,他一定能帮我们……”

  努呼鞑亚怒而打断,“够了!”他将松尔扔进榻里,指着他的鼻子道:“他不是什么罗霞尼,羌和如今唯一的罗霞尼,是你姐姐格兰丽!”

  松尔被他的喝声吓得呆了一瞬,等到回神,努呼鞑亚早就没了踪迹。

  不行,绝不能这样轻易对车宛低头。

  松尔缓过了初时的六神无主,下了榻就要出去,却被门外的守卫挡住了。

  “国君说了,请王子不要四处乱跑。”

  他逃而无果,在命系他人之手的流光里听到了格兰丽撕心裂肺的呐喊和乞求。

  一切再无回转的可能。

  惑苏说完前因后果,狠狠地锤着自己的掌心,“国君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乌蒙嘉的兵从咱们的国土上穿过。”

  赵瑾沉默片刻,问道:“他已经将格兰丽送嫁了吗?”

  惑苏突然对她跪下,双手并于胸口,行了个羌和最高的礼节,“赵侯,我求你出兵救下公主,惑苏万死谢你。”

  松尔也对她行了个一样的礼,道:“阿瑾,求你帮忙救救姐姐,腾格里会感念你的恩情的。”

  若是以往,赵瑾一定毫不犹豫就答应,可是现如今她面临的一切几乎都是十面埋伏。她不知道此行支援羌和的同时,剑西某个其他的方位会不会突然出现变故。

  “阿瑾。”松尔又晃了晃她的手臂,眼中含泪看着她,“阿耶在的时候就说过,咱们与车宛的仇世代不灭,哥哥这是要葬送整个羌和!你帮帮忙,赶紧拦下他。”

  “先起来。”赵瑾扶了惑苏一把,让他们两人先坐,“我即便真的出手帮了,努呼鞑亚就会对我感恩戴德?你们都知道,他对我算不上和善。况且对于你们而言,我是一个外族人,你们确定要我这个外族人插手你们的国事?”

  惑苏道:“可国君对乌蒙嘉低头已经是头等大事了,我身为羌和的臣民,不能看着国君犯错而不制止。”

  松尔也道:“就是!”

  羌和生乱,车宛一定会趁火打劫,这对于如今的剑西而言便是雪上加霜,赵瑾权衡一番,答应下来,“好。”

  惑苏大喜,问道:“什么时候出兵?”

  赵瑾已经疲累得很了,但不得不吊着一口气说话,“至少也要等到明日晌午。我会叫人调梁州守备军来,等铁槊营的骑兵整合完毕就能出兵。对了,你们还有粮食没有?”

  惑苏点头,“有的。赵侯你放心,如果需要粮食,我可以想办法。”

  “好,那就先谢过你。”赵瑾淡淡一笑,起身来,“已经很晚了,先歇息吧。”

  她出了帐子,见卲广不知何时来了,问道:“梁州一切还好吗?”

  “都好。”卲广递了一只手指粗细的竹筒来,“夜鸽的飞书,邑京来的。”

  赵瑾沉着气打开看完,顿觉一股火气正在不受控制地“突突”往上蹿。

  卲广看她脸色很不好,问道:“侯爷,是什么消息?”

  赵瑾原以为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了,可这道飞书一来,她才发觉她还是那么脆弱。

  “他们要让阿珩去鞑合和亲。”赵瑾席地坐下,双眸空洞地看着身下的这块土地。

  卲广便一字不敢再说,赵瑾将飞书捏得粉碎,握成拳的手狠狠地打在结冰的地面上。半晌之后,她叹了一声气,对卲广道:“我得先解决羌和的问题,否则剑西不会有片刻的安宁。你让人留心着宁远那边,还有,算好阿珩出京的日子,在宁远的边线上守好。我会尽快结束这边的事情,然后亲自接她回来。”

  “是。”卲广领命欲走,又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道:“侯爷,你要保重身体啊。”

  赵瑾垂着头一言不答,等卲广走后,身下的这片土地上才落了几滴水珠。她吸了吸被冻得发红的鼻子,静默好久后才抬头,眼底却还遗着一抹淡淡的红。

  层层的阴云笼罩着下方这片寂寥的大地,赵瑾找了个空置的营帐歇脚,躺下后蜷缩成一团,眼角的泪又滚了下来。

  阿珩,我能等到你的,是吧。

  河州的篝火通明一宿,赵瑾脸上的泪痕逐渐干涸,这一夜难得的平静通通化作了梦里的无尽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