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64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天渐昏暮,近郊的乡路上不疾不徐地行来一支长长的车驾队伍。

  秦惜珩撑着头靠在软枕上,被这坑洼不平的路颠得头疼,马车外传来公策迪讨好一般的声音:“阿珩,再忍忍,前面应该就能有个好一些的落脚地方了。”

  “嗯。”秦惜珩按捺着回应了这么一声。

  公策迪还在外面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若不是这车轮突然断轴修了那么久,早该到客栈了。”

  茉那对秦惜珩做了个口型,“再来一次?”

  秦惜珩摇头,无声地回她:“不必了。”

  茉那也没坚持,就这么陪着她在这马车里一路颠簸着到了歇脚的客栈。

  “阿珩。”公策迪隔着马车道,“我已经将周围的杂人都遣走了,客栈今晚没有外人,你下来吧。”

  “知道了。”秦惜珩淡淡一答,对茉那使了个眼色。

  两人同时戴上遮面的幂篱,茉那先行一步下了马车,又伸手来扶秦惜珩。公策迪端正地站在一旁,说道:“阿珩,今日不得巧,只能住这客栈了。方才我的人已经去上面看过了,这客房有些小……”

  他看了一眼戴着幂篱不见真容的茉那,意思不言而喻。

  秦惜珩道:“我从小使唤人使唤惯了,房里离不了人。这里的客房再小,总不至于连张榻都加不了吧?”

  公策迪只得依她,“那就听你的。”

  两人进了客房后便将门栓扣紧,茉那这才问:“你今天两次让我在马车上做手脚,为的是什么?”

  秦惜珩道:“昨日你也听说了,宁远如今的局势很是微妙。我猜怀玉肯定插手了那边的事情,才使宁远现在飘忽不定。她在梁州定然已经听闻了我要和亲的消息,多半会在宁远拦下队伍。可她现在的处境艰难,若是与公策迪再有什么冲突,那就愈发四面环敌。我如果中途离开,公策迪定然会来寻我,归程就会耽误下来。待我回到梁州见到怀玉,就能避免她与鞑合出现摩擦。”

  茉那叹息,“为了梁渊侯,你还真是勇敢。”

  秦惜珩笑了笑,“我许诺能保护她的。”

  茉那问:“那你今天两次让我在马车上做手脚是为什么?”

  秦惜珩道:“公策迪这一路都盯着我,叫人将我看管得严实。我今天闹这么两次,是想让他对我放松些看管。”

  两次“意外”发生时,场面都是异常混乱,而她不动也不闹地站在公策迪身旁,就这么安静地等着他们抢修马车。

  秦惜珩那时明显地察觉到,公策迪对她的目光一直是警惕而防备的,似乎生怕她趁乱而逃。

  茉那问:“今晚吗?”

  秦惜珩道:“我不能继续藏着你了,这样吧,你同我一起走,等我与怀玉重逢,再叫人将你送去鞑合。”

  茉那迟疑一下,答应下来。她走到窗边看了看,皱眉道:“这里太高了,走窗肯定不行。”

  秦惜珩问:“之前让你准备的药,带着吗?”

  “带了。”茉那从袖袋中拿出来给她,秦惜珩又道:“去让你哥哥来吧,就说长夜漫漫,我想找个人喝茶。”

  公策迪半信半疑地来,见那客房的门大开着,秦惜珩煮茶焚香,看似恭候他多时了。

  “阿珩,你找我啊?”公策迪受宠若惊,规规矩矩地在她对面坐下。

  “你也知道,我那侍女是个哑巴。憋了这么一路,我想找个人说说话。”秦惜珩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这还是父皇在世的时候赏的,我一直舍不得喝。”

  公策迪赶紧喝了一口,但他不懂品茶,于是装样子一个劲儿地捧道:“好茶,好茶。”

  秦惜珩自己也酌了点,目光一扫外面守着的人,对他道:“咱们两个说话,就别让其他人在这里听吧。”

  公策迪赶紧挥手让门外的人离开,吩咐道:“去跟他们讲,今夜都不用守了,早些休息,明天抓紧赶路。”

  他自诩今夜亲自守着秦惜珩,定然万无一失。外面的人接而离开,公策迪谄笑着道:“这样就行了。”

  秦惜珩收回目光,问他:“其实我有点不懂,为何古纳川要将女儿嫁给车宛,而不是你们鞑合?”

  公策迪很愿意给她解惑,道:“那是乌蒙嘉死乞白赖去求的,古纳川要他对着腾格里起誓,如若她的女儿嫁去车宛不是做大妃,他们生的儿子不是车宛的下一任大汗,就要让他们整个部族死在梁州守备军手里。”

  说到梁州守备军,就会想到赵瑾,但公策迪刻意没提,秦惜珩也没主动往赵瑾身上靠。

  “乌蒙嘉对着腾格里发了誓,古纳川信了他。”公策迪道,“其实草原上的这些部族,多少都有些联系,早些年的时候,我父君与默啜哈尔有些交情,但那也是很早时候的事情了。”

  秦惜珩听过这个名字,但知晓的并不彻底,问道:“默啜哈尔是谁?”

  公策迪道:“柔然五部的大汗。他们是巴尔思家族,在你们大楚话中,巴尔思的意思是虎。其实说起柔然的这五大部,他们的关系也在慢慢疏远,嗯……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分家之后的几个兄弟。”

  秦惜珩问:“为什么你们不与柔然结亲?”

  公策迪看着她,眼睛里的色心藏不住,嘻嘻笑道:“这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秦惜珩垂下眼,忍着恶心抿了口茶,重新问他:“你我两邦结亲,柔然不会为难你们?”

  公策迪听她这么关心自己的部族,心里愈发高兴,一口便将杯中的茶喝了个干净,道:“你我结为一体,往后鞑合就能靠着大楚,柔然谁敢动我们?古纳川已经老了,他有好几个儿子,苍狼部现在被他那些儿子弄得四分五裂的。”

  “四分五裂?”秦惜珩瞬间捕获住这个消息,追问道:“苍狼部内部不和?”

  “草原上的部族,争的都是牛羊和土地。你们大楚都有夺嫡这样的说法,草原上为什么没有?”

  “在这之前呢?我是说,你们鞑合从未与柔然结过亲?”秦惜珩见他杯中已空,又给他续满,公策迪吹了吹茶面,又喝一口才说:“按照你们大楚的血亲来算,默啜哈尔应该是我的远房伯父。其实柔然原本有着格外严格的通婚要求,那就是不许与外族结亲,他们觉得这样会弄污他们的血统。古纳川愿意将女儿嫁给车宛,是因为他想吞并车宛的土地。至于我们从前为何会与柔然联姻,那我就不大清楚了。”

  他捧着杯,再次将茶水全部喝完,忽道:“这茶叫什么?下次我让我们的行商去大楚多买一些。”

  “君山银针。”秦惜珩又一次给他续加,笑道:“你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一些,可以给你。”

  “不不。”公策迪推道,“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他说完,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秦惜珩看着桌上的壶,说道:“这茶我今日是喝不完了,你若是喜欢,这一壶就赠与你了。”

  公策迪讨好她都来不及,又怎会拒绝,当下就将杯中的剩余喝完,自己主动提起壶再次加满。

  秦惜珩撑腮看他,在心中极有耐心地数了十声后,看着公策迪趴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世子?”秦惜珩叫他。

  公策迪喝了大半壶,药效现在上来了,他开始睡得不省人事。秦惜珩连喊几声都不见他有反应,确定他该是睡熟了。

  茉那从衣柜里出来,小声问道:“可以了?”

  秦惜珩脱下最外层的毛皮大氅,露出里面已经穿戴整齐的男子常服。她摘下耳饰,将耳洞用泥堵了,又快速给自己绾了个高马尾,悄声走到门口一看,外面果然空荡荡的无人。

  包袱早已备好,两人轻声闭上客房的门下楼,从客栈的后门逃出,快步奔进了夜色之中。

  “咱们今夜不能停,你哥哥还在我那间客房里睡着,至少在今天晚上,他们不会察觉到我已经跑了。”秦惜珩对茉那道,“骑马太显眼了,还是不要冒险。”

  茉那问:“现在去哪里?”

  秦惜珩道:“找个农舍先住几日,以逸待劳。”

  茉那不懂她的意思。

  秦惜珩边走边解释:“明日一早,公策迪定然会来搜寻我,咱们即便是走一夜也比不得马快,既然这样,不如等他们搜寻离开后我们再走。这段时日我们好好休养,后面才会有力气离开这儿。”

  茉那跟着她走,忽然道:“你好厉害,这种时候还能想那么多。”

  秦惜珩道:“因为我输不起了,我得尽量面面俱到,这样才能早些见到怀玉。”

  茉那道:“还真是好羡慕梁渊侯,能有你这样挂心念着。”

  秦惜珩淡淡一笑,“相信我,你也会找着你的彩云追月。”

  这里是永夏洛安县内的一片乡舍,零零星星地散落着几处住户,茉那道:“都没有灯,咱们要去哪一家?”

  “就那一家吧。”秦惜珩指了一间,茉那在夜色中辨了辨,道:“这家也太破了。”

  “他们或许正是缺钱。”秦惜珩拍拍包袱,“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算是什么事。”

  两人慢慢过去,秦惜珩忽似想到了什么,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湿黄的土抹在脸上和身上,又解释道:“就说我们是被土匪打了劫逃出来的。”

  茉那笑道:“你的点子可真多。”

  她学着照做,在秦惜珩敲开屋门之前,硬是将自己弄成了逃难的模样。

  叩门几声后,屋内终于传来回音,“谁啊?”

  秦惜珩压粗了嗓子道:“劳您开门收容我们留个宿,钱价好商量。”

  屋内窸窸窣窣传来了几阵声音,不多时,门自内一开,出来个眼圈深凹的老翁。

  秦惜珩先递了半吊钱去,又说:“我们是路过这里要去邑京的,半路上不赶巧被土匪给劫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麻烦您收容我们一宿。”

  老翁接了钱,对她们道:“进来吧。”

  秦惜珩道了谢,又递出去几枚铜钱,问道:“能给我们两身旧衣裳吗?”

  老翁嘟囔一声“麻烦”,但还是给她们拿了衣裳,又指着近门处的一间小屋,递了油灯来。

  “就这里吧。”

  “多谢。”

  两人进了小屋便换上了老翁给的旧衣,茉那问:“咱们就一直躲在这里吗?”

  秦惜珩道:“你我这幅样子,只怕是公策迪见着了也认不出来。上次我听我皇兄说,会阳已经落在了怀玉手中。我不知道中州后来是不是又变了什么,明天我想出去打探打探,至少要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走哪条路能最快与怀玉的人对接上。”

  次日天明,二人便从外面的吆喝声中惊醒。

  茉那下意识以为公策迪派人找来了,等细细听清后才认出这是昨夜那老翁在院子里与邻舍说话。

  秦惜珩望着头顶上陈旧的梁木出了一会儿神,依稀从老翁的声音里听到了“开矿”、“坍塌”一类的字眼,当即就下床穿鞋往院子里去。

  “您刚刚说什么?有矿场塌陷了?是怎么回事?”

  “外乡人吧?”邻舍那人道,“今儿个天才亮,江氏矿场就塌了一间矿洞。啧啧,听说那是烟尘滚滚,也不知道里面的人现在挖出来了没有。”

  秦惜珩问:“那江氏矿场在哪里?”

  邻舍指着前方道:“从这儿走,往东两里地。”

  茉那问她:“你要去看吗?”

  秦惜珩直觉这场矿洞坍塌非同小可,点头道:“去。”

  她又摸出点碎银给老翁,道:“老伯,怕是还要叨扰您几日。烦您给口吃的,再收留我们一段时日。”

  老翁看着手中的钱,倒是爽快,“成,只要两位不嫌老头子这里破旧。”

  秦惜珩谢过,便与茉那一道往矿场的方向去了。邻舍看着她们的背影,问老翁道:“什么时候来的外乡人?”

  老翁道:“昨儿个晚上来的,说是要去邑京,可半路被土匪给劫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邻舍回想着秦惜珩方才的谈吐,猜道:“既是要去邑京,怎么这又巴巴地往江氏矿场去了?莫非……莫非这两人是朝廷的御史,微服巡查来了?”

  老翁忙道:“可别乱猜。”

  邻舍兴奋起来,“我还真觉得就是这样。嘿,正好让这两个御史瞧瞧江福鸿那副嘴脸,等上告了朝廷,有他好受的!对了,你刚刚说他们被土匪劫了?不会是蒙虚山后面的那伙土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