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68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宗政康沉默片刻,承认道:“是。我当时处境艰难,确实急需知道各路商贾的生意往来情况。但是翠君,我确实也喜欢你,我只是怕你被别的来客迷住,不愿意帮我。”

  翠君伤感地笑了笑,眼中泛出了泪,“我是真心帮你的,我也以为你是真的希望我能给你生个孩子,但是现在……”

  她摇摇头,“聘礼我会退还给你,我不会嫁你。”

  宗政康拉住她,“你家人将你卖到这里,就是因为过不下去了。别赌气,否则凭你家中现在的模样,你要如何过下去?”

  翠君甩开他,“你们这些人,最会说的就是花言巧语,是我攀不上你,还是算了吧。好在,我只跟过你一个人,不至于千人骑万人睡,比起她们,我已经干净很多了。至于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我有手,在天下林的这段时日也学了不少东西,总不至于真的饿死在街头。”

  她说完就走,宗政康手中一空,这一刻觉得心里也缺失了什么。倩影渐渐地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他看着自己这只手,骤觉自己早已面目全非。

  什么光风霁月,他早就在这铜臭里滚出了一身的泥,濯洗不去。

  腐烂污浊的气息钻入了毛孔,他在圣贤面前已是万劫不复。

第163章 耽慕

  洛安县矿工起义的消息传来梁州时,赵瑾久久地没有说出话来。

  “侯爷,你是不是不信?”韩遥咂舌两声,“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信。”

  赵瑾问:“那些矿工有多少人?”

  韩遥道:“几百人吧。”

  赵瑾质疑,“都是些平民百姓,区区几百人能打得过地方的正统州军?”

  韩遥便猜道:“可能是被逼急了,要活命吧。不过我听说他们将州军引到了矿场周围,那地方,再没人比这些矿工更熟悉了吧?这样想来,他们能赢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瑾问:“史智文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有。”韩遥递来一封信,“这是今早送来的,侯爷你那会儿练兵去了。”

  赵瑾一目十行看完,韩遥忍不住问:“侯爷,他说什么了?是不是催着咱们替他卖实矿?”

  “这个只是一句概之提了一嘴,他倒是问我,该怎么处理矿工起义这事。”赵瑾把信扔进火盆,望向了一旁的地图。

  韩遥想也不想便说:“这还能怎么处理?只要他吃一天官饷,就得替朝廷干一天的活。难道他还想帮这些矿工不成?”

  赵瑾道:“想做好官难,想做个体恤百姓又两袖清风的好官更难。不过这场起义一来,倒是让我有了点别的想法。”

  韩遥问:“什么想法?”

  赵瑾道:“借一场东风。”

  韩遥没转过弯明白她的意思,赵瑾也没多解释,对他道:“孜定口若是久攻不下,周茗多半要更改其他路线。你去传个话,元中要看紧了。”

  “是!”韩遥领命就去了,赵瑾又茫然地盯着地图发了片刻的呆,忽然注意到帐外好似是卲广的剪影。

  “卲广。”她喊了一声,待人进来后问道:“有事吗?怎么一直在外面不进来?”

  “是有件事……”卲广低着头不敢看她,说话的声音比之平常也小了许多。

  赵瑾道:“有事就说,这么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卲广心里一横,索性耿着嗓子说了:“咱们的人从宁远回来了,侯爷,鞑合的和亲队伍里没有公主。”

  赵瑾只觉得自己的脑中嗡然一响,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了。

  好久之后,她才回过点神,又问:“你再说一遍?”

  卲广道:“我们的人乔装之后混进了鞑合队伍入住的驿馆里,本想先打听打听公主的情况,可谁知公主并不在队伍里。侯爷,这定然是邑京放出来的假消息,为的就是让咱们公然去劫鞑合的队伍,好让咱们与鞑合结仇,再添一层堵。那些随行的嫁妆,全都是幌子。”

  “幌子。”赵瑾喃喃自念,心中忽然惨淡如死灰。

  卲广猜问:“公主会不会还被关在宫里?又难道说……”他不敢再往下说出那最坏的猜测,悄悄看了赵瑾一眼后,马上改口,“公主一定没事,侯爷,你……”

  赵瑾不等他说完就冲了出去,她上了马,毫无目的地奔骋出去,在呼啸的寒风中跑出了一身的汗。

  卲广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又或者说赐死秦惜珩这个违抗他们意愿的背叛者才是秦潇惯常的手段。

  赵瑾想到这里,将缰绳紧紧地一拽。马刹蹄不及,在地面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蹄印,震得她险些从马背上摔下。

  风里掺杂着刺骨的雾气肆意刮来,马也踏步着蹄子来回走动,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赵瑾在马背上冻得浑身僵硬,跌跌撞撞若行尸走肉,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了侯府。

  “瑾哥!”范芮大声地叫她,伸手才触及到她的手背,就被冻得缩了回去。

  “你怎么了瑾哥?”范芮又晃赵瑾的胳膊,用手在她眼前摆了摆,急得声音打颤,“瑾哥你说句话啊,你别吓我!”

  “怎么了?”范棨老远就听到范芮在大门处又喊又叫,他一见是赵瑾回来了,道:“怀玉啊,来得正好……”

  “先生。”赵瑾眼中回了些神,终于开口,“我觉得我不是很好……”

  还不等范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瑾就脚下不稳晃了下去,范芮忙扶住她,又喊:“瑾哥,你怎么了?”

  范棨探了探赵瑾的额头,立刻收手,“高热了。”

  “啊?”范芮扶着赵瑾,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说道:“那得赶紧去叫蓉姐姐。”

  “我去吧。”范棨边跑边对他喊,“赶紧将怀玉搀回屋里去。”

  赵瑾倚在范芮身上,神志不清地喊:“阿珩。”

  范芮没听清,问她:“瑾哥,你说什么?”

  赵瑾迷迷糊糊地睁了眼,说道:“我要阿珩。”

  范芮这下听清了,也很难过道:“瑾哥,你想公主姐姐,我也想她,还有可盈和其他人都很想她。”

  赵瑾积压了多日的情绪在这一刻骤然爆发,他搂着范芮,从未有过地放声大哭。

  “我找不到她……哪里都找不到。”赵瑾声嘶力竭哭破了音,浑身都在发抖,“我明知道她会面临什么,那是雷霆万丈,我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那里!凭什么我回来了,凭什么我还能这样活着。一个一个的,全都要抛下我。”

  “不是这样的!”范芮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说道,“瑾哥,没有人会抛下你,但如果你只是一味地看着过去,那便永远都看不到前面还有很多人在对你伸手。”

  “阿芮说的没错。”徐蕙蓉从外面进来,厉声呵斥赵瑾,“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是豁出了命在跟着你?外面是什么风向你难道不清楚吗?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把你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为的却是那点儿女私情。赵怀玉,剑西的顶梁柱不该是你这副模样。”

  赵瑾咬紧了唇不作声辩,只是默默地落泪。

  范芮又探了探赵瑾的额头,对徐蕙蓉道:“蓉姐姐,瑾哥现在还是很烫。你别骂他了,先赶紧给他看看吧。”

  徐蕙蓉嘟囔一声“麻烦”,大声道:“手拿过来。”

  赵瑾把两只手腕都递了过去,徐蕙蓉看完,淡淡道:“伤风而已,好好吃饭喝药就行了。”

  她说完,又想到什么,吩咐范芮道:“去厨房叫人多烧点热水,泡脚发发汗好得快。”

  赵瑾上一次高热不退,秦惜珩便是用了这个法子,现在徐蕙蓉再次一提,赵瑾不觉又是潸然泪下。

  范芮应声就去了,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们两人,徐蕙蓉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又叹气,“我说话直,你不爱听可以不听,但是该说的,我还是要说。”

  “我知道我身上系着很多人的命,我也知道我站在这个位置上意味着什么。你没骂错,是我不知分寸,不该为一己之私糟蹋自己。我看似是一条命,实则是整个剑西往后的走向。”赵瑾抹干净脸上的泪,往身后躺了下去,她方才闹得有些狠,现在一静下来,便觉得虚脱无力。

  徐蕙蓉听她这样说,心里又生出些悔意,她站在赵瑾身边看了这么多年,知道她有多收敛情绪,她压抑着自己,日日如履薄冰,生怕因一点差错连累无辜。

  “开方子吧。”赵瑾闭上眼背过身去,哽咽着喉腔说道,“半个时辰……不,一刻钟,一刻钟就好。一刻钟之后,我好好吃药养病。”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地远去,赵瑾侧躺许久后,忍着高热的难受劲儿,抬手伸向了枕边的一只匣子。

  暗扣轻轻一推,她打开匣子,露出了里面静静躺着的金锁。

  她垂目凝视,忽地笑出声来,眼泪直直地滴在了上面。当日一语成谶,如今竟真的要靠着这枚金锁排解相思。

  物什入手冰凉,赵瑾拿着它,将这小小的一只锁捂紧了贴在心口,一股寒意前所未有地袭来。她早就过惯了梁州的隆冬,可是今年的这个年末,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冷。

  阿珩,我还是没能等到你吗?

  风吹开了堂前的窗,秦惜珩被外边的寒气一吹,剧烈地打了个喷嚏,起了一身的颤栗。

  “横兄弟,你没事吧?”郑通赶紧替她关上了窗子,又挑起帘子遮住,解释道:“老屋子了,一到冬天就漏风,你忍忍,再加件衣裳吧。”

  秦惜珩擦了把鼻涕,摇头道:“我没事。对了,派去会阳的人回来了吗?”

  郑通道:“还没有。”

  秦惜珩沉吟片许,对他道:“这一次能胜州军,半数原因是他们轻敌,咱们只能说是侥幸才赢了这一回。从这一步起,往后的每一天都不会比现在更容易。”

  郑通道:“但咱们这一仗打得漂亮,今天上午来了好些周边村舍的弟兄,都是要加入咱们的。还有蒙虚山后面的那伙土匪,也冲着咱们的名声来了。再过不久啊,咱们就能有千人了。”

  秦惜珩道:“马上就是年关,站在朝廷的角度看,洛安的叛乱不平,这个年就不能好好地过。行军打仗非我长处,我不过是略听了几耳朵才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写,刚刚才打了个胜仗,我觉得需要召集大家复盘一下各路的情况,相互交换经验。”

  郑通觉得有理,答应下来,又问她:“横兄弟,你怎么对朝廷的事情这么了解?难道你也是做过官的?”

  秦惜珩摇头,“做官没有,当过几年幕僚而已,略知一二。”

  “哦。”郑通了然,忽然又道:“横兄弟,你娶亲没有?我家里还有……”

  秦惜珩不等他说完就道:“我已有良妻。”

  郑通现在还仰仗着这位智囊,就想将人留下来。他原本打算将自己的妹子说给秦惜珩,却被她这样直白地打断,当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哦”了几声后,有些好奇地问:“不知横兄弟的婆娘……啊不,你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秦惜珩这一刻想到了赵瑾的许多,最后说出口却只是简单的一句,“是个生在我心坎上的人。”

  郑通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讪讪笑道:“横兄弟,你生得一表人才,你那夫人也该很好看吧?”

  “是很好看。”秦惜珩莞尔一笑,“明月皎皎,如沐青岚。世上女子千千万,但都不及她给我的惊鸿一面。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郑通咂咂嘴,“你们读过书的人就是厉害,说得跟天上的仙子似的。”

  秦惜珩忍不住笑出了声,“仙子不敢,清秋客罢了。”

  郑通又听不懂了,他怕问多了为秦惜珩所不喜,便将话又绕回刚才,问道:“横兄弟,那依你看,如果州军暂时不对我们出手,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等吗?”

  “不行。”秦惜珩马上道,“若是坐以待毙,先机就会落于旁手,到时候只会越发地被动。况且现在来看,大家家中的存粮怕是也都有限吧?”

  粮食的问题的确是最直接也是最不争的事实,郑通点点头,又问:“我们还是往会阳的方向去吗?”

  秦惜珩道:“恕我直言,大家都是常年劳作的工人,并不懂武,而我们现在暂时也找不到可以教习大家武艺的人,所以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到同仇敌忾的盟友。”

  郑通道:“那就绕着横斧山的山脚走,那些州军没我们熟悉这一片地方,我们可以一路设防下陷阱,引着他们到处跑。”

  “好。”秦惜珩微一颔首,靠着身后的椅背闭了闭眼。

  “横兄弟,你怎么了?”郑通这才看出她脸色不大好看,赶紧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秦惜珩悄悄地捂住小腹,勉强一笑,“老毛病了,歇一歇就好。”

  外门这时一开,茉那顶着寒风进来了,她搓搓手,问郑通道:“有热水吗?要刚刚烧开的。”

  郑通道:“先等等啊,我这就去。”

  秦惜珩等他走了,才有气无力地问茉那:“买到了吗?”

  茉那把几包牛皮袋从宽大的袖袍中拿了出来,道:“其他的都还好,只这红糖,跑了好几家药铺才买到这么点,还贵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