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71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凫风箭。

  那是宽街的另外一侧,是个处于二楼、有着外凸构造的无封闭外廊。有个人拉满了弓,正立身站于廊下,下一瞬倏然松手,又送了一支箭来。

  赵瑾这下彻底看清了箭路的弧度走势,心跳骤快如擂鼓。

  那人好似也捕获到了她的目光,手上一停,静静地看了过来,锁定在了赵瑾身上。两道视线一上一下于空中相汇,在经过八百里的长风落日后,终于得以相顾。

  距离太远,赵瑾看不清对面的面庞,但也无比肯定那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所爱,口中喃喃低喊:“阿珩。”

  外廊下的人影一晃而散,再次出现时已经跨上了一匹红马,秦惜珩扯下脸上的遮面,策动缰绳奔赴而至。

第166章 我思

  刀戈杀喊声震耳欲聋,赵瑾回过神,手起刀落时更为果断。秦惜珩固定住马头方向直线向前,对准赵瑾的四周拉满了弓,来了一套连珠快射。

  卲广在精锐们的护持中杀到了城楼之下,他一步三阶地冲了上去,拉下了控制着城门的沉重机括。

  眼看大势已去,王又正抵抗不得,举了刀就要抹脖子,秦惜珩又一轮弓拉满,这一箭及时地射着了他的手臂,没让他自刎城下。

  城门轰然而启,剑西主力军呼啸直入,秦惜珩收了弓,从马背上一跃跳下,正落入赵瑾的双臂之中。

  她们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重逢,也在这最可能相遇的地方接住了彼此。这一瞬息流走的光阴敌得过千言万语,她们只是这样静静地对望,就足以弥补这一月多来的全部空缺。

  赵瑾看着她,忽觉这一刻好似很不真实,秦惜珩轻轻喘气,刚刚开口:“怀玉……”

  “怀玉!”靳伯云的声音横插了进来,他正要说话,但在看清赵瑾身边的人时赫然愣住,不确认定问:“公主?”

  哗然声长短不一地从队伍里传出,卲广挤到了最前列,难以置信道:“公主,真是你?”

  秦惜珩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便松开了赵瑾,主动退到一旁,说道:“你们先说正事吧。”

  赵瑾对她心中有愧,但眼下的关头由不得她儿女情长,她只能先点了几人将秦惜珩送到安全之所,才来问靳伯云:“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利?”

  靳伯云道:“昨夜遇着了夜袭,他们人不多,但破绽太多,我们将计就计陪他们来了一场,没吃什么亏。”

  “那就好。”赵瑾看了一眼这空荡荡的城,问卲广道:“那些矿工去哪里了?”

  卲广道:“多半是躲起来了。侯爷之前不是说,不需要他们真刀实枪地来吗?”

  城里不少地方都绑了“赵”字旗,赵瑾随意数了一下,道:“我挺想见见他们的,这样,派人去找找,我在县衙等着。”

  郑通带着矿工们在城里喊了一圈,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便找了个台阶长的酒馆坐着等消息。

  “头儿,”有个矿工叫他,“你说咱们要是跟着赵侯,能闯出名堂来吗?”

  “能吧。”郑通也不敢确定,这时就想找到秦惜珩再问问主意。

  又有人问:“那咱们也要跟着去剑西吗?听说那边鸟不拉屎的,天天就是吃沙子喝西北风。”

  郑通斜他一眼,“那也比去那黑不溜秋的矿洞里好。”

  “先别说了。”郝四解围一下,忽道:“等等,你们听,是不是安静下来了?”

  几人一听还真是这样,郑通猜道:“难道已经打进来了?”

  他们正在这猜着,郝四眼尖,看到街头来了个人,道:“你们看看,这不是那姓卲的副将吗?”

  卲广见他们都在这里,松了口气,说道:“侯爷要见你们。”

  赵瑾心不在焉地踱步在县衙内,陈参知道她想见秦惜珩,但又不好直说,便试着一问:“侯爷要不先去歇歇吧,这几天翻山越岭的,怕是也没有休息好。”

  “不必了。”赵瑾道,“谁不是日夜兼程着来打仗?我又比你们高贵到了哪里?况且这次多亏有洛安的义军相助,于情于理,我都该先见见他们。”

  郑通几人进来时刚好听到这一句,拱手一拜说道:“侯爷看得起我们,我们也就不必妄自菲薄了。”

  赵瑾请他们先坐,道:“诸位都是这里的土著,自然比我更了解这里的一切。我此番是真心来做商谈,诸位若是愿意,那咱们就签订招安,往后便入我麾下。若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

  郑通马上就道:“我们自然是愿意的。”

  赵瑾点头,又问:“你们知道朝廷近来的动向吗?”

  郑通道:“不知。我们这里都是山,消息来得慢还迟,这次要不是听说州军被调去了祈安那边,我们还不知道侯爷你要出兵。对了,祈安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听说侯爷派了两路人分别去襄城和昉县?”

  赵瑾道:“我已经让人传信去了,具体如何,等回信吧。永夏如今还未全入我手,我会再留几日,先将事情处理完。”

  郑通听她说会留下来,一时之间更加放心了,豪爽道:“侯爷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只管说就是。”

  “好,多谢了。”赵瑾说完了最要紧的事,心里的一杆秤终于有了着落,她对这几人一揖,道:“我还有些事,就不奉陪了,过几日我做东,请诸位喝酒。”

  她急着要去见秦惜珩,但刚刚走出去一步,便注意到自己身上满是腥气,已经脏污到了不行。

  “有干净的换洗衣物吗?”她又折返回去问。

  “这条街上就有一家成衣店。”郝四抢言道,“我路过的时候就见到了,侯爷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拿一套来。”

  他脚底跟抹了油似的便去了,郑通在这里说了这么久,忽然记起一个人来,问身边一名矿工道:“横兄弟呢?你见着他了吗?”

  赵瑾对这个字有些敏感,立刻就问道:“你说谁?”

  郑通道:“我们一个兄弟,大伙儿是一起来的。他骑了一匹红马,射术好得很!侯爷,你见过他吗?”

  赵瑾大概明白了什么,问道:“你说的那个人,这段时日一直都与你们在一起?”

  “是啊。那可是我们的锦囊军师,厉害着呢。若不是有这位兄弟帮忙拿主意,我们也不可能来与侯爷你结盟。”郑通说着就来了精神,“侯爷,等见了他,我给你们引荐引荐,像你们这样的聪明人,肯定谈得来。”

  赵瑾没点破,淡淡笑道:“那就多谢了。”

  被郑通称作锦囊的军师在客栈简单梳洗后,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眼。

  不论是仪安公主,还是宜国公主,通通都成了前尘往事,她独行至此,回路皆已崩裂。这局棋从头再来,往后便是她与邑京的一场博弈。

  客房的门忽地被推开,赵瑾风尘仆仆而来,再无顾忌地奔上前来抱住她朝思夜想的人。

  “四十一天七个时辰。”秦惜珩在她怀中说了这么一句,听到了一阵颤抖的啜泣。

  “回来了啊。”赵瑾抱着她,嘴唇颤抖得险些连话都说不清,她噙着泪,声音已经变成了仅有两人可闻的气音,“我的小老虎……终于回家了。”

  秦惜珩觉察到她浑身都在抖,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说道:“我保证,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也保证,以后再也不将你推出去。”

  赵瑾还是气息沉重地有些发不出声,她越发用力地抱住秦惜珩,贴着她的耳廓道:“我以为你不在了。鞑合的队伍里面没有你,我……我以为这是邑京故意做的局。阿珩,我真的以为他们不会放过你。”

  秦惜珩哪知真有这阴差阳错的错别,一时之间也是万般愧悔,“对不起,我怕你会和鞑合结下梁子,所以路经永夏的时候就逃了。”

  赵瑾道:“我知道以我现在的处境不能轻易竖敌,所以只让人伪装之后暗中跟着。可他们说找不到你,哪里都没有你。阿珩,我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

  秦惜珩湿红了双眼,她松开赵瑾,意外地看到了她手上横生的冻疮。

  “你怎么……”她翻看着赵瑾的手,竟然看到那掌心里原本生了茧的地方也一一磨破了皮,血和污垢杂合在一起,看不出哪里还有一块好肉。

  赵瑾想抽手,但秦惜珩按得紧并不放开,她仔细看完这一双手,勉强支撑住,才把哑住的话说完整,“你怎么把你自己磨成这副样子?”

  她托起赵瑾的脸看了半晌,手指轻轻地拂过她唇上干裂的地方,心疼之余连鼻息里都堵上了涩然的酸意,“我不在,你就这样苛待你自己?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赵怀玉,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对你自己的。”

  赵瑾低着眼,泪已经直直地滴了下来,好半天之后才沙着声说道:“我想早一些接你回来,我不想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离我那么远。我不怕吃苦,也不怕疼,我只是想和你在一处。”

  秦惜珩咬了咬唇,忍不住吻了上去。赵瑾的眼泪贴合着脸滑落,苦涩地渗入了两人口中。秦惜珩吮着她唇上破裂的地方,在这淡淡的血腥味中悄然落泪。

  隔了这么久,赵瑾再遇上她,那些埋在身体之中的记忆便再次复了苏。她用舌尖轻轻触开秦惜珩的唇齿,才想缠上去,就已经被对面捷足先登。

  赵瑾面对她的穷追猛攻,这一次没有争锋,服弱地让了一回,被秦惜珩吃了个干净。

  “不许再有下次。”秦惜珩抿了抿唇,抬手给她整理碎乱的发,放冷了声音警告道:“再让我知道你这么不爱护你自己,我就再不理你了。”

  赵瑾眼中的泪还没干,但忍不住一笑,“舍得啊?”

  秦惜珩瞪她,“舍得,我怎么不舍得。手伸过来,先给你洗伤,忍着点。”

  她开了药箱,拿棉布沾了些药酒小心地去擦赵瑾掌中的伤处,才刚刚碰着,赵瑾的手指就不受控地蜷起,口中也轻轻嘶声。

  “很疼吗?”秦惜珩赶紧给她吹了吹,再洗伤时愈发放轻了动作。

  “不疼。”赵瑾还是毫无变化地回答这两个字,她看着秦惜珩低头给她处理伤口时认真的侧颜,忽然昏聩地觉得能有这样一个人爱她护她,即便是死也真的值了。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直到秦惜珩终于将赵瑾这两手的伤上药包扎好,才如释重负般地舒展了一下手臂,埋怨道:“赵怀玉,你故意的是不是?”

  赵瑾明知故问,“故意什么?”

  秦惜珩道:“我又不是大夫,还让我来给你洗伤上药,你是老天派来磨我的吧?”

  赵瑾笑道:“你要这么想,那姑且是吧。”

  秦惜珩今天摆明了要算旧账,又道:“还有,我都问过卲广了,你以后再敢这么不要命地打仗,我就不要你了。”

  赵瑾不免心虚,问道:“他什么都跟你说了?”

  秦惜珩扬眉一笑,带着些得意道:“我就威逼利诱了一下,他就都招了。”

  赵瑾叹了声气,“看来我以后得好好管管他们了,不然一个个的,胳膊肘都往外拐。”

  秦惜珩问:“往外?”

  赵瑾一时失言,赶紧找补着给她顺毛,胡乱扯了一个字眼,“外……外子。”

  “什么?”秦惜珩愣了一下,直接被她气笑了,“外子?好啊,我主外是吗?”

  “啊……”赵瑾无言以对,小声道:“你说是就是吧。”

  秦惜珩挑起她的下颌,笑问:“怎么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赵瑾借故说道:“那你给不给我撑腰?”

  秦惜珩道:“我们怀玉都开口了,我要是说不,那也太无情了吧。”

  赵瑾抱她坐在自己腿上,拉起她的手慢慢地把玩,摸着那指腹上的茧,说道:“之前你说凫风箭只是个花样子,我倒觉得厉害得很啊。”

  秦惜珩道:“这样使出来的劲没有寻常的大,我今天找了好些地方,偏只有那家酒馆的二楼有个勉强能站的外台。”

  赵瑾问:“你为什么会和那些起义的矿工在一起?”

  秦惜珩便将前因后果讲了,这一说之下,便涉及到了正事,她问:“往后有什么打算?继续朝邑京攻进吗?”

  赵瑾摇头,“我不知道。”

  今日之前,她往前进攻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可现如今这颗私心已经回来了,往后如何,又要斟酌再行了。

  秦惜珩往她肩上靠去,说道:“刚刚我也在想这件事。”

  赵瑾道:“我有将帅之才,却无经天纬地之能。这天下我抢得,却坐不得。”

  两人同时沉默,又在下个时间里默契地同时开口:“有件事……”

  赵瑾收了口,对她道:“你先说吧。”

  秦惜珩道:“有件事,我想和你对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