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74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程新忌问:“朝廷是不是派人来了?”

  范蔚熙嗯声,“现在正与郭帅在营中商谈。”

  “没什么好商谈的。”程新忌脸色一黑,提着刀就往营中去。

  “秉维!”范蔚熙追上去拉住他的手腕,“好好说话,别这么……”

  “宁党害我兄嫂性命,还污蔑我大哥的名声,我绝不可能对他们屈服!”程新忌吼完才意识到自己不对,赶紧道歉,“对不住,我不是要对你发火。”

  “我知道。”范蔚熙握着他的腕,将他手中的刀夺了下来,说道:“不论你心中有再大的气,也不能这样让人抓着把柄。你听我一言,咱们先等郭帅的消息。你要信他,他不会让镇北王白白含冤。”

  程新忌经他这么劝说,稍稍平静了下来,范蔚熙又问他:“我想找你讨一句真话,你愿意帮怀玉吗?”

  “我落难之际,是得了赵侯的收容,若不是有他出兵相助,我回不了这里,也找不到我大哥。”程新忌拍拍他的肩,勉力笑了笑,“你放心,即便宁远不反,我一个人也能反。”

  范蔚熙道:“当日你想与怀玉结盟时,我就说过中州是必经之地。站在怀玉的立场上,我当然希望宁远能出一份力,可若是郭帅要做个只忠于朝廷的孤臣,那我们也绝不勉强,最多日后兵戎相见罢了。”

  程新忌捏紧了拳,说道:“我会劝服郭帅……”

  “不。”范蔚熙打断,“一个人的意愿不能强加,镇北王于你而言是兄长亲人,可于旁人而言不过是个毫不相关的亡者。宁远若要反,那只能是对朝廷失望才反,这么多的将士,他们没理由拿出身家性命当赌注,你这么做反倒适得其反。”

  程新忌看着营中那一侧前来探视的亲眷,慨叹道:“你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叫醒我,就像我大哥,总是会提醒我很多。”他忽而失神,毫无意识地又说了一句,“若是你能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

  范蔚熙愣了愣,余光一扫注意到了郭浩的帐子,轻轻咳嗽一下提醒他,“朝廷的人刚刚走了。”

  程新忌便赶紧往郭浩的帐里去,进来就见着了一张比他还要黑的脸。

  “郭哥,说什么了?”

  “是贺尚书的人。”郭浩显出几分无奈,“朔方已经调派了新的主帅,是羽林军里出来的人。贺尚书的意思是,以后若是军中再有异动,一定要加急告诉他。”

  程新忌问:“他就只言未提我大哥吗?”

  郭浩按住他的肩,让他先安静一下,才说道:“新君的位置是踩在王爷的血上得来的,圣上不会承认这些,他也不可能将宁党的罪状陈述出来保全名声。他们咬死了王爷与燕王暗中私通,这便是成王败寇之后公诸于众的冠冕说辞。阿忌,这个理我们没法讨。”

  程新忌忿然咆哮:“我绝不允许!”

  郭浩也觉得头疼,道:“我争取过了,他们答应,这事罪不及你,往后你还是能够继续在朔方……”

  “我不需要!”程新忌的眼中已经泛起了一片血丝,他不认命地摇头,“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大哥的血绝不能白流!我没有那么大义凛然,能够面面俱到地顾全大局,我争的只是这一口气!好啊,既然朝廷这样冷血,那就别怪我不讲道义。”

  他说完就跑出了帐,郭浩在后面喊也喊不住。范蔚熙站在外面,回头就见程新忌牵了一匹马上路,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只剩下了一个渺小的背影。

  郭浩追了出来,随口喊着营中的人,“快!追回来!去给我把他追回来!”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一匹马便跟了出去,范蔚熙盯紧了前面那个近乎于无的策马身影,自己也加快了马速。

  朔北的寒冬腊月滴水成冰,风也是刺骨地森冷,范蔚熙身上的冬衣并不算厚,没追多久便冻得直不起身来。

  “范公子!”宁远士卒从后面追来了,扔给他一件大氅,“郭帅说你就这么出来了,让我们把这个给你。”

  “多谢。”范蔚熙赶紧披好,脚上一踢马肚子,再起步后将几个宁远士卒全都反超了去。

  “哎——”一名士卒要叫他,可范蔚熙在这瞬息里就超了他们很远,一声下去并没有将人喊住,这士卒又嘀咕道:“我的个娘嘞,梁州究竟是个什么卧虎藏龙的地方啊,赵侯麾下连书生都这么厉害?”

  范蔚熙调整自己呼吸的频次,循着看过的地图线路一直往北,终于在穷追数个时辰后看到了朔方大营的灯火。

  此时已过戌时,大营内好似迎来了外敌一般,格外地嘈杂。范蔚熙知道自己还是来迟了,越往近去就越能听清这嘈杂中响亮的几道声线。

  “王爷受此等小人陷害含恨而死,我等若不为王爷讨回公道,又有何颜面面对他过往的提携!”

  “这群不要脸的小人,竟还诬陷王爷有不臣之心,分明是他们心怀不轨!”

  “必须要向朝廷讨一个说法!”

  “宁党不除,天理难容!”

  新来接任朔方的主帅叫做方士棋,他初来乍到,还未认清营中的面孔,便被一干将士逼问得毫无还口的余地,最后抵挡不来,竟直接让他们给捆了。

  程新忌指着他道:“把这人看好了,省得他在外面到处乱吠!”

  方士棋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人堵上嘴拖去了偏远的帐子里,有人在混杂中大声道:“我们杀到邑京去,誓死为王爷争讨清白!”

  众人跟起相和,范蔚熙顶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冲到程新忌身旁,拉着他就往外走。

  “蔚熙?”程新忌惊讶他居然来了,问道:“你来做什么?”

  “找你。”范蔚熙冷冷地吐了两个字,拽着他往前走。

  “什么人!”朔方边备军不认识他,当即就拦住,质问道:“你要带程郎将去哪儿?”

  程新忌手上一使力,从后面拉住了他,说道:“你不是说,对朝廷彻底失望的反,才是得军心的反吗?”

  范蔚熙叹了口气,对他松了手。程新忌反而在这时握住了他的手腕,当着一群人的面将他带了出来,问道:“你在气什么?”

  “我没气。”范蔚熙看着他,冷静地说道,“你有没有听到郭帅说,朝廷已经派了人来接替朔方?”

  程新忌道:“那又怎样?刚刚还不是被绑了?”

  范蔚熙道:“倘若这是一个套呢?”

  程新忌没明白,问道:“什么套?”

  范蔚熙道:“引你回来的套。”

  他这么直白地一点破,程新忌忽然愣住。

  范蔚熙干脆全部言明,道:“我不知道朝廷对朔北有什么论判,但在朔方已经来了新将的情况下,你就这么武断地回来,我觉得你有失考量。倘若朔方的这些将士不愿跟随你呢?你这样回来,难道不是自投罗网?”

  程新忌适才的无畏顷刻间就散了个干净,他看着这个始终平静的人,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只是太着急了。”

  范蔚熙道:“好在朔方都是一条心,事已至此,还是早做打算。”他这句话刚说完,便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程新忌这才发现他冻得脸色发白,两只手也被风吹得发红,是下想也不想就执握住他的手,捂在掌中反复地搓着,道:“你说你,怎么也不紧着点你自己?若是冻出了病,我要怎么向赵侯交差?”

  范蔚熙任他给自己暖手,道:“你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怀玉的处境越发要难。”

  程新忌忽然觉得失落,心中的不满也不受控制地流露了出来,“我当你是真的关心我,原来都是为了赵侯。”

  范蔚熙喉间一哽,平日里的巧舌如簧突然没了踪迹。

  程新忌见他半天没个回应,以为他因这话来了气,赶紧缓和着气氛笑道:“我玩笑而已,并不是真的怪你什么。”

  范蔚熙还是解释道:“我当然要处处以她为重。我们这些年全靠着她才有生计,这份恩是怎样都偿还不了的。拼去我这条命不要,我也得保她的周全。”

  他轻轻地抽了手,很认真地又说:“但我也确实担心你遭到什么不测。”

  程新忌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含糊道:“我、我以后会注意的。”

  范蔚熙看他只披了一件氅衣,问道:“你冷不冷?”

  程新忌道:“我从小就长在这里,早就习惯了。刚刚我不是还给你暖手来着?”

  范蔚熙还是担心他着凉,道:“去帐子里说吧,后面的路,还是要从长计议。”

  程新忌就想听他的主意,心急之下想也不想就拉着了他的手,“走走,我忘了你不习惯这边,早该去帐子里说了。”

  朔方的几名将官全聚首在一处,程新忌一进来,他们便不约而同围了上去,又看着他身旁的范蔚熙问道:“这位是?”

  程新忌简而说了,几人听完,顿时眼中一亮。

  “阿忌,我们刚刚商量过了,这一趟势必经过宁远。”聂传指着地图道,“原本我们还担心宁远若是要与我们反着来,该如何解决。现在既然有剑西可以援手,那就不用担心了。”

  “早就该是这样的。”程新忌看着他指下的地图城池,眼中有些失焦,“我两次入梁州,原本就是想了这么多。”

  范蔚熙道:“那我稍后就给梁州去信。”

  聂传问:“倘若宁远真要与我们对立,赵侯能否抽调人手相助?”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了范蔚熙,便听他道:“同舟共济,剑西自会出一份力。”

  一切终于得了初定,程新忌出了帐,忽然停在原地不走了,只看着一个方向静静地出神。

  范蔚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约莫猜出了什么,道:“节哀。”

  程新忌看着几步之外的那顶熟悉帐子,道:“明日就是除夕了,我最后一次与大哥说话,他还答应会回家过年。”

  他苦着脸笑了笑,“一家人生死两隔,还过什么年。”说完,他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呢?不回梁州吗?”

  范蔚熙道:“今年就不回了。”

  程新忌问:“为何?”

  范蔚熙看着他道:“我守着你吧。”

  程新忌的苦笑一止,僵着脸问他:“你守着我?”

  范蔚熙很是洒脱道:“我可以天涯为家,也能茅草作榻。你一个人,还是太冷清了,我留下来与你做个伴也挺好。”

  程新忌问:“再煮一壶酒?”

  范蔚熙笑道:“悉听尊便。”

  “好。”程新忌心中的不快消了个七七八八,趁机又道:“你要是方便,不如多留些时日,我身边要是没个像你这样心细的人,指不定要出多少错。”

  范蔚熙道:“等我先给梁州去封信,若是粮路顺畅,我留下来也没什么不行。”

  程新忌对这条粮路倒是兴致十足,叹道:“赵侯还真是好本事,竟能将个快要入阎王殿的人用得这般到位。我现在是真信我大哥夸他的那些话了,比起他,我真的自愧不如。”

  范蔚熙道:“那是因为有人替你遮风挡雨了这么些年,能让你肆意无忧。秉维,人要长大很难,却也很快。我看着怀玉,她当年也不过是用一个月就接受了一切。”

  “知道了。”程新忌瓮声瓮气道,“你与赵侯还真是感情深,连安慰我也要拿他来做例。走了,现在都快亥时了,你这么能熬的?”

  范蔚熙道:“我有时候想借夜听雨,通宵都熬过。”

  程新忌拉着他就往自己帐里去,一面埋怨,“你学富五车,我说不赢你。”

  范蔚熙笑了笑,直接躺在了程新忌指给他的那张榻上。照明的灯一熄,便只能隐约看到外面透进来的火光。

  “好像下雪了。”范蔚熙忽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程新忌懒得起身去看,闭着眼睛道,“难不成你还能听出来?”

  “是听出来的。”范蔚熙翻了个身,将被子裹紧,对他道:“睡吧,马上又是新的一年。”

  营外的雪漫飞如絮,苍茫大地覆上了琼光,除夕隐匿在黑夜之后,那会是命途未知的又一个天明。

  上和之年的最后一日,朔方生叛。

第170章 除夕

  喻至忠从酒肆出来,候在外面的下属见了,赶紧上去问:“军尉,究竟是谁约您?”

  “不用理会。”喻至忠又朝酒肆里面看了一眼,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