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99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好。”秦绩欣然接受,问他:“我听说舅舅举荐了桑州知府协同进行政改?他何日可抵达邑京?”

  宁澄荆道:“算算时日,约莫也就这两天了。殿下不如先看看臣之前的奏疏,过后若有不解之处,臣可以给殿下解释。”

  秦绩道:“我抽空看吧,皇兄的后事还要人来操持,我想送他最后一程。”

  宁澄荆对他一揖,“殿下也要注意身体,大楚现在禁不起任何风雨了。”

  新君登基不到半年就死于非命,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邑京的大街小巷,赵瑾在元中接到这个消息时,距离秦潇离世已经过了三日。

  秦惜珩听完无言评说,感慨道:“原来离宫前的那一面,竟是与皇兄的最后一面。”

  赵瑾道:“朝政之事,现在交到了兴王手中。我猜,兴王多半不会着急出兵,若是这样,我也想养精蓄锐。”

  范蔚熙也赞同,“的确,是该好好休养生息了。”

  秦惜珩道:“之前被步步紧逼着,好些事情都落不到实处,听说小舅舅提出要政改富国,咱们也不能落下才是。”

  赵瑾问:“你想从哪里开始入手?”

  “纳取天下贤才,丰存国库仓廪,增修峡关险隘,整饬边屯良田。对内驱减冗员,清明朝纲。对外强军壮马,整修器械。”秦惜珩在纸上写下,对他们二人道:“我之前常听父皇说起,这些事里面,前两件已经在做了,等到钱粮够了,也能开始第三件。如今来看,咱们该做做这第四件了。今年的种已经播下了,但土地总有好坏之分,若是让百姓们都缴纳同样的税额,那也太不公了。我想,不如先对现有的土地做丈量和分类,再慢慢从乡宦手中收回来。”

  “这件事做起来怕是不容易。”赵瑾看着她笔下的字,又深想了一层,看着范蔚熙道:“其实诸如大鄣山那等地方,也不是不能耕种,只是无人开垦罢了。蔚熙你当初翻那么一小块地也费了不少工夫。既然要做,不如将开垦荒地也一并加进去。”

  范蔚熙道:“有理。可以直接从军中点人来开垦,再往后走,新开的地就全是梁州的军屯。”

  赵瑾道:“事不宜迟,我这几日就和阿珩先回一趟梁州。元中这边,就劳你多看顾一二了。”

  范蔚熙笑道:“应尽之责罢了,现在元中加固了城墙和防御,倒是不需要过多地担心了,你只管回去,这边有我。再说了,叔父不是也来了吗?”

  他才说完,范棨就端了几碗补汤过来,“晚饭还没好,先喝点垫垫肚子,我再去厨房催一下。”

  范蔚熙道:“我去外面买些熟食吧,这样也能更快一点。”

  赵瑾看着他走了,不一会儿又看到程新忌也跟了上去,她正纳闷这两人这段时日以来的奇怪相处方式,便见秦惜珩捂着嘴笑了笑。

  “你笑什么?”赵瑾问。

  秦惜珩在她额头上戳了戳,“我笑你啊,是个榆木脑袋。”

  赵瑾问:“啊?”

  秦惜珩道:“程郎将这么明晃晃的意思,你一个旁观者也看不出来?”

  赵瑾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是说……”

  秦惜珩笑而不语,只是点头。

  赵瑾又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秦惜珩故意白她一眼,“那是因为我有这个经验,不像你,没心没肺的,又怎么能看得出来?”

  赵瑾脸上一红,抱着她哄道:“都多久的事儿了,还记着呢?”

  秦惜珩拽住她的领口,带着人往自己这边一扯。赵瑾猝不及防,上半身倾倒过来,就这么与她接了个吻。

  “赵怀玉,你让我好追啊。”秦惜珩松了手,替她把胸口的衣襟抹平,笑道:“但好在是让我追上了。”

  “别说了。”赵瑾想到从前就觉得委屈了她,赔笑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悔得肠子都青了,你要再提,我这辈子都过不好了。”

  “那就放过你了。”秦惜珩嫣然一笑,看着外面道:“不过我觉得程郎将这条路可不好走,你哥同你一样,多半是个一根筋。”

  范蔚熙买了两包酱牛肉,一个人顺着原路返回。程新忌戴着个斗笠远远地跟着,不敢离得太近。

  已是晚饭时分,街上几乎都没了人,他与前面的人隔了百来步的距离,密切地注视着范蔚熙的动作,丝毫不敢分神。

  前面的背影走得不快,看到包子铺还没打烊时,又转过去买了几个包子。程新忌沉着心看着,忽见范蔚熙好似要回眸,吓得他赶紧躲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客官拿好,慢走。”包子铺的伙计双手把装好的包子给他,范蔚熙道了声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街上只有零星几点的人影,范蔚熙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了没两步,迅速地回了个身。

  程新忌躲得快,贴靠在墙上时觉得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得飞快。他静静心,从怀中摸出面小镜子探了出去,就这么借着折反的镜面一看,范蔚熙已经转回了身。

  他如释重负,收了镜子刚要出去,便听范蔚熙清清冷冷地说了句:“出来。”

  程新忌装作没听见,继续在这里等耗着。范蔚熙看着那个巷子口,又说一遍,可那里仍是没有半点动静。

  他叹了口气,主动走了过去,程新忌听着渐进的脚步声,想也不想就要往巷子深处走。

  “躲什么?”身后的声音叫住了他。

  程新忌不敢回身,也不敢说话。范蔚熙又问:“好几次了,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巷子里没有第三个人,这句话之后,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范蔚熙见他是这个态度,顿时也不想再问了,他抬脚要走,程新忌忽然叫他:“蔚熙。”

  他有种直觉,若是再不说点什么,范蔚熙就再不愿意对他说话了。

  “我只是担心再出现上次的事情。”他低着头,一张苦涩的脸全被藏在了斗笠之后,“你现在的名声越来越大了,我怕有人对你心怀不轨。你要是不高兴我这样,我以后就不跟着你了。”

  “抬头。”范蔚熙平静地说道,“与人说话,你就是这副态度?”

  斗笠下方的脸慢慢地露了出来,程新忌就看了他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范蔚熙看着他脸上那道未褪的疤,问道:“这伤,好不了了吗?”

  程新忌不在意地摇头,“好不了就好不了,反正我也不是靠脸吃饭。”

  范蔚熙上前两步,问他:“你不回朔方?”

  程新忌只当对方是在赶他走,心里虽然难受得紧,但还是强笑两声,“要回的,现在看到你没事,我就该走了。”

  范蔚熙听出了他的不情愿,道:“你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这不是浪费。”程新忌脱口反驳,说完之后自己先愣了愣,又赶紧解释,“你别生气,我刚刚话不经脑。你不想看到我,我现在就走。”

  “我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范蔚熙耐着性子道,“你不用这样揣度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成大事者,不该拘泥于小节。你再不回朔方,那里可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我离开的时候,给你整理了一份册子,里面都写清楚了杂务要如何处理,你看过没有?”

  “看过的。”程新忌小声道。

  他不仅看了,还将每个字都背了下来,把册子当做护身符一般压在枕头下,好似这样就能将范蔚熙留在身边。

  “秉维,”范蔚熙心平气和地喊他,“这条路还有很远,至于还要走多久,我现在拿不定。可朔北三地既然已经与剑西连成一片,那么往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路走到头之前,我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程新忌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点松口的意思,试探着问道:“那我能……给你写信吗?”

  范蔚熙点头,“可以。”

  程新忌得了这句首肯,昏沉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你说的。”

  范蔚熙将买来的东西分了一半让他拿,泛起个淡淡的笑,“嗯,我说的。”

第194章 生息

  端午一过,梁州便带上了热意。

  西陲的夏日一贯来得无声无息,朝时还能有清爽的风,到了午时便只剩灼烈的日头。

  院子里没风,秦惜珩歇了个午觉,被这干燥蒸人的热气热醒了,她烦闷地扑了两下扇子,起身来翻拣衣箱,从里面找了件轻薄的纱衣换上。

  赵瑾才练完兵回来,一张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秦惜珩赶紧给她倒了凉茶,又递了块浸过井水的帕子给她擦脸。

  “换身衣裳吧,都汗湿了。”秦惜珩给她拿了干净的衣裤来,等不及她自己动手就来帮忙解腰封。

  赵瑾先去将门关了,过来之后也不嫌热,就这么靠在她肩上,任她给自己宽衣解带。离得近了,她嗅到些淡淡的脂粉气,目光往下一瞥,便能看到秦惜珩胸口处若隐若现的雪肤沟壑。

  “行了,赶紧换吧。”秦惜珩把她扒了个光,赵瑾擦了擦身上的汗渍,套着干净衣裳时又盯着她这件纱衣不放,问道:“这件是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好像没见过?”

  秦惜珩道:“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没穿而已。”

  赵瑾又问:“去年为何没穿?”

  这纱衣太过薄透,就连肤上的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去年时两人还不算太熟,秦惜珩端着礼节,没敢在赵瑾面前露得过甚。

  “去年没这么热。”秦惜珩脸上微红,扯了个谎一语带过。

  “哦。”赵瑾还真信了,她换好衣裳,忍不住又看了这纱衣两眼,忽然抿嘴笑了起来。

  秦惜珩问她:“你笑什么?”

  赵瑾摇摇头,按捺住笑意,“没什么。”

  她越是这么说,秦惜珩就越发不信,追问道:“你说嘛!”

  赵瑾道:“就……想到了一句话。”

  秦惜珩愈加好奇,“什么话?”

  赵瑾于是贴上她的耳朵,慢慢念道:“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秦惜珩便红着脸瞪了过去,“赵、怀、玉!”

  赵瑾摊开手,一脸无辜的模样,“你非要听的。”

  秦惜珩越想越羞,耳垂鲜红,“枉我还道你是个正人君子,你……你……”

  赵瑾拉着她跨坐在自己腿上,笑说:“我之前矜持的时候,你说我木头一块,不懂风情。现在就说了一句话,你又说我不正经。阿珩,讨你的欢心可真难。”

  “我当你是木头,可你原来故意藏着这些,你说,你是不是常与他们说这些荤话?”秦惜珩捶了一下她的肩,被睫毛遮住的眼瞳中不知是喜还是羞。

  赵瑾抱着她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男人堆里长大的,多少还是懂点东西的。其实吧,我也不想懂那么多,可搬到营中和他们同吃同住,为了能快些融进去,我被迫跟着听了不少污言秽语,时间一长,该懂的不该懂的,我就全懂了。”

  秦惜珩看着她平坦的胸部,触手上去隔着衣衫摸了摸,问道:“你这身子,真的就没有长过?还是说担心露了身份,刻意做过什么?”

  赵瑾握住她的手,垂眸看了一眼她问的地方,道:“就是没有长过。”

  秦惜珩又问:“可你最开始也不知道吧?你搬去营中的时候,不怕暴露了身份吗?”

  赵瑾道:“孙婶替我担心过的。十三四岁的时候,她担心我会有身形,让人看出端倪。之后我便以白练缠胸,不知是不是祈祷有用,身形竟然果真没有太大的变化,可谁知……”

  她缓慢了声音,逐渐停下,秦惜珩心疼地抵住她的额头,“好了别说了。”

  “人要会面对自己。之前我也一直对我自己耿耿于怀,不敢直面。可蔚熙断指之后反过来教我,残缺也不是不能面对。”赵瑾笑笑,毫不在意,“我早就不在意了,今天只是讲故事给你听呢。”

  秦惜珩乖乖地点着头。

  赵瑾道:“我到十七岁都不见来癸水,孙婶是过来人,听说过像我这样的例子。见了带下医之后,果然如她猜的那样,我生来是个石芯子。”

  她抵紧了秦惜珩的额头,手掌轻拍她的后背,继续道:“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竟然是如释重负。女子每月多有不便,从前我多少次担心我会被人发现身份,那日之后,我再也不用担心了,我可以接替赵家的担子,我能把车宛拦在大楚之外,我终于不用畏手畏脚地行走在营中。”

  “我接管四大营的时候,他们有些人面上对我顺从,背地里却说我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个,若是没有世袭的侯爵,那就什么都不是。我不服这话,可那时我还小,自知单打独斗也不是对手,于是我学着攻心为上,每日与他们同吃同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十岁前我长在府中,十岁后四大营就是我的家。这样过了几年后,从前那些不服我的人开始觉得我平易近人,原来我不是他们想象中娇生惯养的世孙少爷。我混在他们中间,最初听他们讲荤段子时还会脸红,后来时间长了,我能用更荤的段子将他们压下去。”

  赵瑾讲得笑出了声,对秦惜珩道:“千锤百炼,高雅的低俗的含蓄的直白的,那要看遇到什么人,就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