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98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宫灯一盏一盏地由巡守的内宦点燃,霍可领着人走遍了这一片的宫道,独自回去预备加件衣裳守夜,他转过前面的道口,一把冰凉的匕首忽然贴了上来。

  他张口欲喊,但在看清了对面的这张脸之后又被吓住了,哆嗦道:“师、师父。”

  谢昕眼中映射着宫灯的火光,但眼神却是冰冷的,他拿匕首抵着霍可,问道:“秦潇在哪里?”

  霍可不敢对他撒谎,道:“在……在海晏殿。”

  谢昕眯着眼睛问:“你现在是不是准备去叫人?”

  霍可慌乱地摇头,“不不,师父,徒儿不敢。”

  谢昕又问:“屈十九那个狗东西在哪儿?”

  霍可仍是摇头,“我不知道,他今日不当值。”

  谢昕收了匕首,对他道:“前面带路,去海晏殿。”

  霍可硬着头皮走在前面,这个时候巡守的人才离开,谢昕踩着时辰而来,一路上畅通无阻。

  “到、到了。”霍可看着前面,心中的恐惧已经到达了极点,问谢昕道:“师父,您真要去吗?”

  “你可以滚了。”谢昕留下一句话就走,霍可看着他踏入了宫门的槛,犹豫之下决定装聋作哑,慌慌张张地就跑了。

  海晏殿内灯火通明,秦潇今日发了一顿火,宫人们收拾完内殿都不敢久留,连院子里也没有值守的人。

  谢昕看着这熟悉的殿宇,与秦祯相处过的全部日夜就此扑面而来,他推开那殿门,旋即听到里面的人说了一声:“朕说了不需要人侍候。”

  殿门吱声关了,秦潇以为是宫人退下了,并不在意地继续看奏折,御案上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他觉得晃眼,就在这刹那的抬头间看到了无声靠近的谢昕。

  “你……”秦潇被他森冷苍白的脸吓住,当即起身,“是你!”

  谢昕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心中的柔软全被仇恨盖住,他朝秦潇逼近过来,说道:“留你苟活这几个月,也差不多了。现在时候到了,秦潇,该还债了。”

  秦潇忙道:“不!不是朕!”

  谢昕抽出了匕首,道:“在我面前,你还敢自称朕?秦潇,弑父杀君,你还真是做得出来。”

  秦潇自小就对他有一股莫名的恐惧,现在单打独斗地对上,心里愈发胆怯地发抖,下意识地回归了从前的口吻,“真不是我,父皇不是我杀的!”

  谢昕道:“我不管是谁,今日我只管全算在你的头上。秦潇,我现在后悔,自你出生的时候,就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掐死。”

  秦潇被他逼着往后退步进了内室,没曾留意脚下,被个凸出的桌子腿绊了一下,直挺挺地摔了下去,谢昕紧跟着进来,对他道:“你今日跑不了,这里,我比你熟。”

  “你是个疯子。”秦潇咽了一口唾沫,眼瞳还在颤抖着,“你杀了我,朝局会不稳的。”

  谢昕阴冷地笑了两声,“若不是有你父亲在,我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疯无可救了。这些年是他锁着我,我才不至于对你们下手。秦潇,别在我面前谈什么家国大义,我的父亲,我的义父,我的族人,全都死在了你母族手下,这笔账我想来想去,就问你来讨好了。你活在这世上,尊享了这么多年的好处,作威作福地端视着一切,还将怀玉逼得走投无路,我现在才来,已经是便宜你了。”

  秦潇看着他手中泛着寒芒的匕首,连声辩都不会了,他张口要喊人,谢昕又道:“外面现在没有人,这个时辰,他们正在巡守其他地方。”

  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惊醒了软榻上睡觉的秦粟,孩子的哭声在此时突然插入,两人同时往那边看了过去,秦潇连滚带爬地赶到软榻旁,用整个身体护住秦粟,瞪着谢昕道:“你不许动我的孩子。”

  “好可怜的孩子。”谢昕看着他身后啼哭的婴孩,冷冷道:“今夜之后,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扬起手中的匕首冲过去,一手便扼住了秦潇的喉咙,秦潇挣扎着去掰他的手,谢昕不为所动,在他肩上先戳一刀,道:“忘了说,我自小就习武,我父亲,是前兵部侍郎文泽瑞。我叫文昕,也叫范霁。”

  匕首拔出,秦潇吃痛地白了脸,谢昕对准他的腹部连捅几刀,将秦潇的挣扎阻断下来。

  孩子还在哭着,秦潇仅存的意识便是护住这唯一的血脉。谢昕松了手,冷眼看着他喘着粗气挡住孩子。

  “求你……”秦潇去拽他的衣角,几乎要磕头求他,“不要杀我的孩子,他……他已经够可怜的了。”

  他才说完,外间的殿门好似被谁打开了,声音就此传来,“圣上,臣听见太子殿下一直在哭,殿下没事吧?”

  秦潇认出这是屈十九的声音,顶着被谢昕一刀毙命的风险用力喊道:“有刺客!”

  屈十九听着这声喊,在原地愣了一息的工夫,上赶着来内室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圣上!”他喊着,又注意到了秦潇身旁的人,愈发吓得面无血色,“谢……谢常侍……”

  “快去叫人!”秦潇赶紧抱住了谢昕的腿,催着屈十九道:“去!去叫阿绩!快点!”

  屈十九慌不迭就跑了,一路大喊着求救。谢昕一怒踹开秦潇,没有了继续停留的时间。他对这里了如指掌,没有选择从殿前门离开,而是起了后室的窗子翻身出去。屈十九的叫喊惊动了宫苑里各处的巡守,羽林军应声而来,谢昕在各处的宫墙下穿梭,在途径一个道口时,被里面突然出来的一双手带了进去。

  天子遇刺震动了整个宫苑,但没有一个人看清谢昕走过的路。他抬头一打量,发现这里原来是供僧人们诵经的省佛堂。谢昕转身,看着这个刚刚搭了他一把手的老内臣,道:“我以为宋伯已经回乡养老了。”

  宋仲孝摇头,“三公子,最了解你的,还是先帝啊。”

  谢昕每次只要想到秦祯就会觉得肺腑生痛,宋仲孝忍不住劝道:“范相的案子早就平了,三公子,人生短短数十载,你就放下吧。先帝将你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就是不想你再次涉险,他多懂你啊,留着我在这宫里守着,就是要再拉你一把。”

  “可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谢昕固执地避开脸去,回首过去的种种见闻,只觉得惨不忍睹。

  宋仲孝道:“我跟了先帝四十余年,比谁都清楚他对你的情意。当日他送你离开,也是不想让你卷入其中,你若执意如此,他在九泉之下如何心安呐!”

  谢昕有着片刻的晃神,像是在这番话中看到了自己与秦祯安逸和谐的过往。

  宋仲孝趁机又道:“先帝当年登基,不知死伤了多少,牵连其中的世家数不胜数。三公子,人活着何其不易,就别让建和元年的那场火再烧一次了吧。”

  谢昕方才还迷离的眼瞳骤然凛冽,恰好有夜风吹来,掀起他的衣摆晃荡,但他迎着风,不躲不避,慢慢道:“可我好冷,想将这把火烧起来取暖。”

  话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踏入了省佛堂内殿。

  白日时,这里木鱼声不绝,梵语阵阵,等到入夜了,只剩下一条又一条的经幡垂挂梁下。谢昕在昏沉的烛光中抬头注视着佛祖慈悲的面容,耳边好似又响起了秦祯的旧音。

  “阿霁——阿霁——阿霁——”

  绵响不绝。

  他在被秦祯从牢中救出来后,一直抗拒地不许秦祯再用这样的称昵喊他。范霁也该和范氏族人一起死在建和十四年的,他苟且偷生,没有胆量再用这个名字。可是此时当他再回望前尘,他忽然格外地想念秦祯这样叫他。

  “范霁啊,”他闭上眼,念着自己这久不提及的另一个名字,然后又道:“不可以心软。”

  已经有过错差一招落得惨败的先例,而这次,他绝对不能再错了。

第193章 更迭

  马车疾驰在宫道上,将至海晏殿时,秦绩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他一路小跑,赶至海晏殿的内室时,里边几乎被御医挤满了。

  内宦在旁道:“让一让,兴王殿下来了。”

  御医们让了一条路来,秦绩看着眼前之景,呆愣之余不敢相信。

  “阿绩。”秦潇等来了他,强撑着的气力便弱了一半,“你……来了。”

  “皇兄你怎么样?”秦绩在床弦坐下,握住了他外侧这只沾血的手,“怎么会这样?是谁?”

  “是谢昕。罢了,先不提他。”秦潇的嘴唇早就因失血太多没了颜色,他咳嗽几声,对秦绩道:“阿绩,我不信别人,我只信你。这个位置,我要你来坐。”

  秦绩摇头,“皇兄你别说了,你会没事的。”

  “我心里清楚。”秦潇冲他笑了笑,又说:“还有粟儿,我将他托付给你,请你……好好地教他,别让他被有心的人利用。”

  “不不,我不能。”秦绩推道,“我不是做皇帝的料,皇兄,你再撑一撑,会熬过去的。”

  “他们方才都对我说过了。”秦潇看了一眼御医们,手中稍作用力地握住秦绩的手,“你记着,不能放过赵瑾,有他一日,天下便动乱一日。”

  “皇兄你别说了……”

  秦潇道:“我撑着这口气,就是在等你来,将来的一切,都得你来担。”

  殿内已经有了低低的泣声,秦绩看着他,只能沉沉地点头两下,“好。”

  秦潇放了心,淡淡笑道:“这就好,我将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就能无牵无挂地去见佳书了。上次,我翻到了她还没做完的一条绣带,正好了,我这次走,就让那绣带跟着我一起走,我把它带给佳书,看着她绣完。”

  他的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拽着一只荷包,那上面绣了一对并蒂莲,秦绩认出那是他经常挂在腰间的饰物。

  “母后……”秦潇看了看他身后,并没有在这里寻着宁太后的面孔,问道:“母后还是没有来吗?”

  秦绩便问宫人:“去告诉过太后没有?”

  宫人道:“回兴王殿下,已经去过了。”

  “阿绩。”秦潇又拉了拉秦绩的手,说道:“母后怨我,若是不愿意来,我也无话可说。你以后,也要多陪陪母后。”

  “好。”秦绩心中悲痛,只能不住地点头答应。

  秦潇气息将弱,在这弥留的最后瞬息里默默地想,他或许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钟鸣震响三下,在黑夜里传遍了整个宫苑。

  宁太后转动着佛珠的手指猝然停住,眼中无声地滚下了一行泪。

  俞恩轻步走来,心中犹豫着要怎么开口,便听到她问:“你去看过了?”

  “是。”俞恩原地跪下,对她磕了个头,“太后,圣上崩了。”

  “死了好啊。”宁太后慢慢地起身,眼中空洞无神,“都死了,真干净啊。”

  俞恩道:“太后,您别这样,若是难受,还是哭出来吧。”

  宁太后反而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哭?难道我哭了,他们就都能回来了?”

  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又问:“那逆子,交代了什么没有?”

  俞恩道:“圣上将皇位交给了兴王殿下。”

  宁太后道:“意料之中。”

  俞恩又说:“圣上说,是谢昕入宫行刺的。”

  宁太后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终于还是动手了。”

  俞恩担心道:“他在宫里这么多年,可谓是对一切都熟悉至极。倘若他还在宫里,太后可得当心了。”

  宁太后摇头,“我虽不喜此人,但多少还是知道几分他的脾性。他这次要了潇儿的命,过往的那些就算是抵了。”

  冷夜向沉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内臣来求见宁太后,“兴王殿下请示太后,圣上的后事要如何安排。”

  俞恩代为见面,道:“太后说了,一应事由,礼部那里都有章程。”

  秦绩听完回话,摆摆手让人先退下。宁澄荆闻听这等噩耗,连夜请旨入宫,秦绩在海晏殿的院子里等到了他,只是叹息,“舅舅迟了一步,皇兄走了。”

  宁澄荆看着进出忙碌的宫人内臣,静置许久后跪了下来,对着海晏殿磕了三个头。他拍拍衣袍上的尘土起身,问秦绩道:“圣上临终前,可是将上位给了殿下?”

  秦绩颔首,但眼中怅然无味,“我鲜少参与朝事,更是无心权术,如今临危受命,甚至不知该从何入手。宁氏这么一倾覆,朝中是多了空缺,可是要用什么人来补,我也全然不知。”

  宁澄荆道:“臣有一言,想先奏请殿下。”

  秦绩道:“舅舅直说便是,你在朝事之上明晓的比我多,我听就好。”

  宁澄荆道:“依臣看,眼下不宜对剑西动兵。臣知道此时若是不动手,等到剑西兵强马壮,来日就更难拿下,可是朝廷现在不稳,国库也不够丰裕,实在不是出兵的时候。”

  秦绩又是一声叹气,“我一直在劝皇兄不要逼迫赵瑾,可他就是不听。舅舅此言固然有理,可倘若赵瑾主动出兵,到时又该如何应对?”

  宁澄荆道:“这就越发要将政改一事加紧进行了,至于赵瑾那边,只能先在中州加强兵力部署,具体该如何排布,殿下不如问问贺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