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220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她看着谢昕,问出了接下来的话,“当年,指引燕王去查证我父亲死因的,是不是您?”

  谢昕注视着她的双眼,承认道:“是我。”

  赵瑾也是在方才才记起来这个关键,现在从他口中得到了确定的回答,心中愈发复杂难言,她凝噎片刻,心口发苦道:“竟然是您……竟然是您。原来我与燕王都想错了,我与他都以为,那只指引他去查旧事的手,是先帝。”

  “这是我的预料之中。”谢昕话语平淡,仿佛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他道:“我和他在很早的时候就看出了燕王的本心,这天下总要传位下去,与其落入宁党之手,倒不如给了燕王。于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在考虑燕王的后路,而抛出线索让他去查证的人,一直都是我。”

  “先生,”赵瑾叫住他,“您既然一早就知道我父亲的死有蹊跷,为何不直接告知于我?”

  “我是隔了很多年才知道的。”谢昕道,“在你祖父走后不久,偶然知晓。可那时你才多大?十岁。”

  他面泛苦笑,长嗟下一口气,“你是赵家最后的血脉,我不敢冒这个险,也不能拿你去冒险。况且一个十岁的孩子知道了真相,又能做什么?我只能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绕开你从长计议。”

  “其实不止是你,蔚熙也是一样。我的布局已经在最大程度上绕开了你们,可是事情总得有个着落,到最后的时候,一定会是绕无可绕。蔚熙一介白衣,倒还好说,可你顶着侯爵之冠,手上更是握着三州的兵力。所以,你必须入局。又或者说,从宁澄焕开始与周茗结交起,事情就已成定局。再往前算,是你君父重用程新禾,暗中打压宁家。”

  赵瑾问道:“这么说来,谭子若也是您的人?”

  谢昕嗯声,“他是我故意抛给燕王的一根线,为的就是让燕王能够攀上你,而他也的确不负所望,顺着这条路朝着我既定的方向走得很好。怀玉,你或许不能理解我这样兜圈子,但是在我看来,这已经是让你得知真相的最好方式了。”

  赵瑾沉默半晌,说道:“我理解的。”

  两人都静了下来,赵瑾过了会儿又问:“那为什么要将阿珩嫁给我?她当时等同于宁家的半个女儿,只怕整颗心都是向着宁家的。其实先帝只要开口,剑西一定会护君到底。”

  谢昕道:“她再怎么向着宁家,也不是中宫嫡出,只不过是养了这么些年,感情深重罢了。阿珩是这局中最为重要的人,她维系的是帝后两方的平衡,所以当年我才动了劫持她之后李代桃僵的心思。可是冥冥之中,或许真是天意使然,竟让你误打误撞地插了进来,又将她送回了邑京。怀玉,你只有成为了阿珩的驸马,宁家才不会轻易对你下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君父自知对不住你一家,所以早早地替你做着打算。他这么做,是要保护你啊。”

  赵瑾忽觉心口酸痛,回想起秦祯时连呼吸都滞涩起来。

  她想象不出秦祯是如何地谋划着这些,这繁杂难走的棋局,该从哪一年起就做打算?

  赵瑾脑中空空,便觉头重脚轻,背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她喘不过气,她看着谢昕,心不对口地又是一问:“先帝既然有意传位燕王,为何没有暗中让程新禾支持他?朔北的兵力可远比剑西的厉害。”

  谢昕道:“程新禾这个镇北王,只是用来制衡宁党的,一旦他有什么风吹草动,定然会很快引来宁澄焕的注意。所以他轻易不能动,否则便是前功尽弃。”

  “是这样啊。”赵瑾有气无力说着,“这一切,还真是让我始料不及。”

  “都走到头了。”谢昕对她说完了全部,贵气傲然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疲懈,他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终于觉得能够全部放下了。

  赵瑾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问道:“您还有什么打算吗?”

  谢昕道:“怀玉,我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他说完,拍了拍手边的一只乌漆色匣子。

  宫道间十步一人,全是剑西的守军,秦惜珩在陈参的开路下往前走着,到了她熟悉至极的宫殿外。

  她跨过海晏殿的高槛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那卧躺在榻上的人,喊道:“四哥。”

  榻上的人动了动,有些难信地朝她看来,秦惜珩快走过去在榻边坐下,说道:“四哥,是我。”

  “阿珩?”秦绩坐起身来,惊中隐隐带喜,“你回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秦惜珩简要说了,莞尔笑道:“没事了,外面现在安全了。四哥,你这几日怎么样?”

  “我都好。”秦绩一笑,面容很是寡淡,“不过是提防着他们给我下东西,所以吃的不多,撑着一口气罢了。”

  “那就好。”秦惜珩看他只是脸色不大好,并无其他症状,心里便松了气。

  “你来得正是时候。”秦绩下了榻,拉着她走到御案旁,自己则去柜子上搬来了一只匣子。

  “四哥,你做什么?”秦惜珩问道。

  “我原本是想着,若是阿瑜逼得太狠,就将这个交出去,让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开。”秦绩将匣子放在案上,轻轻拍了拍。

  “莫非……”秦惜珩看着这匣子,猜道:“是国玺?”

  秦绩颔首,“嗯。”

  他低下头,看着这乌漆色的匣子说道:“阿珩,天下不能落到外姓之手,否则便要旧史重演。剑西全境都在赵瑾手中,还有朔北三地也与他连成一片。我听说了那边的状况,他现在已经是与朝廷分庭抗礼。我很清楚阿瑜做不了什么,而大楚也再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我想了很久,唯一能解决现况的法子只有一个,而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到。”

  秦惜珩看着他掌下之物,慎重地问道:“四哥当真想好了?”

  “我早就想好了。”他指下一动,将匣子打开,“所以在这里,我特地留了一道诏书……”

  他话音未落,目光徒然怔住。

  秦惜珩拿出里面的玉章翻转来一看,愕然道:“不是国玺?”

  “不可能。”秦绩从她手中接过玉章,心都凉了一截,“我分明亲手放进了诏书,里面明明就是国玺。”

  谢昕揭开了匣子的盖,待得赵瑾看清里面之物,眼顿时就直了。

  她双手捧起里面的东西,看向谢昕,“这是国玺?”

  谢昕点着头,说道:“我父亲文泽瑞死于宁党之手,我本就恨极了他们,后来范家也出了事,我发誓要讨回这一切。三十多年来,我看着宁党嚣张跋扈,大楚在他们手中已经是乌烟瘴气,连根都烂透了。既然这样,我不如推了这一切,为你、为蔚熙重开一片天地。那些死于战场厮杀的人命,那些不该流的血,就让我一个人来背吧。好孩子,这宫城、这天下,都是你的了。”

  赵瑾心中五味杂陈,她看着手中这沉甸甸的传国之宝,心跳好似凝止住了。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手中,只要她点头,整个大楚就能易姓。可是得到之后呢?她无法维持这份血脉,赵家也再无其他旁支,百年之后,这张椅子又该传位于谁?天下又是否会因此大乱,民不聊生?

  她不能拿。

  “先生,”赵瑾此时不知是什么心情,脸色苍白如纸,她将国玺放了回去,缓慢地说道:“我不能。”

  谢昕蓦地张大了眼,花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立刻喝道:“你说什么!”

  赵瑾在他身前跪下,深深地低着头,“非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

  她嘴唇颤抖,不甘又无奈地摇头,“先生,您将什么都算进去了,可唯独漏了一件事。”

  谢昕立刻问:“何事?”

  赵瑾豁出一切,闭上眼睛陈情,“祖父为了保我与母亲的安危,声称赵家有后。可我……我却是个女儿身。”

  谢昕脚下一晃,难以置信道:“你……你、你说什么?”

  赵瑾抬头来看他,道:“我不敢欺瞒先生,此事范先生也知道,先生您一问便知。”

  谢昕当即跌坐下去,瞪直了眼全然不信,拽住赵瑾的一只手腕道:“你撒谎,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不是……”

  赵瑾迎着他错愕的目光,说道:“我生来身子有残,长大之后就一直是这副模样,没有女儿身形,而且,我不能生养。先生,我真的没有骗您,我的的确确,不是男人。”

  “呵——”谢昕盯着她半晌,喉间迸发出一道极浅的笑,像是在讥讽着他多年来苦心而做的一切在此时全都化成了虚无。

  赵瑾不敢再看他,从他掌中挣脱出手腕,慢慢地站起了身,往旁退了两步。

  谢昕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道:“可你娶了阿珩,她如何能接受这些?怀玉,你骗我的是不是?别怕,这天下已经是你的了,没人敢对你指手画脚。”

  赵瑾仍是不敢看他,只能顶着这无形的逼迫解释道:“阿珩什么都知道,但她并不在意。先生,我真的没有对您说半句谎话。”

  谢昕眼中才起的浮光猝然便暗了下去,整个人溃败成泥。赵瑾不敢再言,看了一眼匣子内部的国玺,就要将之盖上,突然眼尖地发现了什么。

  “这是什么?”她从匣子内侧的缝隙中夹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展开之后一看,整个人再度被震住。

  “怎么了?”谢昕不死心地又腾出一点希望,从她手中抽出纸来一看,也是愣神片刻,旋即放声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他将纸塞回赵瑾手中,眼泪在笑中跟着淌下,语无伦次地说道:“没了,都没了——”

  赵瑾忙将纸叠好了放回匣子中,喊他:“先生。”

  谢昕疯笑着不停,赵瑾又问:“什么没了?”

  整个朝阳宫都环绕着他的笑,连守在外面的卲广都听到了。他不放心地进来,便见赵瑾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满眼茫然地看着谢昕。

  他走来问道:“侯爷,出什么事了?”

  赵瑾摇头,问他:“阿珩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卲广道:“还没有。”

  赵瑾担心地看着谢昕,又小声对他道:“赶紧让人去找……”

  “不用找了!”谢昕忽地吼了一声,自嘲道:“找不到了,全都前功尽弃了!连天都要这么摆我一道,既然如此,又让我活下来做什么!”

  卲广听得云里雾里,正待问赵瑾这话的意思,大门外忽然靠近了一个影子。

  赵瑾唯恐是什么异动,握紧了刀柄就要拔出,来人及时地喊住她,“少主。”

  吕汀跨了高槛进来,将身后领着的人一并带了来,又对谢昕道:“主上,咱们没有前功尽弃。”

  三人的目光整齐地扫来,便见他高大的身形一让,露出了后面低头颤抖的凝香。

第215章 归一

  秦绩与秦惜珩对坐着在海晏殿沉默了许久,两两无言。

  好半天之后,秦惜珩强笑着说道:“四哥,眼下宫城还算安全,我们抓紧搜寻,总能把国玺找到的。”

  秦绩低落道:“怪我,这几日昏昏沉沉,竟然连丢了国玺都不知道。”

  “你能撑这么久已是不易,就不要再自责了。四哥,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秦惜珩起身才走到殿门前,便见那沉重的门从外被人推开。

  “怀玉?”秦惜珩看清是她,随即看向她怀中沉睡的婴孩,问道:“这是……太子?”

  她目光一转,又看到了赵瑾另一手托着的匣子。

  秦惜珩接过匣子打开一看,赫然便是那枚丢失的国玺。

  “四哥!”她捧着国玺给秦绩看,“国玺找到了。”

  秦绩小心地接过翻看了一圈,确认真是国玺无误后,绷着的脸终于松了下来,看向赵瑾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赵瑾避而不说,只道:“不重要了。我只问圣上一句话,匣子内的诏书所写,可是君无戏言?”

  秦绩看着她怀中抱着的孩子,颔首道:“君无戏言。”

  “好。”赵瑾将熟睡的秦粟慢慢地转给秦惜珩,秦绩却突然一笑,带着些意味道:“你大可不必拿着粟儿来要挟。”

  秦惜珩心知赵瑾绝不会有这个意思,但存疑至深,问她道:“怀玉,太子怎会在你这里?”

  赵瑾并不想在秦绩面前说得太多,只是淡淡一笑,“不必多言了,这件事就别再追究了。”

  秦惜珩从她这搪塞的言辞中听出了什么,便不再追问了,转而对秦绩道:“四哥,太子我会亲自带着,宫里的杂事还有很多,就全交给我吧。”

  “阿珩。”秦绩对她突然一喊,看了一眼秦粟后,眼中含着忧色道:“我答应过皇兄,会好好地将粟儿教养成人,不让他为人所用,你……”

  “四哥放心,你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秦惜珩说完这句,转身出了大殿。

  赵瑾跟了出去,对院墙下的一人招了招手,“过来吧。”

  秦惜珩这才注意到那边,讶然道:“凝香?”

  凝香顾不得规矩,直直地扑到秦惜珩身前跪下,含着哭腔喊道:“公主!公主你可算是回来了,婢子好想你啊公主!”

  “快起来。”秦惜珩搀她一把,心中越加存疑,“你怎么会来?”她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赵瑾,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