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221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秦粟这时被惊醒了,揉着眼大哭起来。凝香摊开了手,说道:“公主,把太子殿下给婢子吧。”

  赵瑾道:“这孩子这段时日一直都是凝香在照看。”

  秦惜珩臂弯空下,拉着赵瑾走到一旁的僻静处追问起来,“是不是与夜先生有关?”

  赵瑾嗯声,有些不太敢直面她,很慢地说道:“先生他……要对这孩子下手,他让吕汀潜入景云宫,但吕汀没狠下这个心,便与宋总管一起瞒着先生,将孩子悄悄藏在了宫中。”

  她看着那边正在哄着秦粟的凝香,又道:“凝香是不久之前被圣上调到景云宫照养孩子的,她曾是你的贴身婢女,圣上多半想着让孩子先熟悉凝香,等到日后再将他交给你,也会容易许多。”

  秦惜珩问:“国玺在夜先生那里?”

  赵瑾这一刻愈加地不敢看她,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下,心中矛盾又生愧。

  谢昕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给她铺路,对于赵瑾而言,这个人不论做了什么,都是因为她,即便是错了,这些错也该是算在她身上的。

  “阿珩。”赵瑾艰难地再次开口,“对不起,我……”

  她还没有说完,便被秦惜珩抱住了。

  “你对我道什么歉?”秦惜珩知道她又想得深了,叹着气问道:“你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对我道歉?怀玉,这些都与你不相干,你不用将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那国玺是要给我的。”赵瑾小声道,“先生为了让我走上这条路,险些连太子都杀了。阿珩,这些并不能说与我没有关系,因为我不可能当这些没有发生过。”

  秦惜珩稍稍托起她的脸,心疼道:“你这傻子,总要给自己强加这么多做什么?我没有怪你啊。”

  赵瑾道:“若我没有看到那封诏书,倒还能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至少都挽回了。可我偏偏看到了,阿珩,我一想到太子差点就没了,便从头到脚都觉得害怕。”

  秦惜珩又抱住她温存了片刻,笑着开解道:“行啦,现在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对了,夜先生呢?”

  赵瑾道:“吕汀护送他走了,我担心你们心急国玺,就带着东西来了。”

  秦惜珩道:“你有这份心,我便是为你刀山火海也是值的。怀玉,你为我做的实在是太多了。”

  赵瑾道:“我之前欠你很多的,只能尽我所能,一点一点地补给你。”

  秦惜珩在她额上一敲,道:“赵怀玉,你每日里都在想些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与我算这些?”

  赵瑾终于露了笑,“我送你走到了这里,以后就不会再算了。”

  秦惜珩鼻间发酸,抬手给她顺了顺鬓边的散发,说道:“你早就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了我面前,其他东西与这相比,全都不值一提。”

  她见赵瑾眼中有惑,笑道:“你捧着你的真心来见我,在我心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从今往后,我便全仰仗殿下的鼻息了。”赵瑾莞尔着,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大长公主,赵怀玉日后就是你的裳下臣,替你镇守麾下,大开四方。你只管高坐明堂帷幄天下,待我凯旋之后,同看一场清秋月。”

  秦惜珩侧首在她脸上浅吻一下,说道:“我不要你大开四方,我只要你长命百岁。”

  赵瑾拉着她的手,点头一笑,“好,阿珩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秦惜珩蜻蜓点水地亲了亲她,道:“你虽然替我掌控了这里,但其实还有好些事没有做。”

  赵瑾是下便紧张起来,问道:“你要去见太后吗?”

  “总归是要见的。”秦惜珩叹了声气,“她好歹养了我这么多年,虽不曾拿出十成的真心,但我对她,还是狠不下心。”

  赵瑾道:“我陪你去。”

  两人行进着往静安宫的方向走,快到宫门时,秦惜珩顿步停下,对赵瑾道:“我自己进去吧。”

  赵瑾不放心地提醒道:“当心些。”

  “知道了。”秦惜珩跨过宫门,便见俞恩候在院内,对她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秦惜珩看着那闭锁的门,问道:“母后在里面吗?”

  俞恩让出了路,“太后在等着长公主。”

  秦惜珩提起裙裳上了阶,手掌触碰住门身时沉吸了一口气。

  一股没来由的失落缠绕着她,她目光向前,动作缓慢地推开了门。

  里间的木鱼声戛然而断,秦惜珩走入内室,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背影。她环顾四周一下,嘴唇抿了抿,喊道:“母后。”

  宁太后缓慢地起身转过来,母女二人隔着数步远的距离,默默地静视。

  “你竟回来了。”半晌之后,宁太后说了一句,声音很是寡淡。

  秦惜珩问道:“母后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宁太后冷笑道:“不敢,你如今傍着赵瑾,可真是好生神气。”

  秦惜珩心有不甘,为自己辩言道:“从前让我归服怀玉的是您,后来怨我跟了怀玉的也是您。我倒是不知,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令母后满意。难道在母后眼中,我除了利用,就真的一无是处吗?”

  宁太后道:“你向着赵瑾,欺瞒一切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秦惜珩忍了一口气,问她:“那我想问问母后,当年在猎场,您为什么能狠得下心将我扔出去?”

  宁太后闭口不言,秦惜珩看了一眼旁侧的佛像,说道:“事到如今,您还不肯对我说一句真话吗?佛前无诳语,您敢当着神佛的面否认这些吗?若没有您的首肯,您的兄长怎能让人将我逼至一旁设计谋害?母后……太后,至少在那个时候,我一整颗心都是向着你和二哥的。”

  她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这口气难以咽下,扬了声又道:“那么大的火,我不知道有多害怕,若不是怀玉用命护着我,我早就死在那里了。可笑啊,你们要除掉怀玉,竟然是从我身上来动手。太后,你现在这样数落我,可曾想过你曾做过的那些?一直以来,都是我错看了,我当做亲生母亲来侍奉的人,居然对我是这样的冷血无情。从始至终,你的心里就只有二哥,只有你们宁氏一族的权势!”

  宁太后忽然上前几步,抬了手掌就要朝秦惜珩扇去。秦惜珩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对外用力地一推,“怎么,恼羞成怒了?”

  她眼中露出了狠意,说道:“回京之前,我就知道了你的打算。太子找到了,只是可惜,那个辅佐他上位的人不会是你,日后垂帘听政的也不会是你。太后,我会好好地照顾太子,让他,成为我的儿子。你那太皇太后的梦,还是早些醒了吧。”

  “你这孽障!”宁太后恨然骂道,秦惜珩淡淡一笑,“我不杀你,依然会好生地供着你。但我会换了你所有的宫人,派重兵严守在这里,权当是报了你照养我这么多年的恩。今日过后,你我之间不必再见。”

  内间的争吵震响了半个院子,俞恩担心地看着入门处,下一瞬便见那门开了。秦惜珩下了阶,看着她淡淡说道:“姑姑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这样吧,我给姑姑换个轻便的差事,不知姑姑意下如何?”

  俞恩低头道是,秦惜珩从她身上收回目光,走出静安宫后,心里便消静了下来。

  这个人,再也不值得她耗费火气了。

  赵瑾就站在墙下,见她出来了,迎上去问道:“有事没有?”

  秦惜珩冲她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啊?”

  赵瑾看她的模样确实与往常无异,道:“那便好。”

  秦惜珩就这样瞧着她,默不说话。

  赵瑾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问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秦惜珩道:“你女扮男装皆是为了自保,现在有我在了,你想恢复女儿身吗?”

  赵瑾愣了愣,随后微笑着摇头,“不了。”

  秦惜珩有些诧异,“为何?”

  赵瑾揉揉她的头,笑道:“因为不重要了。我能守着你,一直与你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我通通都不在乎。再说了,这世道对女子而言多有不公,若我公开了身份,只怕就降不住人了。”

  秦惜珩眼中舒缓,也笑了笑,“那就都依你。”

  赵瑾牵着她走了几步,问道:“现在去哪儿?你累不累?要不先去休息?”

  秦惜珩道:“我该去见见阿姊,有些话我想与她说说。”

  赵瑾仍是那句话,“我陪你去。”

  邑京来了剑西军,半座城都是噤若寒蝉,马车在允嘉公主府前停下,赵瑾跳下了车,转身来扶秦惜珩。

  府上的管事听说宜国长公主来了,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不敢抬头,秦惜珩问道:“阿姊呢?”

  管事道:“已经去告知长公主了,殿下,您里面请。”

  秦惜珩沿着廊道而走,赵瑾在后跟着,密切地环顾左右提防着。临近长廊尽头一室时,两人同时停住。

  “你竟然回来了。”秦照瑜站在门处,眼中目光晦涩不明,她看着这才貌成双的两人,心中便起酸楚。

  赵瑾没再往前去,秦惜珩看着姐姐,喊道:“阿姊……”

  秦照瑜打断道:“你回来做什么?”

  “阿姊,你怎么了?”秦惜珩觉得她有些不对,皱眉道:“我为何不能回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好不容易才想着法子让你去了鞑合,你回来做什么!”秦照瑜吼着她,仇视般地说道:“你和太后,你们都是阴魂不散!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来逼我!”

  “是你让我去的鞑合?”秦惜珩只听到了第一句,追问道:“是你让二哥将我送往了鞑合?”

  “你该谢谢我。”秦照瑜看了一眼外面的赵瑾,对她道:“当初你放走赵瑾,按太后的意思,是要将你赐死的。是我,我去找了二哥。我说你还有点用,送去鞑合和亲最好不过。就是这样,才让你留了一条命在。”

  秦惜珩心里微微含痛,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都去了,又为什么要回来?我好不容易可以再也不见到你,你为什么要回来?”秦照瑜盯着她,多年来的憋闷在此时全都爆发了,“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是用的最好的,不论去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目光所在。可我能怨什么呢?怨你自小养在中宫膝下吗?我有劝过自己不要多想,可我控制不住。你我明明都是庶出,你凭什么能比我命好!”

  “阿姊原来一直是这样看我的。”秦惜珩目露悲哀,觉得与她解释也是无用,干脆避过眼去不再看她。

  “是,我就是这样厌恶你,厌恶至极!”秦照瑜干干脆脆地认了,她按着自己的胸口顺了顺,低声咳嗽两下,声音好似弱了几分,“我终于嫁得良婿,可以不用再在宫里时不时地与你相见。可是天意弄我,让我连夫妻和乐的温存也没了。而你,凭什么比我命好!”

  秦惜珩叹了口气,疲于与她理这其中的种种,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她转身要走,余光却见秦照瑜身形一晃,直直地要往前倒下。

  “阿姊!”秦惜珩忙搀住她,看着她吐出一口乌血。

  赵瑾见状,赶紧过来,“怎么了?”

  秦照瑜拉住秦惜珩的手,声息不稳道:“敏儿……我的敏儿……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你替我,将她养大……成人……”

  “我这就让人去医馆请医。”赵瑾转身便去,秦照瑜视线模糊地看了一眼那背影,对秦惜珩道:“真好啊……”

  能与心爱之人出双入对,真好啊。

  秦照瑜在这弥留之际想到了与傅玄柄的种种过往,她的夫婿也曾是这般手握重兵,他们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她从前一直觉得,这样的美满能持续到地老天荒。

  “阿姊,你别说话了。”秦惜珩扶着她坐下,心急如焚道:“你怎么这么傻?”

  秦照瑜虚弱道:“皇兄……不会放过我的,与其等他来……还不如我自己了断。瞧,他不是让你……来了吗?”

  “四哥怎会如此?阿姊,你想太多了。”秦惜珩给她抚了抚胸口,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她,“你撑着点,怀玉已经去请——”

  “不必了。那是牵机散……解不了的。阿珩,你答应我……”秦照瑜撑着气说着,声音逐渐地听不见,“……替我照养敏……”

  秦惜珩看着她的头垂了下去,又连喊几声,可秦照瑜气息全断,生气皆无。

  周遭忽然很静,秦惜珩看着地上的那摊血,良久之后接受了这一切。

  她该恨吗?可是好像恨不出半个字眼,该感激那一声“和亲”,从而保了她一条命吗?她好似也做不到。

  秦惜珩扶着秦照瑜的尸身靠稳椅背,心中乱如麻絮。

  这世间总有些事,是她无从言说。

  回程路上,秦惜珩寡落地靠在赵瑾肩上,两人一路无话,直至入了蘅筵宫的门,秦惜珩才忍不住哭出声来。

  赵瑾陪着她,看着窗外的天沉入了黑夜。深宫里的梆子声起着长长的回音,断断续续地传到这里。秦惜珩哭累了,贴着赵瑾的胸膛入了眠,这一夜好似格外漫长,赵瑾数着她的呼气声,看到了外面新起的亮芒。

  这是新朝的新日了。

  一切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宫变的骇闻留在了昨日,早春的风也吹绿了太液池边的柳枝。钟鸣沉响三声,起业新朝载入了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