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224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这番言语发自肺腑,范霁看着他半晌,不知是不是被打动到了。

  秦祯迫切地抓住他的手臂,终于问出心中所想:“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厌恶朕?”

  范霁垂眸看了一会儿按在小臂上的那只手,避而不答,而是说:“喝点儿?”

  这三个字宛若天籁之音,秦祯喜出望外,“好。”

  那是范霁迈出的第一步。

  如果他没有选择这样的让步,或许往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范霁后来无数次回想起那一日,少年天子叫住他时,眼中顽强的劲儿像是扎破岩石的草,生生不息。

  “阿霁阿霁!你看,我这招舞的对不对?”虽然及冠之后,范霁已经取了字,但是秦祯为显亲切,总喜欢像从前那样叫他。

  “嗯。”范霁点头,轻微地调整了一下他的动作。

  几年过去,他的话虽然仍旧不多,但是待秦祯的态度已经温和不少了。

  秦祯笑着收了手中的剑,对他道:“咱们今天先到这儿吧,喝盏茶再去温书怎么样?”

  范霁点头,“嗯。”

  秦祯将剑随手递给一旁的内臣,直接用衣袖拭汗,向他告状:“阿棨今日又偷懒不来早课。”

  范霁道:“他昨夜吹了点风,今早便说头疼。”

  “哦——”秦祯倒着走路,这样就能看着他的脸说话,“难怪你今日愿意进宫来陪我,原来是为了替你弟弟圆场。之前都得我三催四请你才来,你们范家人都是这么偏心的吗?”

  他说话专注,没留意后面的阶梯,险些一脚踩空,亏得范霁眼疾手快抓了他一把,将人逮了过来。

  逮完人后,范霁蹙眉道:“好好走路。”

  秦祯一副很是随意的模样,笑嘻嘻道:“你身手好,有你跟着,我不怕。”

  范霁淡淡道:“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着你。”

  秦祯拍拍他的肩,“你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都装得老气横秋的,端正得很,他们见了我连大气也不敢出。古书里说,人要照镜子才能知道衣冠是否为正。阿霁,你对我向来是有话就说,就像我的镜子一样。所以只有在镜子面前,我才能放肆无度,抛却那些礼仪规矩。”

  范霁看着他,半晌才说了一句:“这样就很好。”

  “我也觉得这样很好。”秦祯笑说,“我可是要像父皇和皇祖父那样,做盛世明君的,阿霁,你要一直帮我。”

  范霁轻轻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阁,不待秦祯坐热椅子,外面就有太后的宫人求见。

  他翻了个白眼,压着心底的那点躁动,不耐烦地说:“宣。”

  宫人缓缓入内,行礼之后才微笑道:“太后请圣上晚上去乾安宫用膳。”

  “嗯。”秦祯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朕知道了。”

  待宫人离开后,他满心郁气地将书一摔,“又来了!”

  范霁多少能够猜出他为何而气,很是平静道:“圣上,小不忍则乱大谋。”

  秦祯一时把控不住,冲他出气道:“自懂事起,我都忍了十年了!她要我纳妃,说是要为皇家开枝散叶,我纳了,如今杨嫔连孩子都怀了,她没得说,便要催我立后,说是为了什么社稷安稳,这天下难道是没有皇后就会兵荒马乱吗?当我不懂他们宁家打的什么主意吗?”

  范霁这次没再出声,他沉默地摩挲着掌心的杯盏,眸中晦涩不明。

  秦祯见他不语,立刻先道歉,“不、不是,我不是对你发火。我就是气极了,控制不住,阿霁,你别恼我。”

  “无事。”范霁抬头看他,“我问你,若是太后执意,你当如何?”

  “我……”秦祯心中慌乱无主,喃喃几次才说:“我不知道。”

  “你是皇帝,你得知道。”范霁按住他的手,声音坚定,“圣上,你也不想为人所控,是不是?”

  范霁掌心里传来的热度像是一颗定心丸,秦祯迅速冷静下来,“我马上就要行冠礼了,到时候就能亲政。对,等我亲政,再加上范中书帮我,我就不用怕任何人了。”

  他想到这里,终于舒展开眉目,反握紧范霁的手,“我是皇帝,我知道该如何。”

  又过几日,秦祯给范霁去信,说宫里的桃花开得正好,让他进宫来一起品茗看花。

  范霁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果然便见秦祯屏退了宫人内臣,很是不喜道:“太后给意思了,让我立她那内侄女为后。不过我没答应,给搪塞过去了。”

  “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搪塞。”范霁喝了一口茶,也觉得难走。

  秦祯拉着脸道:“国事就已经够烦心的了,现在连后宫也要来事。”

  他越说越觉得烦闷,干脆拿了酒来,“陪我喝两杯,喝多了就能先不想了。”

  范霁陪着他,喝得极慢,直到外面天色将暗,他道:“我该回去了。”

  “别走。”秦祯按住他的手,嘟囔道:“你一走,我就该一个人了。这宫里冷冰冰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范霁想了想,便又坐直了,移开他的酒,说道:“别喝了。”

  秦祯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地要起来,范霁担心他摔了,跟在一旁扶着。秦祯果然身形不稳,没走两步就歪了下去。

  范霁眼疾手快地接住,搀着他放到了榻上,秦祯迷离着眼看他,还拉着他的手不放。

  “先睡吧。”范霁将榻上的被子打开,俯下身来给秦祯盖上。两人离得近了,秦祯忽然挪了一下头,嘴唇贴着范霁的侧颊擦了过去。

  范霁指下一顿,徒然愣住。

  秦祯被酒冲得脑子麻木,并未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样仰看着范霁,眼睛有些无神。

  范霁便觉方才被他无意亲过的侧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二人静静地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不知过了多久,秦祯喊他一声,好似有些委屈道:“阿霁,我真的只想好好治国,后宫的那些,我不想碰。可他们一个个的,全都要逼我。你告诉我,为什么做皇帝这么难?”

  范霁回了回神,对他道:“睡吧,这些事情回头再说。”

  秦祯忽道:“你上来。”

  范霁清醒地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当即便要避身离开,秦祯见状,抱过他的腰身,连拖带拽地将人压到了榻上。

  “秦祯!”范霁叫喊了他的全名,声音微冷,“你做什么?”

  “阿霁,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不想看后宫一眼吗?”秦祯借着酒劲按住了他的双腕,低头来在他嘴角一吻。

  范霁呼吸微滞,眼瞳缓缓扩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范霁回想不起来秦祯对他的这种感情是从哪一年起发生了改变。

  身上这人看他没反应,便以为他默许了,当下又来亲吻,范霁醒了神,挣扎着用力一推,将自己摆脱了出来。

  “你喝多了。”范霁理好领口,给他递了个台阶,随即匆匆出了内室。

  这一晚的秦祯彻夜未眠,次日他晨起上朝,看到昨日还在枝头开得正盛的桃花今日已经撒了一地。风吹过,花瓣翻滚着飞向四面八方,散得干干净净。

  自那宿之后,秦祯再没去过范宅。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范霁,但思来想去,他还是着人去了一封信。

  一等半月,范宅始终没有传来回信,甚至在威严瞩目的天子冠礼上也没有出现范霁的身影。秦祯便知道,他与范霁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了。

  这样的平静沉寂了大概一年,直到春闱泄题,范家举族下狱。

  再次从黑暗中醒来时,范霁不适地眯了眯眼,本能地避开从窗棱逢中射来的阳光。他摊开五指置于眼前,在确认自己的确还活着后,慢慢地认出了自己所处的这间屋室。

  朝阳宫。

  这是他第二次被人从牢里换出来。

  (二)

  建和十四年,春闱放榜。

  赵灵浚一眼在榜上寻到了自己的名字,范棨跟着来看榜,这时也瞧见了,顿时比他还要高兴,“灵浚兄,你入榜了!”

  “我看到了。”赵灵浚拍拍他的肩,“阿棨,我先走了。”

  他大步跑着离开,一口气赶到了落梅桥,果然看到有个娉婷身影在桥下等着。

  赵灵浚缓了缓,过去时步调加快,喊道:“丹湘!”

  宁丹湘转身来,笑问道:“如何?”

  赵灵浚故作神秘,“你猜。”

  宁丹湘道:“看你这副模样,定是榜上有名。”

  赵灵浚笑道:“丹湘好聪明。”

  宁丹湘这时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给,糯子糕,贺你杏榜题名。”

  赵灵浚吃了一个,也喂她一个,赞不绝口,“也就只有你做的最好吃。”

  宁丹湘捂着嘴笑了笑,问他:“晚膳去老地方吗?你今晚可与人有约?”

  “没有,都让我给推了。”赵灵浚看着她,眼里明晃晃的一片亮色,分明是喜欢得紧,“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要第一个告诉你。”

  宁丹湘脸上一红,转身便走。

  赵灵浚跟了上去,两人并行着,垂放在身侧的手时不时地碰上,他低眼看了看,犹豫着要牵上时,宁丹湘忽道:“到了。”

  一股失落莫名地袭来。

  赵灵浚缩回了手,与她进了酒楼之后,顺着宁丹湘的喜好点了几个菜,最后才加了一道他喜欢的翡翠丸。

  宁丹湘道:“你好似很喜欢这家店的这道菜。”

  赵灵浚道:“我娘走得早,这道菜挺像她从前常做的一道。”

  宁丹湘便不再问了,一顿饭吃完,赵灵浚问她:“去凰首渠的沿岸走走吗?”

  “好。”宁丹湘看着他,脸上又是泛红。

  今日放榜,凰首渠上有不少用来宴请的客船,两人吹着春日里的夜风,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赵灵浚先开口道:“丹湘,我现在有了功名,就能去你家里提亲了。”

  宁丹湘轻轻点头,“嗯。”

  赵灵浚瞧着她,便想到了前不久听到的消息,问道:“你姐姐要进宫了吗?”

  宁丹湘道:“是姑母的意思,也是父亲的意思。我问过姐姐,但她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像我家这样的士族,万事都得听长辈的。”

  赵灵浚当下就觉得自己高攀了,心里有些担心起来,“倘若你父亲不接受我,那……”

  “不会的。”宁丹湘抢先道,“我会好好先同父亲来说,他最疼我的。再说,我不是家中长女,担子也不像姐姐那样大。”

  赵灵浚听她这样说,心里放松了些,脚下慢慢往她那边去了几步,动作轻柔地抱住了她。

  宁丹湘心跳骤快,靠在他怀中不敢动。

  “灵浚,”她过了须臾才道,“我想一直与你这样下去。”

  “我会好好做官的。”赵灵浚吻了一下她的头顶,说着心中的向往,“我想做到范相那样。”

  宁丹湘道:“那我替你看好内宅,教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