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27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雨太大了。”头顶传来斗笠人说话的声音,秦惜珩昏昏沉沉地睁了眼,听到他在滂沱雨声中朦胧的声音,“前面连路都要看不清了,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秦惜珩浑身酸软无力,连回答他的劲儿都没有。

  她听到木门“吱呀”开启的声音,然后被斗笠人放在了坚硬的地上。

  “你靠着墙不要动,我先生个火。”

  斗笠人脱了蓑衣晾在一旁,熟练地用火折子生了一摊火,问她:“你怎么样?”

  大雨冲散了夏日的暑气,秦惜珩冻得浑身发抖,本能地往火堆边拱,烤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没事了。”

  “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斗笠人从怀中掏出一包牛皮纸,打开了递过去,“馒头,可能淋了点雨,有些湿了。”

  秦惜珩此刻缓过了一点劲儿,终于有了思考的力气,但她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婉谢道:“多谢,可我不太吃得下。”

  才出狼窝,她虽然得了这人的救,但是不敢轻易吃他的东西。

  斗笠人没说什么,撕了半个沾水的馒头在火上随便烤了烤,摘下脸上的蒙面时,不忘将斗笠的边沿往下压。

  秦惜珩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根据他蠕动的喉咙看出他在大口进食。

  “谢、谢谢你。”秦惜珩抱着双膝坐在火边,声音很小。

  斗笠人吃完了馒头,又用蒙面将口鼻遮上,然后才抬高了斗笠的边沿,问道:“你是邑京人士?”

  秦惜珩点点头,“是,你是要去邑京吗?”

  斗笠人“嗯”了一声。

  他不摘斗笠,也不取蒙面,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低沉,辨不出本音。

  秦惜珩试探着问:“能不能……请你载我一程?”她担心对方不答应,马上又说:“事后必有重谢。你放心,我家人一定在到处找我,你送我回去,他们会重金谢你的。”

  斗笠人惜字如金,“好。”

  “那个……”秦惜珩别扭地又对他道,“我的鞋袜还是湿的,你能不能先转过去?我想在火上烘一烘。”

  斗笠人侧了侧身,闭上眼睛养神,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秦惜珩低头脱鞋,右脚崴过的踝部已经肿了,碰一下都疼。她忍着不吭声,捡了一根柴木将袜子晾上去,顺便打量目前的处境。

  这容身之所不大,虽不知究竟是哪里的屋舍,但好歹挡住了外面的风雨,此时静坐屋内听着外面的动静,愈发觉得雨声惊人。

  “天色晚了。”斗笠人突然说话,但没睁眼看她,“这雨怕是要下一整晚,今夜不如先休整,明早再走。”

  “好。”秦惜珩点点头,眼下除了听从于他,她不敢有半点违逆。

  斗笠人又开口:“对了,今夜忍一忍,别睡。”

  秦惜珩对他还不太放心,本就打算如此,现在听他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忍不住问道:“为何?”

  斗笠人道:“这地方没有驱寒的热茶,你淋了雨,衣裳才半干吧?睡着了当心发热难受。”

  “哦。”秦惜珩听到对方竟然是在关心她,心头涌上一丝感动。

  “那你呢?”她问道,“我听你官话说得不错,你也是邑京人士吗?”

  斗笠人摇头,“不是。”

  秦惜珩等了半天不见再有下文,知道他有意不说,便不再问了。

  少顷,烘在火上的鞋袜终于半干,秦惜珩抓紧套上,对他道:“我烘好了。”

  斗笠人保持着姿势不动,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嗯。”

  听起来有些冷漠。

  这一夜还长,秦惜珩担心对方会突然扔下她不管,便带了一丝讨好的语气叫道:“这位……侠士。”

第029章 梦归

  对方将斗笠的边沿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双明亮的眼。

  “喏,这个送你了。”秦惜珩从颈上解下一个金锁放在地上,往斗笠人那边推去,“这上面有我的生辰八字,是我自小佩戴的。你今天救了我,这个就当是我谢你的。”

  “你知不知道送人金锁是什么意思?”斗笠人看着她,并没有接手。

  秦惜珩懵懵懂懂地摇头,反问他:“我自己的东西,难道还不能做主吗?这是真金子,不是假的。”

  斗笠人忽略了后面那句,问道:“你多大了?”

  秦惜珩老老实实道:“十四。”

  斗笠人叹了口气,道:“不用,你自己戴好。”

  秦惜珩硬是塞到他掌心,坚持道:“要的要的,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不过是枚金锁,并不算太贵重。”

  斗笠人问:“你不是说你家人会有重谢的?”

  秦惜珩道:“他们谢他们的,我谢我的,这不一样的。”

  “行吧。”斗笠人看了一眼手中的金锁,终于收进了怀里,“不过你要记住,姑娘家不能随便送人东西,尤其是男人。回家之后,让你娘多教教你这些。”

  “为何?”秦惜珩又问,“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斗笠人淡淡道:“回去问你娘。”

  几句话交流下来,秦惜珩觉得自己与他好像没有那么生疏了,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斗笠人道:“萍水相逢顺手一救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秦惜珩摇头,“这哪儿能行,我总得称呼你吧。”

  斗笠人须臾才说:“我家里人叫我阿玉。”

  “好巧啊,”秦惜珩冲他一笑,“我的名字也带玉。”

  她又问:“那你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阿玉似乎轻笑了一声,“你这丫头胆子真大,若我是个江洋大盗,你看了我的脸,就活不过今日了。”

  秦惜珩道:“你若真是江洋大盗,就不会救我了。”

  “那可不好说。”阿玉道,“我救你或许是我心情正好,又或许我最近手头紧,把你卖了还能赚几个银子。再或者,我太穷,娶不起媳妇,抓你回去当压寨夫人刚刚好。”

  这人的话句句紧逼,秦惜珩怕节外生枝,于是不做强求,只是瞪了他一眼,不出声了。

  孤夜难捱,秦惜珩在火边坐得昏昏欲睡,好几次险些就要入梦。阿玉见了,取下蓑衣递给她,“若实在是困,就盖着这个睡吧,你身上都烤干了,寒气应该散了。放心,我不会对你如何。”

  秦惜珩心想他若是真有歹意,也不会枯坐这么久,因此暂且放宽了心,缩在蓑衣下闭眼就睡。

  这一晚睡得极不安宁,梦里又冷又饿,浑身都没有力气。猛一个瞬间惊醒,秦惜珩视线模糊,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醒了?”

  她花了好久才听清这个声音,阿玉道:“雨已经停了,天也快亮了,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就该开了。”

  火堆只剩下一摊泛着星星红点的炭,秦惜珩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身上烫得厉害。

  竟然还是发热了。

  “我……”

  “嗯?”阿玉意识到她有些不对,伸出手背去探她的额头。

  秦惜珩发热得口干舌燥,脑子也是昏昏沉沉,阿玉手背上正常的温度落在她额头上时,就像是一泓清泉浇去了夏日的燥热,很是清爽。

  阿玉眉心一紧,眼中神色复杂,“此时城门未开,你再忍一忍,我带你进城看医。”

  秦惜珩点点头,喊道:“哥……哥,你手上很舒服,能不能搭在我头上。我……我难受……”

  阿玉于是又将手覆了上来,问她:“这样会不会好点?”

  秦惜珩缓缓点头,“好很多了,我们现在离城门远吗?”

  阿玉道:“约莫小半个时辰。”

  秦惜珩撑着胳膊肘坐起来,“我想回去了,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去城门口等也行。”

  “也好。”阿玉收了蓑衣,转头问她:“站得起来吗?要不要我背你?”

  秦惜珩摇头,她烧得精神滞慢,忘了脚踝上还有伤,刚站起来便“嘶”了一声,又摔了回去。

  阿玉及时搀了一把,这才注意到她的脚,“你坐好,我看看。”

  这人不客气地脱了她脚上的鞋袜,秦惜珩一着不备,先喊了出来:“你这人好不要脸!登徒子!”

  她人还在病中,说是在喊,但听起来更像是撒娇般的低语。阿玉摸着她脚上的骨头,淡淡地说了一句:“看来登徒子昨夜就该对你做些什么。”

  “你——啊疼!”

  “骨头错位了。”阿玉道,“我会一点正骨,你忍一忍,不然这只脚怕是要废。”

  秦惜珩疼得瑟瑟发抖,但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她想给自己留点骨气,于是忍着泪不让落下,点头道:“那你轻一些。”

  “疼就哭出来,我不笑话你,哭出来就没那么疼了。”阿玉说着掏了块帕子,“你把帕子含住,这样就算觉得疼,也不会咬到舌头。”

  帕子不是什么好料子,粗糙如麻布,但胜在上面有些桂花的香气,好似还有一丝淡淡的牛乳味道。

  阿玉手上一用力,秦惜珩再也忍不住,含着帕子低唔一声哭了出来。

  清早,邑京城门才初启,一匹快马便穿了过去,秦惜珩偎在阿玉怀中,烧得半昏不醒。

  阿玉怕她吹了风加重病情,便用自己的披风盖住她,又腾出一只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驱着马再快一些。

  秦惜珩在马背上受着颠簸,整张脸都埋在阿玉胸口。离得近了,她能嗅到阿玉身上混杂的桂花与牛乳的味道。

  “大夫,我妹子病了,发热的厉害,劳您看看。”

  耳边的声音像是飞在天边,秦惜珩半梦半醒,手指扣紧了阿玉的衣裳。

  此后又是光怪陆离的景象连番变动,她一会儿看到自己又回到了被土匪扣押的地方,一会儿好像又在大雨里奔跑。梦境真切无比,她甚至看清了那张追赶自己的脸,一瞬间骤然吓醒。

  “丫头?”

  秦惜珩费了许久才缓过劲来,确认自己不在梦中。她的手指还紧紧地拽着阿玉的袖口,对方一说话,让她有种劫后重生的后怕感。

  “怎么了?”阿玉问她。

  秦惜珩松开手,终于看清了摘下蒙面的阿玉是何模样。这人面色黝黑,相貌平平,左侧的脸颊上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

  她望着阿玉,眼泪顺着眼角就淌了下来,哽咽道:“我……我怕……”

  阿玉道:“这里是邑京,不用怕了。药已经煎好了,等凉一些了再喝。诊金我付过了,你在这里好好养病,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