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28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医馆里竟然一早就是人来人往,秦惜珩怕自己又被人给掳了去,牵紧了阿玉的手不放,央求道:“你别走,就在这里好不好?我怕。”

  阿玉道:“都到邑京了,还怕什么?”

  秦惜珩忍着高热的难受劲儿,摇头不止,“我就是怕,你不要走好不好?”

  阿玉问:“你家是哪里?我替你去送个信,让你家人过来。”

  “等我病好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秦惜珩双手都抓紧了他,含着哭腔说道:“哥哥,这里没有我认识的人,我只敢信你。”

  “好好好,我不走。”阿玉无奈,只得重新在榻边坐下,“松手,先吃药。姑娘家不能随便与男人拉拉扯扯的,你娘连这也没教过你吗?”

  秦惜珩起先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教过,但我不。”

  “这样吧,我与你打钩。”阿玉伸出右手的小指,“我哪儿也不去,就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儿。”

  秦惜珩点头,勾住了他的小拇指,又小声道:“你不要走,我爹爹是大官,等我好了,我让我爹爹提拔你做官。”

  阿玉忍俊不禁,但还是点头道:“好。咱们先把药吃了,你再好好睡一觉,病就好了。”

  搪瓷碗里盛了黑黢黢的药汁,看着就苦。没有解苦的蜜饯,秦惜珩皱眉不想喝,最后还是在阿玉的哄声中慢慢地喝了个干净,渐入深梦。

  这碗药像是割裂梦境的一把刀,萍水相逢与雨中逃生都只是梦中一隅,刀子将这场劫难与阿玉这个名字统统割留在了过去,醒来之后的秦惜珩仍是楚帝与宁后最疼爱的仪安公主。

  她回到了熟悉的皇宫寝殿。

  凝香见到她醒来,庆幸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叫来御医看诊一次后,被问道:“我怎么回来的?是不是一个戴斗笠的人送我回来的?他现在在哪儿?”

  “婢子听说,是谷家的二公子在合安医馆找到了公主。”

  “谷家?”秦惜珩的面容还没有恢复,依然苍白似纸。她问:“哪个谷家?”

  “潭垣伯谷宥,”凝香说,“寻到公主的,就是潭垣伯的次孙谷怀璧。”

  “那阿玉呢?”秦惜珩急声问,“阿玉在哪里?”

  凝香反问:“阿玉是谁?”

  秦惜珩抓住她的手臂,扯着嗓子用力地说:“就是救我的那个人,他叫阿玉。是他将我从土匪手里救出来的,也是他送我去的医馆,他的左脸这边,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怎么,你们没有看到他吗?”

  凝香摇头:“公主是谷家二公子寻到的,他说找到公主的时候,公主周围没有别人。”

  秦惜珩喃喃低语:“怎么可能……”

  凝香道:“公主莫不是做了个梦,将梦与现实混淆了?”

  脑海中阿玉的声音已经模糊,那副带有红色胎记的面容也似乎久远了起来。秦惜珩经她这么一说,也怀疑起来,“是梦?”

  无论此遇是梦非梦,阿玉此人在秦惜珩心中都只剩下了一个残影,声音相貌全都不完整。

  直到这次,她遇到了一个同样有着桂花混杂牛乳气息的人。

  萍水故人,终于再逢。

  秦惜珩猛地从梦中醒来,胸口起伏不定,颈子里都渗出了细密的汗。

  她大口喘息几阵,发现自己还躺在盛芳殿的床上。

  “公主醒了?”凝香一直在旁边守着,见状赶紧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这是怎么了?”凝香看她半天都愣着不动,有些担心地问,“公主梦魇了?”

  “我……”秦惜珩害怕地蜷缩着身子坐起来,“我梦到了那次被土匪绑走的事情。”

  凝香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道:“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公主别怕。当年还好有谷常侍……”

  秦惜珩倚在床头静静地靠着,打断道:“不是他。”

  “啊?”凝香愣了愣,“不是谁?”

  秦惜珩没再说话,她蜷缩着身体重新躺下,听到外面窸窣的夜风阵阵作响,正扑打着檐下的窗棱。

  这一刻好似回到了当年的迷途逃亡中,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觉得那些风雨又打在了身上。

  “怀玉呢?”她静默半许,忽然问了一声,但问过之后才想起来,现在正是夜半,赵瑾应该就在偏殿里歇着。

  凝香意识到她改了对赵瑾的称呼,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回道:“侯爷在偏殿,公主有事找他?”

  秦惜珩迅速摇头,“无事。”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一片很是不安,但是与赵瑾在一起时,这种感觉就不会有。

  三载前后,救她的始终都是那个叫做“阿玉”的人。

第030章 含章

  赵瑾并未在盛芳殿的偏殿歇下,而是一个人来到了山道间。

  二营禁卫们正忙忙碌碌地整理尸首收拾猎场,见到她来,前后不一地喊着“侯爷”。

  她一战成名。

  赵瑾并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淡淡地点头后,走到了甘子替她挡箭的地方。

  山道间的尸体已经清理完毕,只剩血水还留在这里,与泥土混为一体。来日之后一阵雨、一场雪,又能将这里变得干干净净。

  “侯爷。”

  雷大叫了她一声,指着一个地方说:“我们把甘子挪到了那边。”

  赵瑾轻轻地“嗯”了一下,抬脚走过去时,心中骤然如巨石堆压。甘子不是第一个为她而死的人,却是将她再次推入梦魇的人。

  她曾用很长一段时间来摆脱替人活着的沉重枷锁,可她忘了,只要她手上还有兵,这样的梦魇就是源源不断。

  这个在几个时辰前还向她邀赏的人,现在只能冷冰冰地躺在这里,他家中还有虚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

  赵瑾看着他,压抑了许久的眼泪还是浮了起来。

  方密察觉到她的靠近,头也没回说道:“这家伙天天最大的念想就是升官发财,眼下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仗着替梁渊侯挡下一箭,借故来邀功。

  这话方密没说,但赵瑾明白。

  她问:“他是怎么去二营的?”

  方密道:“这小子偷盗成性,有一次终于老天有眼,让他被人送去了官衙,就一直在里面待着。建和三十三年,太后过世,圣上为替太后祈福,大赦了一次,他就这么出来了。可出来之后才得知,他的老子娘都不在了。自此,他决定痛改前非,做点正当差事,于是卖了祖屋托人打点,这才进了二营。”

  赵瑾又问:“他儿子多大?”

  方密叹气,“还未满月。”顿了顿,他又说:“自打当了爹,他不当差的时候还会去做些体力活,说是要攒钱让儿子好好念书,等到将来光宗耀祖,他才有脸去见他的老子娘。”

  他市侩,他贪财,可他也是为了养家。

  赵瑾沉重地缓过一口气,问道:“他家在何处?”

  “李巷桥下往西,里面第五间就是。”方密说完,又顺口问了一句:“侯爷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要去看看?”

  赵瑾道:“我会替他请封,也会给他的妻儿另添抚恤。”

  方密道:“卑职代他谢过侯爷。”

  赵瑾落寞地看了甘子的尸身许久,将要离开时,又想起一事来,问道:“他的大名叫什么?”

  方密道:“田兴甘。”

  赵瑾点点头,迎着月色往回慢慢地走。

  波涛汹涌的一夜惊魂即将翻过,当旭日再次升起时,东寰猎场一切如旧。

  她想要藏锋而退的意图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谋逆所阻,自今日起,她很难再装作一个一问三不知的酒肉纨绔。

  “侯爷!”

  身后有人叫她,赵瑾回头一看,陈参正朝她过来。

  她问:“有事?”

  陈参摇头,“没事,只是这么晚了,侯爷怎么没去歇着?”

  “睡不着。”赵瑾言简意赅,突然问他:“有酒吗?”

  “啊?”陈参看了一眼她的左手,指着问:“侯爷你这手上还有伤,能喝酒?”

  “皮肉伤而已。”

  心意决然的梁渊侯还是从他这里弄到了一壶酒。

  盛芳殿外值守的禁军见她回来,正要开口,赵瑾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提着酒轻手轻脚入院,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启开酒封后慢慢地抿了一口。

  主殿里还燃着值夜的灯,赵瑾看了一会儿,心中情绪复杂。

  为了能让秦惜珩一直留在邑京,她故意做出轻浮的浪子模样,为此还挨了一掌。可偏偏造化弄人,她今夜又不得不舍身相救。

  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又或者说,秦惜珩对她的态度比初识时更加亲和。

  梁州不能久无主帅,她不日就要回去,倘若秦惜珩执意跟着同去,那往后可如何是好。

  她伺候不了这位活祖宗,也担心活祖宗给太子传递什么。

  赵瑾心中举棋不定,烦闷地又喝了一口酒,突然听到主殿内有响动传来,随后殿门一开,秦惜珩披着斗篷出现在了门后。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你没去歇着?”秦惜珩看到石桌上的酒,顿时皱眉,“有伤还喝酒?”

  赵瑾看看自己束着绷带的手,淡淡笑道:“皮肉小伤而已,无事。”

  “小伤也是伤。”秦惜珩拢着斗篷快步过来在她对侧坐下,按住酒不许她再喝。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赵瑾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正要说话,突闻秦惜珩喊她:“怀玉。”

  赵瑾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幻听,回过神来时,身体上下如漏筛似的,很是诚实地颤了颤。

  她不太适应秦惜珩突然的示好。

  秦惜珩看她眸中惊讶,似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心中快速闪过一丝愧意,旋即恢复如常,问道:“你背上……衣裳磨破了的那一块地方真的没事?”

  赵瑾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垂下眼帘回答一句:“臣没事,劳公主挂心了。”

  秦惜珩不放心地追问:“真的没事?”

  “真没事了。”赵瑾此刻只想离她远一点,可刚一起身,便被她拽住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