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39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谭子若却摇头不愿说。

  赵瑾忍不住冷笑:“你还真是忠心。”

  “不是的。”谭子若仍是摇头不止,“侯爷回梁州去吧,别在这京中搅和了。”

  “你以为,我愿意蹚邑京的浑水?你冒死来告诉我那些旧事,就是要让我知道,是什么人与我有杀父之仇,为的是我能永不与这些人为伍。”赵瑾定定心,道:“让我猜猜,首先,你不是宁相的人,也不是皇后和太子的人。”

  谭子若心惊胆战地看着她。

  这样一算,邑京的显赫人物已经排除掉了十之六七。赵瑾慢条斯理道:“其次,你也不是圣上的人。这么一来,还剩下谁呢?”

  谭子若生怕她猜中,无助道:“侯爷,知道这些对你并无益处,反倒会让你越陷越深。”

  赵瑾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告诉我当年的事情?”

  谭子若哑口无言。

  赵瑾又道:“你藏在我府里的事,你主子定然是知道的。方才我留你长住,你言语之间急着想走,倒是验证了我正在猜的一件事。”

  她不给谭子若说话的空隙,直接道:“你来找我,一是为了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二来,就是为了躲避祸患。如今宗政开的案子结了,你自然想赶紧溜之大吉。可巧,当日宗政开的案子还在三司会审时,有个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我觉得你是个烫手山芋,得赶紧舍弃才行。”

  赵瑾说到这里,轻轻一笑,“你当我猜不出他是谁吗?你的这位主子,藏得可真是深啊,如今再回想从前,桩桩件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谭子若立刻拉住她,“侯爷别去!”

  赵瑾道:“他绕了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拉拢我吗?我若是再装傻,以后见了面,指不定怎么尴尬。你拦着我,是觉得你主子那边还没到开诚布公的时候吗?”

  谭子若道:“小人是真心为侯爷着想,侯爷现在离开邑京,就与这些通通无关了。”

  赵瑾甩开他,“可你主子在五年前就盯上了我,即便我回了梁州,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我?有些话,你既然不愿意交代,我自然只能去找他问清楚了。”

  “侯爷!侯爷!”谭子若拉不住她,又不敢太过声张,心中懊悔不已。

  “左右是瞒不住的,事已至此,还是看开些吧。”

  门半开着,有个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谭子若不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闻言又低低地叹了一声气,才说:“这邑京之中的猛虎多不胜数,我是真的怕啊。怪我,没能将宗政康看住。”

  “怕又能如何?”门外的声音说,“如今的这世道,谁能真的置身事外?与其一直躲避,不如早定阵营,若是一直这样畏手畏脚,真要等成了人家刀板上的肉,再来反抗吗?我在这府里守了十年,也在这京中看了十年,有些事如果不抢占先机,就只能俯首听命。”

  “唉——”

  谭子若慢慢回转身来,望着门槛外的地面上拉长了的影子,道:“该让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往后呢?我是隐姓埋名留在邑京,还是再赴他处?”

  外面的影子道:“今日这事太过突然,我得问过之后才能给你答复。侯爷不会为难你,也不会把事情闹大,这两日你先安心住着,切莫多想。”

  谭子若点点头,察觉外面的影子似是要走,马上又喊住:“仇哥。”

  影子问:“还有事?”

  “你……”谭子若有些迟疑,但还是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换成了嘱咐之语,“你虽守在府中,但也要当心己身。”

  “嗯。”影子转身就走了。

  谭子若怅然若失地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幽幽地又是一口叹气,“既然是赌,那便赌吧。”

第040章 陈事

  白天的百花大街也不缺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

  赵瑾站在绵韵阁门口,抬头望着那匾牌出了会儿神。

  “哎哟喂这不是赵侯爷吗?怎么搁外面站呢?快进来快进来!”

  来的次数多了,她俨然成了个熟客,老鸨看着她就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忙将人往里面请。

  秦佑这几天日日都在这里,赵瑾直接问:“燕王殿下在哪一间?”

  老鸨热心地领她到了包厢门口,“就是这间了。”

  “有劳了。”赵瑾淡淡一笑,直接推门进去。

  莺莺燕燕环绕了一屋子,门突然“咯吱”一响,众人整齐地停住了,纷纷顺着声源处看去。

  秦佑从一女怀中探出头来,见了是她,笑道:“阿瑾啊,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赵瑾挥手,示意陪酒奏乐的钗环们全部退下。

  秦佑放下杯盏,稍微坐直了些,问她:“你不喜欢女色,我给你找几个小倌来也行啊,干嘛一股脑全给我赶走了,现在没人给我唱曲,没人喂我喝酒,多没趣。”

  赵瑾在他的对桌位置上坐下,轻轻地叩了一下桌面,“我拿殿下当兄弟,殿下却连真心都不愿意拿出来。”

  秦佑愣了一下,笑说:“阿瑾,你这是……何出此言啊?”

  赵瑾慢慢地说出一个名字:“潭、子、若。”

  秦佑问:“潭子若怎么了?他不是宗政开那个不知道躲在何处的心腹师爷吗?怎么,难道这人被找着了?”

  “是啊,人已经找着了,现在就在我府上坐着呢,殿下要去看看吗?”赵瑾慢条斯理地说,一边仔细地观察他脸上的神情。

  “案子都结了,还看什么看?”秦佑摆摆手,无甚所谓地说着,“我本就惫于管这桩案子,现在好不容易尘埃落定,还谈它做什么。”

  “殿下不该好奇,他为何在我的府上吗?”赵瑾不免觉得好笑,“而且,殿下用完人就扔的?可真是好狠的心啊。他是宗政开的心腹不假,也是你一早就布好的棋子。一枚用来让我彻底选定立场的好子。”

  她说到最后一句,刻意加重了语气。

  秦佑一愣,旋即像是觉得这话很新鲜,颇有兴致地问:“哦?此话怎讲?”

  赵瑾从从容容道:“我此次入都,明面上为的是寿宁之宴,可实际上,是被迫在圣上和太子之间选定一方。为了不让我成为太子一党,你借了这么一只手,在一开始就将我推入了皇权麾下。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父为宁氏所害,于是将这桩旧事当做筹码,借旁人之口说出,就是要逼我痛恨宁氏。”

  “我虽不知谭子若何时成了你的人,但是他骤然到府中寻我一事,定然是你授意的。这人来得突然,又知晓昔年旧事,你料定我会将他暂藏于府中,日后再做细问。但是宗政开的案子了结后,他也就没了任何作用,此时他若是继续留在我的府中,保不准会因为某些事而说漏嘴,将你捅出来。于是你那日,有意无意地故意在我面前提起他,让我觉得这人不能再留。如此一来,他倒像是被我逐出府的一样,就此离开得干干净净,也不会将你牵扯出水面。”

  秦佑似是在听人说书一样,问她:“然后呢?”

  “然后?”赵瑾冷笑一声,“然后不是该问殿下你吗?”

  “我?呵,我一个酒肉浪子,每天就是混吃等死……”

  赵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今日既然在这儿,殿下就别想再糊弄我了。你费尽心思绕了这么大一圈,不就是想让我站在你这边?我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殿下还要装到几时?我专程来找你,就是觉得这事还有得谈,否则过了这个村,就再没这样的店了。”

  秦佑终于敛下了笑意,面色平静如水,露出前所未有的肃然来,“那日在东寰猎场,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

  赵瑾道:“殿下藏得好深啊。现在再想想,五年前你就在拉拢我。那日在寿宴上我还不曾注意,如今想来,你若真是混吃等死的酒肉纨绔,又怎会教我认人,怎会一一告知我朝官们姓甚名谁?以及后来,在去往猎场的路上,你给我讲的那些,就差将南北两衙的兵力部署全告诉我了。再往近了说,昨日你做东宴请的那些人,个个都能做你的棋子,又或者说,那些人中,有你想刻意拉拢的。”

  秦佑轻轻地扬了扬嘴角,“你装聋作哑躲在梁州,我吃喝玩乐驰骋邑京,说到底,都是想藏锋罢了。阿瑾,咱们都是一类人,也算是人以群分,同道为谋不好吗?咱俩兄弟相称这么久,怎么还生分起来了?”

  “好或不好,不是殿下一厢情愿就能算数的。”赵瑾往后垫上一靠,撑着腮看他,“殿下总得说说你的诚意。”

  “换个地方吧。”秦佑起了身,“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也不是我拿出诚意的地方。”

  马车驶出百花大街,向西而行,两人一路无言,像是在各自斟酌自己的筹码。赵瑾在心里理着这乱麻一样的线,不知多久后忽闻幺伏在外一声:“殿下,到了。”

  秦佑率先下车,赵瑾次之,待得落地时,她对着眼前的宅子愣了愣。

  “放心,我在这附近插了眼线,没人敢跟来。”秦佑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这儿是睿王的一处外宅,后来被我买了,专门用来宴请宾客,花天酒地。”

  睿王?赵瑾想了想,记了起来,这好像是永康年间死于派系争斗的一位亲王。

  赵瑾跟在后面,看着这一路走来花哨又奢靡的装潢,拿那份纨绔的语气啧啧两声:“殿下好有钱啊。”

  秦佑回看她一眼,亦恢复了一脸懒散,“没钱怎么装纨绔?你就得跟着我再学学,不然工夫不到家,糊弄不住人。”

  赵瑾很有底气道:“我穷得很,没钱。”

  “你说这话,也就只有我会信上一两句。要是落到旁人耳里,只会觉得你是故意哭穷。”秦佑说完,不忘举个例,“太子多半就会这么觉得。”

  三两句话语间,秦佑带着她进了宅子深处的一间暗房。

  赵瑾打探四周,“这是殿下的书房?”

  秦佑道:“随便翻随便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哟,”赵瑾哼了一声,带着点儿讽刺的笑,“还装大方呢。”

  “我用得着装吗?”秦佑回了一笑,往她那边走近几步,仍是那副惫懒样子,“百花大街上招待你的时候,吃喝玩乐哪次花的不是我的钱?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大方了?”

  “殿下,我喜欢男人不假,但是你这样的,我没兴趣。”赵瑾退了退,与他保持固定的距离,“有的适合玩,有的适合做对手,有的适合当狐朋狗友的兄弟。你凭本事让我将你划到了最后一类。”

  “你厉害啊,叫人不知道这话是夸还是贬。”秦佑挪身到茶案前坐下,招手让她也来,“不是要跟我谈话?想让我拿出什么诚意?”

  赵瑾在他对侧坐下,道:“我问,你答。至少要让我知道一些明细,我才考虑要不要与殿下合作。”

  秦佑点头:“好,你要问什么?”

  “第一,”赵瑾伸出右手食指,“二十年前的事,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回答可能会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我保证我说的全部都是实话。你若是相信,咱们才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赵瑾淡淡道:“真相与结果都已经知道了,想来殿下也没有必要用过程来骗我。说吧殿下,我洗耳恭听。”

  秦佑欣赏她的果断干脆,道:“我怀疑这背后有另一只手。”

  赵瑾平静的瞳眸忽然一紧。

  “这只手引着我去查二十年前的事情,每当我陷入瓶颈,它就会抛出新的线索,甚至连谭子若的去向也是它在暗中告诉我的。”秦佑眉头皱紧,摇着头,“我暗中派了人去查这幕后人是谁,可是对方来去无踪,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赵瑾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又问,“或者说,是什么让殿下觉得我父亲的死是宁家的蓄意谋划?”

  “五年前。”秦佑回答得很快,不带半点犹豫,“皇祖母那时还在,只是长久地病卧在床。有一次我去探视,正碰上父皇照料皇祖母用药。他们说了几句话,我最开始没有在意,可是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

  赵瑾追问:“什么话?”

  秦佑低头回忆,想了想道:“父皇说,‘母后今日体肤之痛,可曾想到昔年之孽,那时朕心上之痛不亚于此’。”

  赵瑾问:“太后是怎么说的?”

  秦佑豁然抬头看向她,道:“你再恨哀家如仇,他们也回不来了。”

  若是不晓真相,这句话真的会让人不明就里,二人如今心知肚明,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祖母就是这样说的。”秦佑看着赵瑾脸上近乎呆滞的模样,轻轻地继续说,“当时,皇祖母的寝殿周围没有宫人,我便以为老人家在休息。听到他们这一对一答,我意识到来的不是时候,于是马上就走了。”

  “离开之后我才想起来寝殿周围为何没有值守的宫人,想来是父皇有些话要单独说与皇祖母听,便叫人都下去了。可是那句‘昔年之孽’,还有‘他们’,倒是叫我想了许久。父皇与宁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我原本以为这些指的是父皇的什么私事,可是他这人对谁都是一个态度,会有什么人值得他与皇祖母撕破脸皮?”

  赵瑾忽然道:“先帝崩前,命我祖父和颜老先生为帝师太傅,又指范相从旁协辅,一同授书储君。”

  秦佑点头,“不错。我当时想了许久,唯觉此二人较为可能。”

  话音刚落,两人立刻对目,不约而同想到了一种可能。

  秦佑突然慌张,低喃道:“……怎么可能。”

  赵瑾却觉得豁然开朗,她看着秦佑,很快又猜到了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