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40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可猜测仅仅只是猜测,楚帝此人深不可测,她不知道该不该搏一把,拿赵家与剑西做一次赌注。

  两人各怀心思,对坐着杵了片刻,秦佑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听说过庚子血季吗?”

  赵瑾只知道楚帝登基前党争严重,邑京一片腥风血雨,但是当年具体如何,她并不是十分地清楚,于是道:“还请殿下细说。”

  “永康二十二年,是个庚子年。也是我皇祖父,就是先帝在位的最后一年。”秦佑慢悠悠地开了口,“宁家想凭借皇祖母的后位,扶持一个傀儡上位,也就是当时才八岁的建王,而今的天子。”

  “可是皇祖父心中早有储君人选,他虽不曾明说,可是朝野皆知睿王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若要扶持傀儡上位,把持朝政,就得先除了睿王这枚眼中钉。于是,他们选择从文泽瑞下手。”

  秦佑说着看了赵瑾一眼,“你可能不太知道文泽瑞是谁,他是当时的兵部侍郎,也是睿王的拥护之一。他们伪造信件诬陷文泽瑞私通柔然瀚海部,庚子血季就是从这里开始。这桩案子当时震惊朝野,波及了一系睿王的拥护者,于是不出意外,睿王也没能幸免,他被扣上通敌谋反的帽子,同样被陷入其中。”

  他讲到这里,已是神色低沉,“无奈皇祖父病倒榻上,即便有范相主政朝事,睿王依旧冤死狱中。此际之下,他只得立了最小的建王为太子,又择选你祖父和颜清染为帝师太傅,命范茹和宁据共理朝纲,太后垂帘佐政。”

  “这场大案前后一共经过了三个月,那三个月内不知牵涉了多少无辜之人。据说那段时日里,邑京上空日日都是血腥气,甚至在某一月的月中,满月也是染血的赤红。”

  赵瑾敏锐地猜出了他的想法,问道:“殿下是觉得,二十年前的旧事与庚子血季有所联系?”

  秦佑道:“当年被牵连在此案之中的官员不少,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存活至今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其实疑心过,这个引我查找真相的人会不会就是当年庚子血季的旧人。”

  赵瑾便问:“睿王可有后人?”

  秦佑道:“我也这么想过,但保不准真有可能。”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沉默。

  赵瑾扫到他那一排一排的书架,问道:“殿下这儿有庚子血季的卷宗吗?”

  “有啊,全着呢,都是我明里暗里偷偷收集起来的。怎么,你想看?”秦佑指了指其中的一排书架,“那块都是,你要是有这个时间和兴致,慢慢看也行。”

  赵瑾瞧了一眼,收回目光。

  她没有这个时间和兴致。

  秦佑像是料定了她的反应,笑了笑又道:“对了,我听说你的先生就是范相的幺子,范相与文泽瑞又是至交好友,这样算来,你先生说不定知道点什么其他内情。待你回了梁州,不如问问他?”

第041章 丹心

  第一个问题算是问完了。

  秦佑道:“怎么样,侯爷觉得我答得如何?”

  “还成吧。”赵瑾拿食指轻轻点了两下桌案,继续问:“那谦王谋反一事呢?”

  “你好会问啊,这件事我还真的知道点东西。”秦佑笑眯眯地看着她,鼓了鼓掌。

  幺伏端了茶水进来,秦佑沏着茶,让他先下去,然后对赵瑾说:“今天的故事怕是会很长,有劳侯爷陪本王喝几杯了。”

  赵瑾皮笑肉不笑,“能得殿下青睐,倒是我的福气了。”

  两人客套完,又恢复成寻常的样子,秦佑先道:“从哪里说起呢?就从东寰猎场的御前行刺开始说吧。你不觉得奇怪吗?那群人既然要对父皇下手,为何要先杀太子?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若是没有沈盏的告知,赵瑾的确会觉得这里很蹊跷。

  秦佑道:“我后来查证过,那群人与谦王无关。所以我姑且猜测,大皇兄是临时起意。他不过是看着场面乱,想做一回黄雀,赌一把罢了。”

  赵瑾不知道他查到了什么程度,试探问道:“那殿下知道那群人的底细吗?”

  秦佑摊了摊手,表示并不知道,他揶揄说:“案子已经移交到大理寺了,你不如请你那位老表吃个酒,趁机套话。”

  赵瑾给了个白眼,“我凭白蹚这趟浑水做什么,嫌命长吗?”

  秦佑耸肩,“不是你先问的吗?早已是局中人了,这浑水你不想沾也得沾。”

  赵瑾摆摆手,懒得再说,“算了算了,说来说去都是你们天家的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敢过问,也不想过问。”

  秦佑笑笑,“你忘了,你也是半个天家人。”

  提起这个,赵瑾就是一肚子怨言,她翻了个白眼道:“我要是有得选,宁愿不要。”

  秦佑道:“那我就比较惨了,出身也不是我能选的。这京中诡谲云涌,我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过凡事都不是偶然,大皇兄即便此次是临时起意谋反,但在此之前若是没有缜密的部署,傅玄柄如何能攻到三秋潭?所以这世上,最怕的不是晴天霹雳,而是蓄谋已久。”

  赵瑾微一挑眉,“比如?”

  秦佑看着她,声音铿锵,“比如这次的春闱泄题,我就觉得不是偶然。”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上,赵瑾收了懒散,道:“此次春闱之事,我也觉得蹊跷,听说建和十四年也出过一起春闱案,殿下可知道其中的明细?”

  宗政开一案已经彻底落幕,彭芒章整理完卷宗,按顺序将其归放于库内。这一列是为建和三十八年而留,此时空空荡荡,只有他刚刚放上去的一摞卷宗。

  柳江隔着几个书架在找着什么,彭芒章经过时见了,顺口问道:“大夫寻什么卷宗?可要我帮忙?”

  “也好。”柳江揉了揉眼,“人老了,眼神也不行了。”

  “大夫要寻什么?”彭芒章问道。

  “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柳江嘴里说着,手里又拿起了一摞卷宗,他定睛一看,那卷宗的封皮上正写着“春闱”两个字。

  “哎,找着了。”他握着卷宗,对彭芒章微一颔首,“行了,你忙去吧。”

  “大夫!”彭芒章赶紧跟上去,问道:“大夫可是觉得此次的春闱案与建和十四年的那一次很是相似?”

  柳江慢下两步,问他:“你知道?”

  彭芒章道:“略略听过,家师从前也对我讲过一些,只是不多。大夫是两朝老臣,定然清楚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还请大夫告知一二。”

  柳江把卷宗递给彭芒章,幽幽地叹气,“范致远,唉……可惜了。”

  彭芒章问:“听说范氏一族,全都没了?”

  柳江道:“除了最小的四公子,范家都死绝了。”

  彭芒章看他一眼,“四公子?怎么不曾听老师提过?”

  柳江指了指卷宗,道:“范致远有四子,当年案发时,只有幼子范棨尚未及冠,太后念他年幼,又有老梁渊侯求情,便饶了他一命,将人流放去了梁州。你老师与范致远是旧识,想来也是想保范家一点血脉,不愿节外生枝,所以对外只字不提范家还有后人。”

  彭芒章愣了愣,约莫想到了什么,便不再问了。他翻了几页卷宗,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案子的起始经过,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看向柳江,“这个商汉,后来怎样了?”

  柳江反问他:“你觉得他能活过几时?”

  彭芒章遂合上卷宗,直白道:“我猜这桩旧案并非纸上陈述的这般简单,大夫放心,此案的真相我绝不外透,还请大夫详细告知。”

  柳江道:“你都已经猜到了,还问什么?”

  彭芒章突然跪下,恳恳求他:“我知大夫在担心什么,大夫难道忘了我师从何人吗?入朝之前,老师问过我想去何处,我说想去大理寺,这样就能经手很多案件,不会造成冤假错漏。”

  柳江微愣,“你……”

  彭芒章又道:“老师说,那不如去御史台。虽然外巡很是辛劳,还得应付各式各样的外官,但是多数案子都是起之于官。若为监察御史,或许能从根上阻断一些案子的发生。”

  “大夫,范相……致远先生是家师旧友。就冲着这一点,我便不会外露一点风声。”他坚持道,“广文堂的那些学生,说不准哪一位日后就能名垂千古,两闱之试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最公正的入仕之途了。案子若不查清,那么科举岂非形同虚设?我们这些监察史,在其位,就要司其职。”

  柳江看他半晌,叹气之后扶他起来,慢慢地开口:“致远当年,也有门生。”

  彭芒章问:“莫非这个商汉,就是致远先生的门生?”

  柳江摇头,“不是。商汉只是广文堂里众多寒门学子中的一员,他原本也想拜在致远门下,可致远觉得他不够伶俐,有时候又有些迂,婉拒之后,建议他在广文堂再修几年,或者在读书之余,去衙门里做个胥吏,就当是一番历练。这建议其实没什么错,衙门里最能学到的就是人情世故。”

  商汉出身清贫,亦非邑京人士,他为人要强,一心只想出人头地,觉得做胥吏委屈了。因此在拜访过范茹后,他没有接受那封入衙门的举荐信,而是一头扎入了春闱的备考中。

  然而放榜之后,他并未入围。

  彼时京中学子化分成了两派,一派是高中榜单,喝酒欢庆的。另一派是名落孙山,唉声叹气的。

  商汉寻了个酒馆借酒消愁,他平日里从不饮酒,因此三杯之后,脚下便有些飘了。这是他第四次参加春闱,却依然不中,家里的老母还在坐等着消息,他实在是无颜面对。

  正愣愣地出着神,他忽然听到隔壁的雅间里传来斗酒的喝彩声。

  一人喝酒如泥牛饮水,他放下酒碗时,左右皆在起哄:“程兄厉害!”

  姓程的公子抹抹嘴,打了个酒嗝,说道:“都喝啊!今日全算在我的账上!再来——”

  有人拍他的马屁,“程兄真乃天降奇才,只用一夜便中了榜,真是文曲星转世!”

  其他人也跟着胡吹起来,程公子听了赞扬,整个人飘了又飘,大声道:“我吧,其实命不太好。若照以前,我也能恩荫入仕的,可朝廷非是改了祖上的恩荫制,我难啊,只得自己考。”

  “可程兄厉害啊,仅用一夜就中了榜,非朝廷英才不可为,定能名留青史!”

  “哎——”程公子摆摆手,他方才连喝几碗,都是又猛又急,现在酒气上来了,整张脸涨得通红,显然已经醉得很了。

  “我拿各位当兄弟,是兄弟,就不藏着掖着。”

  众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趣,追着问道:“程兄莫非真有什么灵丹妙药?”

  程公子喝多了顾不上仪态,一脚就蹬上了桌案,晃得桌脚都“吱吱”作响。他说:“灵!可比太上老君的金丹都灵!”

  一帮人张大了耳朵去听,只闻他说:“诸位知道李攸之吗?”

  “是广文堂的那个李攸之?”

  “那不是范相的得意门生吗?”

  “我特地看了,他此次虽然上了榜,但名次不及程兄你啊。”

  “程兄你提他做什么?”

  “听我说完。”程公子叫停他们,又道:“我一直景仰范相的学识,可又难入他老人家的贵眼,无奈之下,只好结交他的门生,算是能够当个外徒。李攸之人善心好,我与他一见如故,他……嗝,他想助我中举,那日有意引我面见范相,想请范相为我讲学几句。”

  立刻有人插嘴:“程兄是说,范相那日就告知你考题了?”

  隔壁的商汉本无意偷听,他昏昏沉沉,只将这群人的话当个闲言闲语,可这一句之后,他骤然一激,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忽地清醒过来。

  那边马上又传来程公子的声音:“没有的事。”

  可商汉彻底震惊,心头已是一片火热,像是被酒烧着了肺腑,完全没有听到这四个字。后来隔壁再说了什么,他浑浑噩噩,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满脑子只有“泄题”二字。

  他寒窗苦读十多年,日日子时歇,寅时起,下了十足的工夫,可到头来,竟然不如结交主考官的门生来得快。

  此时他再回想被范茹拒绝的情景,只觉得对方是在轻视他,觉得他那单薄的门第不配做首相的学生,还唆使他去衙门里做胥吏,变着法地羞辱他。

  说什么广文堂是为天下寒门学子而设,说什么科举公正无二,如此包庇世家子弟,无异于助纣为虐,那么提出设立广文堂的范茹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样一个世家出身的人怎么能真正体会到寒门的不易与艰难?他一手创立广文堂,冠冕堂皇地说要给寒门学子们入仕的机会,又一手将试题外泄给世家子弟,让他们高中两榜。

  好一个两面三刀的无耻小人。

  商汉心里的这口气再也咽不下去了,他借着酒劲驱使,跑到府尹堂前敲响了巨鼓,大声状告春闱出题官范茹泄题。

  他说出了酒馆的名字,又将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陈述了出来。案涉首相重臣,府尹不敢马虎,先传人将酒馆里的程公子等人带了过来,一面又将此事上述御前。

  程公子听到府尹传话,吓得酒全醒了,哭喊道:“冤枉啊府尹!我不曾买题,范相也不曾透露任何与试题相关的字眼。”

  “住口!”府尹一拍惊堂木,呵斥一声后又看向其他人,“程宜可曾对你们说过春闱一事?”

  这些人多以世家贵子为主,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见到官差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个个吓得连连点头:“说过说过。”

  其中一人生怕受刑,将商汉没有听到的后半截说了出来:“程兄……啊不,程宜说,他是想去见范相不假,想请范相单独授教也不假,但是范相那日不得空,所以他并没有见到。就在要离开时,他碰到了服侍范相书墨的童子,便以钱财为引,问那童子可否知晓此次春闱的试题,倘若一举高中,日后还有后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