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41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眼看就要说到要害,程宜又是一呼:“明鉴啊府尹!我真的没有!那不过是我酒后胡言,随口说着闹的玩的,不可当真!”

  府尹嫌他太吵,命人堵住他的嘴,对这人道:“你继续说。”

  “范相的童子竟然还真的知晓试题,说是见到过范相写字,可以根据运笔的笔杆走势猜出所写的字,十有八九就是春闱的备选试题。”这人哆哆嗦嗦说到这里,小心地看了一眼被堵住嘴的程宜,对府尹道:“程宜还……还说,若是不信,一问那童子便知他有没有说谎。”

  堂外听审的百姓议论纷纷,几乎都要挤进来。事情已经闹大了,不能以私了之,府尹想了想,命人去范府引范茹的书墨童子前来问话。

  柳江讲到这里,彭芒章忍不住插了一嘴:“我信致远先生的为人,此案是他的书墨童子引起,最多只能算个看管不当,怎么会弄得……”

  他说着,倒像是自己点醒了自己,愣了愣方说:“有人小题大做,故意用此案来栽赃致远先生。”

  话说完,他当即也明白始作俑者是谁了。

  柳江知他所想,也不拆穿,道:“当年是谁小题大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是个拉他下水的难得时机。”

  彭芒章沉默片刻,问道:“那当年,在府尹堂前陈说这些的,是谁?”

  柳江叹了口气,说了一个名字:“唐闻许。也就是现在的户部员外郎。”

  彭芒章这些年游走在淮安道一带,不在邑京,对这个名字自然不熟悉,但此人姓唐,倒是让他立刻想到了当夜在船宴上失态的唐潜。

  “敢问大夫,这位员外郎,是否有一子唤作唐潜?”彭芒章问。

  “不错。”柳江点头。

  彭芒章好似明白了唐潜那日突如其来的不自然。他目光一垂,又看到了手里的卷宗。

  这里面不知道包含了多少冤死的人命,短短几册纸,却重若千金。

  他隔着寥寥的言语,仿佛看到了二十四年前的一切。

  建和十四年的春闱考卷就此全部作废,刑部官差带着御旨前来范府拿人。

  鹤发银丝映日月,丹心热血沃新花。

  李攸之的那副字还静静地悬挂在书室的墙上,范茹最后看了一眼,他枯皱的眼皮下目光清明,两鬓斑白如雪。

  短暂的停步后,他哽着声音对来人说:“走吧。”

  这一转身,就再也没有回来。

第042章 盟谈

  赵瑾与秦佑已经喝到了第五壶茶。

  她轻轻放下茶盏,道:“殿下当真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混吃等死的背后,竟然是暗查旧案。”

  秦佑道:“这案子不难查,有钱就行。不过你的先生,当真不知道自己为何家破人亡,被迫远走他乡?”

  “先生当年才十六,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赵瑾说着,嘲讽似的笑了笑,“可即便知道又如何?有人坚持声称范相当年是故意指使书墨童子透题,而且卷宗里也写了,书墨童子指证这一切都是得到了范相的授意。先生即便有舌战群儒之能,又如何以一人之力来翻案平反?殿下身在皇都,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人为了活下去,都是如何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秦佑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淡淡一笑,“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谭子若。”赵瑾道,“这个人,殿下是怎么找到的?他对我的那些说辞,都是殿下授意的?”

  “一个多次没有中第的穷书生而已,碰巧让我捡着了,觉得可用,就一路把他送到了宗政开的身边。”秦佑道。

  “那这次的春闱案呢?殿下怎么看?”赵瑾又问。

  “蹊跷。”秦佑只说了两个字。

  赵瑾问:“今日早朝时,是怎么说的?”

  秦佑道:“父皇并未细说,只是先移交大理寺处理。当日对詹沐霖几人透露消息的举子早就不知去到了何处,于忠敬那边又抵死不认,非说是吃多了酒误言,还有几位主考副考,都不承认泄露过考题。这案子难办啊,该从何处下手都不清楚。”

  赵瑾道:“最可疑的还是那名透露消息的举子。”

  秦佑两手一摊,“但现在人都没了影儿。”

  赵瑾托腮看着茶盏里平静的茶面,思虑片刻后,说道:“你说,这会不会是什么声东击西之策?”

  秦佑看着她,忽地一笑,“我说赵侯,你是仗打得太多了吗?什么都能往兵法上靠?对了,我听说,你这次预备亲自押粮回梁州?”

  赵瑾白了他一眼,“别提这个,提了就心烦。”

  “我猜猜。”秦佑道,“户部有人给侯爷脸色看了?”

  赵瑾不置可否,秦佑又道:“早就跟你说过了,在这邑京之中,若是没有背景靠山,做什么都难。”

  他慢慢地抿了一口茶,接着说:“你上拟的那份军饷总额,我听说了一些内容。户部的那些人,个个都圆滑得很,别说你剑西的军饷,就连禁军的补给,工部要结算的差钱,他们都是能拖就拖。你不知道,有人拿着国库的钱,悄悄在外面放贷,这利滚利地一来,还不能空手套白狼了?”

  赵瑾属实没想到户部之中还有人如此胆大,当下惊讶:“殿下连这也知道?”

  秦佑冷笑道:“这京中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不过区区一个户部而已,其他的我若是一一讲给你听,只怕会让你更加觉得匪夷所思。从前我还不知道这些时,不大能理解范相为何要发动变革。这些年我逐一暗查朝廷各部,才发现大楚的根早就烂透了,因此也能明白范相当初的良苦用心。”

  “邑京尚是如此,外面的州郡就更不用说了。你看淮安道这些年在宗政开手下都成什么样子了?”秦佑越说越是愤懑,忍不住一拳锤在茶案上,“倘若继续这么下去,不需要外族强攻,大楚自己就能将自己瓦解。”

  两人对坐着陷入了沉默,秦佑给自己灌了一杯茶后才逐渐消了方才的气焰,平静道:“这些证据,我多少都搜集了一点,只是如今朝野上下几乎都是宁党,实在是难以找到一片清静之地。”

  况且他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虽然担着亲王的名头,手中却无半点实权,如果不靠花天酒地来接近赵瑾,他早就成了秦潇眼中的一根刺。

  秦佑见对面这人半天不说话,又道:“你知道鞑合世子此次为何来邑京吗?”

  赵瑾猜道:“难不成是为了求娶仪安公主?”

  秦佑打了个响指,“原本就是如此,可我大楚泱泱大国,哪能用帝女来笼络外族?再说父皇与皇后也不愿意,所以这事还没提出来,就直接被掐灭了。后来我打听到,公策迪要将他的王妹许给大楚,就是不知道,要许给大楚的哪位好汉。”

  赵瑾道:“这么个笼络鞑合的好机会,宁相没揽在自己人身上?”

  秦佑道:“他倒是想,可他儿子这辈中,有谁能堪当大任?而且,即便他是首相,论身份,还是与皇室宗亲比不了。能娶鞑合公主的,至少得是个郡王。可说到这个,我总觉得他会向父皇举荐阿澈。”

  他说的阿澈,正是英王才十六岁的长子秦澈。

  赵瑾闻言就笑,“那小孩,毛都还没长齐吧。”

  秦佑道:“毛有没有长齐我不知道,但目前来说,阿澈是最好的人选了。”

  赵瑾问:“宁相就没有考虑过兴王殿下?”

  秦佑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这位舅舅啊,对四哥总是防备那么一二的。世人皆说我四哥是个不谙世事的神仙,可他终归也是父皇的儿子,这么与阿澈一比,自然还是阿澈更让人放心些。”

  赵瑾又问:“这事已经定了?”

  秦佑道:“事关两国国事,自然没有那么快。公策迪前日离京回了鞑合,若是没什么意外,下次他再来邑京,就是送嫁了。”

  赵瑾道:“他原本是为了求亲才来,如今主动搭上自己的亲妹,他能甘心?”

  秦佑道:“左右不过是再从宗室中挑一位郡主出嫁,公策迪这人好色成性,只要送个貌美的女子给他,是谁都一样。不过嘛——”

  赵瑾看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秦佑笑道:“莫说是宗室,只怕整个邑京,都没有比阿珩更标致的姑娘了。我说赵侯,你好福气啊。”

  赵瑾脸上青白一阵,有些憋闷道:“殿下赶紧笑,笑完了,就请继续。”

  秦佑毫不客气地又笑了两声,才说:“你问你问,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全问了。”

  赵瑾道:“昨日船宴上的那些人,殿下对他们都有什么目的?”

  秦佑道:“目的?何必说得这么难听,他们日后指不定如何巴缠着我。”

  赵瑾一手撑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殿下还真是胸有成竹。林邦友、唐潜就不用多解释了,可殿下拉拢我表兄是何缘故?还有彭芒章,你想在御史台也插人?可我听说这位彭御史一心为公,怕是轻易收买不了。还有其他人呢?殿下在他们身上打算如何?”

  秦佑道:“大楚开国至今,曾经襄助高祖夺取这天下的,如今也就只剩宁、唐、崔、徐、杜这五家了。”他说完,停顿片刻后又道,“原本还应该有个傅家,可傅玄柄偏要自寻死路,如今反倒连累了整个傅家。”

  赵瑾想到还处于牢狱之中的傅玄化,脸上的轻松顿时消失。

  秦佑没多注意她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昨日的河宴上,那个领着集贤殿编修的杜知,就是杜家这一辈中唯一的嫡子。他祖父杜老太爷原本官至四品两馆知院事,可后来不知是中了什么邪,非是迷上了求仙问道,整日将自己关在炼丹房里不出来。做老子的一心想着得道成仙,做儿子的又能好到哪儿去?杜旗山,就是杜知他爹,整日里也是不务正业,靠着祖上的那点恩荫,每日到崇文馆混日子了事。”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又道:“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可杜知倒是跟他老子、还有他那些庶出的兄弟不同,硬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去了集贤殿。他如今虽只是个七品编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杜家好歹名声在外,在杜老太爷之前,杜家也出过几任帝师。如今有了杜知这样的后生,我倒是不担心杜家会式微。”

  赵瑾道:“殿下趁着杜家没落时示好,杜知不论如何也会承你这份情。”

  秦佑慢慢地吐出两个字:“然也。”

  赵瑾有模有样地给他鼓掌,“若说工于心计,殿下可谓是人中龙凤。”

  “过奖。”秦佑倒是很受用,又说:“至于唐家……我为什么拉扯着唐家,就不用多说了吧。”

  工部尚书正是唐家唐渠,唐渠之弟唐集乃兵部司郎中,户部员外郎唐闻许矮他们一辈,虽不是嫡出,却是唐家不容忽视的关键。当朝六部,唐家在工部、兵部及户部各有一席之地,此等盛况,非一般世家所不能及。

  赵瑾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了,问道:“那彭芒章呢?彭家是令宜年间才起来的吧?殿下拉拢他是为何?”

  秦佑道:“因为他是颜老先生最看重的学生。”

  颜清染出身沧州颜氏,历经三朝,亦辅佐过三代帝王,如今的朝堂之中,称他一声“老师”的不在少数,即便是宁澄焕也不例外。纵然他年事已高,早就返乡沧州故居,可一旦他重入朝堂,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就连楚帝也要礼待三分。

  “还有,”秦佑又道,“彭芒章的品性和能力,我信得过。”

  “那我表兄呢?殿下看中了樊家的什么?”赵瑾问他。

  秦佑懒散笑道:“我没看中他什么,只不过是怕你不去赴宴,所以才邀他而已。”

  赵瑾无言地给了他一个白眼,问道:“昨日宴上的那个徐然宥,是徐家的哪位公子?我听闻康乐长公主下降徐驸马后,只生了一个女儿静平郡主。”

  秦佑道:“你能想到徐驸马,怎么想不到徐驸马的侄儿?”

  赵瑾立刻便想到户部尚书徐荻,秦佑马上又说:“不过,徐然宥是徐家偏房出身,并不是徐荻的儿子。你久不在邑京,不知道这个也正常。”

  “这么听来,徐家并不像其他几家那么容易?”赵瑾道,“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徐荻虽然有本事让自己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可没有本事教导自己的儿子。他膝下有二子,徐然贺是长子,可偏偏自小就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就好往外面跑,说要做个游山玩水的剑客,行侠四方。次子徐然茂自小体弱,只能娇养在高门大户里,后来年岁长了,身子虽然略有好转,心却被养懒了,日日不务正业,还常去秦楼楚馆里鬼混,后来染上了花柳病。他底子本来就不太好,这病一染上身,没熬过一个月人就没了。”

  秦佑叹了口气,“这事不风光,徐然茂也是草草下葬了事。长子不成器,次子早亡,徐荻已经年过半百,就算是想再生个儿子,也是难了。”

  赵瑾问:“所以他从偏房中选了徐然宥?”

  秦佑道:“我与徐然宥的交涉并不多,只是约莫知道,徐荻很看重这个侄儿。”

  赵瑾又问:“他没领什么差事?”

  秦佑道:“徐荻有心打磨他,把他扔到衙门里从胥吏做起。徐然宥也是不卑不亢,交给他的事情都做得极好。建和三十五年,他高中榜上第八,被分派到了集贤院做修撰。去年吏部铨选,宁相有意拉拢徐荻,于是保举徐然宥做了工科给事中。”

  六科给事中位居六品,阶品虽然算不得太高,但能随时面圣,侍从左右,还能驳回政事堂商榷之事,核查三司已判决的案件。

  “工科给事中?”赵瑾细细一品,摇头笑道:“宁相这个人情可谓是真大,但能做到给事中这个高度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徐然宥纵然在下面呆了这么多年,可论起经历,还只是一介新人,如今被推到了这里,也不知他能不能消受得了。”

  秦佑道:“慢慢熬,总有新人变成老人的那一天。”

  赵瑾问:“那崔家呢?昨晚不见有崔家子弟?”

  秦佑简单地解释:“崔家中规中矩,没什么值得我拉拢的,而且他们家的人都不拔尖。”

  赵瑾揶揄笑道:“殿下刚刚还说,你没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