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4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赵瑾一摆手,懒散笑着:“正儿八经的剑西刺史章之道还在呢,互市的事,我可插不上手,人家是事事亲力亲为。”

  段秋权套不出话,仍不罢休,继续道:“章刺史坐在衙门司里,哪有侯爷辛苦?西陲有此平静,侯爷功不可没,听说前一阵子,梁州又招募了一批新兵,这新人带起来可不容易吧?”

  “新人自有老兵带,再细的东西我也不清楚。”赵瑾慢悠悠地抿酒,不动声色地回避话题。她挑完人,下一个便轮到秦绩,但这位四殿下向来洁身自好,来青楼多以听曲看舞为主,于是在桌上轻轻叩了两声,意为略过不选。

  “赵侯会挑人啊。”宁修则看着这红绿一排,又绕回之前的话头,他瞟了一眼赵瑾身边的小倌,问道:“不过,瞧着有些眼生,新来的?是雏儿吗?”

  老鸨笑答:“是,才调教好的。”

  宁修则重新看向那排姑娘小倌,指着其中一个,“新鲜嘛,我今日也尝尝,就你——”

  “啊——”

  阁外忽然一声尖叫,随即嚷嚷一片,声音各异。

  “走水了!”

  “快救火!救火啊!”

  众人脸色各异,一一紧张着从座位上起身,段秋权最先问道:“怎么了?外面走水了?”

  牡丹阁一时混乱了起来,小倌趁机在赵瑾的掌心里划了几笔,似是什么暗语。

第004章 夜鸽

  老鸨亲自出去,不一会儿回来安慰这群达官贵人:“无事无事,不过是后厨起了点火星,不知道是哪个没眼力见的,胆子小得很,惊着各位了。”

  众人重新坐下,自宁修则挑了人之后,余下的几位不约而同全部选了小倌。谷怀璧看着那排红红绿绿,本来也想挑一个过来斟酒,但秦惜珩盯得紧,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酒过三巡,段秋权几次都没从赵瑾口中试出态度,只好作罢。席上这时有一位吃多了酒,抱着陪酒的小倌就去亲吻脖颈,姿态十分庸俗不雅。

  皇室重礼仪教导,秦惜珩当场就皱起了眉,她擦了擦嘴,低声对谷怀璧道:“我出去洗把脸。”

  牡丹阁的门自外面轻轻地关上,唯一的女辈不在了,席间各人纷纷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终于像野兽一样撒开了本性。

  宁修则不知是不是喝醉了,脸上红得像猴子屁股,他对赵瑾说:“赵侯,你这酒也吃得太无趣了。”

  赵瑾笑问:“那还请宁三少指教,酒要怎么吃才得趣?”

  “怎么着也得玩个皮杯儿不是?”宁修则捏起自己小倌的下巴,对赵瑾说:“看好了。”

  他饮了一口酒,却不咽下,覆唇吻住小倌的琵琶骨,继而顺着那细长的脖颈往上走。小倌白皙的皮肤上现出一道晶莹的水渍,他不敢动,身体却在打着颤栗,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等着被人宰割。

  宁修则亲到了小倌的嘴角,下一刻就是长驱直入,他死死地按住了小倌的口舌,那一口酒慢慢地已经散了芬芳,顺着相触的舌尖滑进去时,早就成了无味的白水。

  小倌的脸憋得通红,被这一口酒呛得气都短了几分,他想忍住,可是逼得狠了,反倒适得其反,愈发难以压制,捂着嘴扭向一旁咳嗽起来。

  宁修则不理会,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唇,看向赵瑾,“赵侯觉得如何?”

  “啧啧——”赵瑾摇头,不予赞成,“太虎狼了,看把人家给呛的。玩儿要讲究慢条斯理,细水长流,这样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人心里去,死生都随你。”

  她像是个风月老手,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一进一退都恰到好处。她保持着与小倌固定的距离,在推杯换盏中露出摄人心魄的笑,很有尺度地问着自己今夜的陪酒:“想吃什么,本侯喂给你。”

  小倌推托说“不敢”,赵瑾出乎意料地揽住他的肩背,趁机揩了一把他后腰上的油,顶着众人直刷刷的目光调戏起来:“你这么说,那就是吃好了。只是你吃好了,本侯却还是半饱,今日你怕是喂不饱本侯,不如让本侯为你赎身,日后鸳鸯帐暖,也让本侯吃个够。嗯……你颈子里的香气不错,是哪几种香料调出来的?”

  仿佛适才的翩翩风度与君子气态都是一场假象。

  众人面面相觑,整个牡丹阁鸦雀无声。

  小倌低着脸说:“侯爷喝多了。”

  “本侯没醉!”赵瑾袖子一挥,撒酒疯似的,反反复复道,“没醉……没醉……”

  “侯爷。”小倌扶住她,作势预起,“小的送侯爷去歇息如何?”

  “嗯……”赵瑾扒拉着他,嘴里嘀嘀咕咕,“美人儿,本侯好好疼你……”

  在座没人说话,还是秦绩做主道:“扶赵侯去歇着吧,再派个人去梁渊侯府,给敦华夫人报个信。”

  段秋权道了声是,亲自去了。他出了牡丹阁,先是尾随着赵瑾与小倌,一路跟到了两人进去的厢房门口,然后便听到里面一阵稀稀拉拉的响动,紧接着传来响亮的啪嗒声,还有两道此起彼伏的叫欢声。

  他越听越觉得脸上发烫,心中正咂舌又无奈地叹说赵瑾真是如狼似虎,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段司谏,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惜珩洗完脸回来,本要径直回牡丹阁,但她远远地瞧见这边的门上扒着个人,好奇了走近一看,竟然是他。

  段秋权哪儿敢让这位祖宗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催赶着说:“没……没什么,赵侯喝多了,臣着人送他先歇会儿。公主,臣看此时不早了,不如派人送公主回去?”

  话都说的结巴,秦惜珩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有鬼。

  厢房内断断续续地溢出了几缕声音,秦惜珩虽是个女儿家,但一瞬间就能想到里面在发生什么。她唯恐段秋权说谎,只怀疑里面的人是谷怀璧,当即气怒,推开段秋权,“走开!”

  段秋权生怕她突然打开厢房的门,旋即急喊:“公主……”

  “公主!”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却恰到好处地阻止了秦惜珩接下来的动作。

  谷怀璧快步过来,问着秦惜珩:“公主在这里做什么?臣找了你好久。”

  秦惜珩愣愣地看着他,慢慢道:“你……你从宴上来的?”她说着又看了一眼厢房,“那这里面……”

  段秋权忙说:“赵侯喝多了。”

  又有一道沉闷的喘息声从里面蹿出来。

  秦惜珩脸上一红,赶紧解释:“我……我有点儿晕,刚刚没有寻着路。”

  谷怀璧笑笑,“宫门下钥了,臣送公主回公主府吧。”

  段秋权立在一旁不敢作声,直到两人在轻言慢语间走远了好久,他才紧赶着出了揽芳楼。

  外间的声音彻底消失了,赵瑾从厢房内的隔间里探出身来,微微避开视线,对外间还在喘气的二男道:“有劳二位。”

  这两名男子都是揽芳楼的小倌,他们异口同声:“少主不必言谢。”

  “你们继续,不要停。今夜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厢房内的墙壁里侧忽然传出一个声音,赵瑾闻声而望,看到原本平整的墙壁启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露出一扇暗门来。

  有个人从暗门里出来,小倌叫了一声“沈领头”。那人带着赵瑾进了暗门,才说:“属下沈盏,见过少主。”

  赵瑾问他:“夜先生呢?”

  沈盏领着她往密道深处走,一面说:“夜先生身份特殊,不便露面,便将一应事宜交由属下,让属下与少主对接。方才引少主来的名叫竹笙,少主日后若是要找属下,可以直接点他的名。”

  二十四年前,范家的老太爷范茹乃朝中首相,却因一场春闱案而下狱。范家遭此横祸,一族人都受到了牵连。范棨是范茹幺子,又受教于赵老侯爷,他当年虚岁十六,蒙赵老侯爷求情搭救,捡回了一条命,从此远走梁州。范家养子范霁在这场祸乱中死里逃生,之后便在邑京布下了一张暗网,化名“夜鸽”,又给自己起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做夜先生。

  而知晓“夜先生”这三个字的人,只有包括沈盏在内的几个重要心腹。

  漫长的二十四年内,范霁凭着夜鸽收集邑京乃至整个大楚的消息,然后命心腹将这些一一告知给梁州的幼弟与恩师。

  往些年,赵瑾只能在夜鸽的传信中知晓范霁的只言片语,她本以为来了邑京就能见到范霁本人,何料范霁极为谨慎,在自己本家的营地也不露面,更是让手下的人继续用化名称呼他。

  沈盏既然这么说,赵瑾也只能接受,又问:“夜先生可好?”

  密道不长,不多时已经到了头,沈盏让她放心,道:“夜先生一切都好,少主无需担心。他知道少主一定会想办法来揽芳楼,所以提前让属下为少主讲一讲邑京的近况。”

  赵瑾盘腿在垫子上坐下,先说:“白天时,我入宫面圣,圣上已经借棋局向我说明了一切,我也用棋语告诉他,我会站在他那一边。”

  沈盏道:“是,夜先生知道少主会做天子孤臣。容属下多问一句,范先生可好?”

  范棨便是沈盏口中所指,他是赵瑾的老师。

  赵瑾道:“先生一家都好,此番来邑京,他还叮咛了我许多。”

  沈盏与她隔着桌案对坐,他抽出桌上预留的纸,用镇纸压了,捏笔写字,说道:“少主以往远在梁州,许多事情都是隔着一纸书信,怕是迷迷糊糊不知细节,属下今夜便为少主仔细地说一说。”

  赵瑾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沈盏在再次开口前,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气,才道:“当年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宁家一日比一日锋芒外露,朝野上下几乎被宁澄焕只手遮天。贺朝运虽为侍中,也领着同平章事的差,却远远不及。”

  对于他口中的“那些事情”,赵瑾心里再清楚不过,她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先生还再三对我说,让我对太子能避则避。只是我没想到太子如此着急,第一天就找人探我的口风。既然无可避免,倒不如迎难而上,随机应变。”

  提起太子,倒是让沈盏想到了什么,他道:“少主对几位皇子怕是还不了解。方才宴上的那一位,是圣上的四皇子,兴王秦绩。这位殿下不好美色,也不喜那□□权之术,他只爱诗书字画,古玩玉器,在音律歌舞上也颇有造诣,城东春明门处还有一间他的雅苑,名叫‘风花雪月’。”

  赵瑾听着一笑,“太子怕是最喜欢这样的兄弟。”

  沈盏道:“少主不知,太子倒是希望四殿下能替他担一份心。四殿下幼年就丧了生母,在皇后膝下长到十二岁才单独立府,与其他几位皇子相比,太子自然与他亲厚些,也知晓他的为人,劝他参政都劝了好久。”

  赵瑾问:“其他几位呢?”

  沈盏指着纸上墨迹未干的皇家树图,道:“皇长子乃谦王秦穆,杨妃所出。”

  赵瑾忍不住插了一句:“我记得,羽林军的总指挥使就是傅玄柄。他是纯阳大长公主的嫡长孙,又是允嘉公主的驸马。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他是不是与谦王走得很近?”

  沈盏点头,“是。圣上八岁登基,那时还是个孩子,大长公主受先帝所托,常出入内宫探望。杨妃曾是大长公主的贴身婢女,每每都会随着大长公主一同入宫,这么一来二去的,便成了宫妃。”

  “他的胞弟傅玄化,少主应当认识。”沈盏看她一眼,继续说,“傅玄化当年还在凰叶原救过少主一命。”

  提起傅玄化,赵瑾淡淡一笑,却只是点点头,没有深说。她重新谈起了秦穆,问道:“圣上是不是很看重谦王?”

  沈盏道:“说是看重,倒不如说是用来制衡太子。”

  赵瑾想到面圣时的品茗对弈,轻轻地嗤了一声。

  “再则便是雍王秦辙与燕王秦佑。雍王是个规矩的,他的生母出身弱了些,连带着他也是个胆小的,公务上不敢怠慢丝毫,私下里也鲜少与朝官们吃酒作乐,府里就一个雍王妃,连侧妃也不敢纳,生怕走错了一步,遭到圣上责骂,言官弹劾。”

  “至于燕王,这位殿下不起眼,封王立户之后也是领着闲职,每日就是吃喝玩乐,被言官的唾沫星子盖了一脸也是本性不改,依旧嘻嘻哈哈,不学无术。”

  赵瑾对这一位倒是有些熟悉,她回忆道:“燕王与我年岁相当,五年前太后驾鹤,我来过一次邑京,待了三个月。他那时半大小子一个,背着人偷偷带我翻墙去清荷园。如今想想,那次来邑京奔国丧,有他带着,倒是玩得很尽兴。不想五年下来,他竟然还是这幅德行。”

  沈盏道:“有宁家这样的外戚,吃吃喝喝能保命就够了。”

  赵瑾颔首,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纸,“宁氏独大,前朝有首相,后宫有皇后,所以圣上才要抬个一穷二白的程新禾做以压制。”

  沈盏道:“程新禾嘛,倒不如说是这时势造就了他,听闻他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不日就抵邑京。少主久居梁州,没有见过他,这次少不了要与他碰面,到时候点个头就行了,不要深交。”

  “我明白。”赵瑾意会,又问:“朔方那边,年前就不平静,如今虽然与柔然暂时胶着了,但他若是不在,就不怕柔然再次袭边?”

  “他不想来,也得来。”沈盏三两笔之下,又画了一张简图,“他有个弟弟叫程新忌,与少主同岁,是他麾下的一员猛将,圣上也给过封赏的。他若是不来,就唯有程新忌能够代替着走一趟。”

  赵瑾瞬间就明白了,“程新禾是怕宁家人从中作梗,给程新忌塞个什么世家女,借故将他留在邑京。”

  沈盏点头道:“不错。程新忌是他一手带大的,邑京风谲云诡,程新禾如何能放心幼弟只身一人?这又与质子何异?朔方的形势虽然不太好,但总不至于是个没有头领的空营,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他顿了顿,又说:“太子的侧妃林氏,是程新禾的妻妹。林家本为七品小户,因着女儿入东宫,林业都一步步升成了国子监司业。”

  赵瑾笑说:“这倒是有意思。”

  “不过说起来,宁家当年还想将他们的二小姐嫁给少主的父亲。”沈盏怕她理不清,又细说一遍,“就是皇后的嫡亲妹妹,宁家的二姑奶奶,如今的英王妃。”

  赵瑾确实不知道这一出,愣了半晌后,问道:“后来呢?”

  沈盏道:“老侯爷那时候初初封侯,总担心树大招风,所以没有答应。许是这件事让宁家掉了脸面,圣上为了巩固皇位,只能顾全着宁氏,冷落了梁州好久。”

  不论如何说,赵家与宁家结下的都是大梁子,赵瑾看着桌上的树网图,默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