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51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侯、侯爷!”韩遥气喘吁吁跑来,报喜似的说道:“刚刚得到夜鸽的暗信,傅二公子死罪可免!”

  赵瑾有些难以置信,“当真?”

  “是真的!”韩遥道,“听说三日前,太子在早朝时奏请赦免傅二公子死罪,还有好多朝臣附议,连公主都上殿了。侯爷,我听说公主好生厉害,把那些反对的人说得哑口无言。”

  赵瑾这时忽然想到之前的侍女说,秦惜珩进宫是为了给纯阳大长公主侍疾。

  “是这样。”她低声喃喃,心中五味杂陈,骤然间明白了秦惜珩为何不见她的书信,也不许她出府半步。

  韩遥不知明细,格外高兴道:“侯爷,不是我说,这事若是一早就找公主,咱们也不用愁这么久。”

  原是一件渴求许久的事,可当事情真的达成所愿后,赵瑾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反倒酸涩得很。

  除却早已过世的宁太后,大楚开国至今,还没有哪个女子公然上过朝堂。赵瑾不知道秦惜珩是如何劝动秦潇开的口,她唯一能看到的是,秦惜珩故意借太子的势,更是用自身来引得言官的目光,就是要把她撇得干干净净。

  雨停了,院子里却还是湿漉漉的,春日的水气氤氲了整座庭院,赵瑾站在廊下,发呆似的看着瓦沿上摇摇欲坠的水滴。

  韩遥见她绷着脸久不说话,纳闷道:“侯爷,这是好消息啊,你怎么反倒消沉了?”

  赵瑾叹了一口极长的气,“我欠了个天大的情,怕是这辈子当牛做马都还不了了。”

  秦惜珩才进公主府,就问福寿:“怀玉这几日怎么样?”

  福寿一五一十地说了,又问:“臣去请侯爷过来?”

  “先别去。”秦惜珩道,“他不是要见我吗?我回去等着他。”

  然而人没等到,却听到下人说赵瑾牵着马出府了。

  秦惜珩不动声色道:“找两个人跟着,别让他发现了。”

  赵瑾被锁在公主府三天,骤然嗅得外面新鲜的气息,不禁心境大开。

  “这不是赵侯吗?”有一辆马车从旁经过,车中人撩起帘子看她,笑道:“真是巧,赵侯这是要去哪里?”

  “原来是周帅。”赵瑾客气地笑了笑,颔首一点算是作了礼。她并不想与这位周帅攀谈太多,借口道:“不去哪里,回侯府罢了。”

  说来也是奇怪,周茗来京这么多时日,除了楚帝的寿宁宴,她竟然一次也没有遇到过。

  周茗道:“能在这里碰上赵侯,真是难得,似乎还没与赵侯喝过茶,只是可惜,我明日就要离京了。”

  赵瑾听他说离京,便想到剑西今年的军粮,她心中虽然极不愿意,但不得不说道:“这往后山高路远的,也不知何时能与周帅一起品茶。周帅今日得空吗?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请周帅喝茶,如何?”

  周茗哈哈大笑,“赵侯是个爽快人,好,今日就今日。”

  这位与程新禾齐名的岭南大帅,赵瑾还是第一次与他打交道。

  他们找了个就近的茶楼坐下,周茗先道:“常听闻赵侯大名,平日里不方便,今日终于能与赵侯共用一桌吃茶了。”

  赵瑾笑着,端起茶盏敬他一下,“周帅取笑我不是?论起名头,周帅才是人中龙凤。”

  周茗抿了一口茶,笑而不语。

  赵瑾看着他,慢慢地说起自己的目的,“此次剑西的粮草,多谢周帅开口。”

  周茗道:“同朝为官,应该的。况且剑西三州若是不保,苗西和岭南便是首当其冲遭到冲击。旁人不知道,但我们戍边的人最是清楚不过,梁州才是重中之重,该我敬赵侯一杯茶才是。”

  赵瑾给自己斟满茶,陪着喝了一口,“周帅言重了,既然都是边陲,那便没有孰轻孰重之说。南疆十二寨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否则也不会每每战起,就闹得举国皆知。万幸岭鞍设有大片的军屯,否则若是都如剑西那般,仗可就太难打了。”

  周茗道:“说起来,此次从渚州调粮的事,原本不是我想到的。只是那日陪内子回娘家,与宁相多说了几句,倒是提醒了我。”

  赵瑾笑道:“不论如何,我都要谢过周帅,剑西此次的粮草,便全部系托给周帅了。”

  从茶楼出来后,赵瑾目送着周茗的马车远去,脸上的笑慢慢褪开。

  探子藏身在暗处,并不知道她与周茗说了什么,最后落于眼底的只有赵瑾策马离开的萧瑟背影。

  纷争起于邑京,蔓延的却是整个大楚。

  赵瑾骑着马,环绕邑京边围跑了整整一圈才逐渐停下。座下的飞琼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赵瑾揉揉它的头,望着这方狭小的天地,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飞琼,”她喊着自己的马,“我不想做逃兵,可我实在是拿不出脸去见她,我除了那个谢字,也不知道还能对她说什么。”

  “嗤——”飞琼发出几阵沉重的呼气声,抬起马蹄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

  “让我回去?”赵瑾看了它一眼,喃喃自语道:“也是,总归是躲不过的,回去就回去。”

  赵瑾回来之后不久,跟在后面的探子也回来复命。秦惜珩坐于屏风内侧听完汇报,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

  “知道了。”她让人先下去,一个人坐了会儿后,喊来双临吩咐道:“去给太子哥哥递一句话,就说,我此次有意随怀玉同去梁州,让他派人去户部催催,把剑西的军饷赶紧拨出来。还有剑西去年新增的兵,也让他去问问舅舅,政事堂处事何时变得这么慢了。”

  双临领命就去,屋子重新归于平静,秦惜珩盯着墙上的合欢花灯发呆许久,等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来了府后的马房。

  赵瑾背身站在马厩前,高高地挽着袖子梳洗着飞琼的鬃毛,又把自己的脸贴上马脖子,对它说话:“今天没尽兴是不是?实话说,我也没尽兴。等回梁州吧,回了梁州,你想在黑山头跑多久都行。”

  飞琼嘶鸣几声,像是在做回应,赵瑾拍拍它的头,笑中浮着满满的无奈,自言自语起来:“别说是你,我也想回梁州了。邑京繁华又怎样,人多跑不成马,话也不能随便乱说。东寰猎场是大,可咱们也去不得。梁州多好啊,那边的天是蓝的,没有尽头,地也是广的,我带着你跑多久都行。”

  秦惜珩贴在墙后,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她看着那个瘦长的人影在马槽中加满了草料,顺势用手背擦了擦头上的汗,又对飞琼说道:“我待会儿就以梁州军务需要处理为由,把辞京的折子递进宫去,最多三日,三日之后,咱们就能回梁州了。”

  秦惜珩心中一窒,靠在墙上愣愣地不知出了多久的神,等到反应过来,赵瑾早就不在那里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地发慌,脚下毫不犹豫地就往含章院走。这一路似飞奔一般,等到赵瑾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她才长长地缓下一口气来。

  赵瑾正在写辞京的奏章,突然这么看到她,心中便是忏愧和不安,但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迎过来问道:“公主怎么来了?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她转身要去倒水,秦惜珩却从后面抱住了她。

  赵瑾的心脏在这短暂的瞬间里滞慢了好几拍,呼吸骤然屏住。

  那夜之后,秦惜珩再也没有来过含章院,也没有叫任何下人过来传话问候。两人冷了这么几天,赵瑾还被关在公主府不许外出,就在她一筹莫展时,就出了仪安公主上殿舌战群臣的事情。

  秦惜珩道:“你不去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赵瑾面对她这样直白的话语,从来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当下又木讷地缩了缩手指。

  秦惜珩放开她,转到她面前道:“早先就说要带你去清荷园,你今日有空吗?”

  赵瑾觉得奇怪,“公主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秦惜珩不与她拐弯,直言道:“我想去跑马。”

  赵瑾心里“咯噔”一响,已然有了数。

  原来方才对飞琼说的那些牢骚话都让她听到了。

  秦惜珩道:“你忘了?之前在潭……我许诺过你的。”

  赵瑾深知自己已经受了她太多的恩,很难相还,也愈发地不敢见她,当下便下意识地拒绝:“当日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那不算什么许诺,臣没放在心上。”

  秦惜珩平静地说:“你请我出面替傅玄化求情,这事我已经做了,若是不出意外,他可以免于一死。赵怀玉,你请人帮忙都是不还人情的?”

  赵瑾越发无地自容,她在心中斟酌良久,开口时有些胆怯,“公主大恩,臣没齿难忘。只是臣……臣实在是拿不出能感谢公主的东西。”

  她的视线望着他处,余光里却能感受到秦惜珩炽热的目光,紧张之余,脚下不由得后退一步。

  秦惜珩跟着上前一步,问道:“你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赵怀玉我问你,我究竟是哪里配不上你,还是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

  “没有。”赵瑾立刻道,“公主什么都很好,是臣配不上,也不敢染指。”

  “都是借口。你不是拿不出,你只是不想拿。”秦惜珩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喜欢我。你教我不要为了男人伤情,可是怎么办,我就是这么一个会为了男人伤情的人。你要说我傻,我认了,因为我心里现在只有你。我喜欢的人,我会掏心掏肺对他好,即便是飞蛾扑火也毫无畏惧。”

  赵瑾捏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心虚至极,“臣说了,臣身患隐疾……”

  “那又怎样?”秦惜珩打断,“我只是希望你心里有我,你不要扯到其他事情上面。”

  “公主若是愿意守活寡,那臣也无话可说。”

  “难道我现在就不是守活寡了?”

  赵瑾再次无话可说。

  秦惜珩抬手托住她的半张脸,凑近了去说:“怀玉,你的身体即便一直不好,我也不在乎的。只要日日都在一起,我就很知足。”

  赵瑾缓慢地对上她的眼睛,“公主,你日后会后悔的。”

  秦惜珩道:“即便后悔,那也是我的事。我决定的事情,我自己会承担,不会迁怒旁人。”

  赵瑾不死心地又问:“臣除了这袭来的侯位,可谓一无是处。公主究竟看上臣什么了?”

  “一无是处?”秦惜珩苦笑一声,“你若是一无是处,那整个邑京都是比你还不如的世家子弟。怀玉,你为什么不愿意试着接受我?我可以做到你满意的样子。”

  赵瑾道:“臣只是不希望公主再次痴心错付,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会有更好的人等着你。”

  秦惜珩道:“我说了,我不在乎你身体的那点隐疾。你说我很好,你又何尝不是?”

  她眼睛一红,控制不住地抱上赵瑾,声音哽咽,“三年前你已经丢下了我一次,现在你还要再次丢下我吗?”

  赵瑾沉默地任她抱着,心中绞如乱麻。

  她没有胆量在秦惜珩面前说破自己的身份,她身上系着剑西三州的存亡,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公主,臣真的不会是你想要的那种样子。”赵瑾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背,“而且,臣不能保证战场上没有半点风险……”

  “你住口!”秦惜珩一把捂住她的嘴,气急败坏道:“你敢这么想试试看。”

  赵瑾移开她的手,说道:“公主不爱听,那就当臣没有说过。檀英的事,臣敬谢公主大恩。”

  “这么廉价的一个字,你怎么好意思一次次在我面前说?”秦惜珩看着赵瑾,不出意料地没等来回答,于是她再退一步,道:“那我也要去梁州。”

  赵瑾没法再做阻拦,叹气道:“若是圣上与皇后同意,臣不敢有异议。”

  秦惜珩终于露了一抹难得的笑,余光快速一瞥桌案上未写完的奏章,语声轻快道:“这可是你说的。”

  赵瑾看着这位小祖宗显露的笑容,身体没来由地一颤,心中发毛之际几乎能够看到返回梁州后的种种。

  傅玄化最终得了个黥刑和流放胤州的下场,赵瑾听到这确切的消息时,高悬了这么多日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奏请离京的折子也已经送去了宫里,现在只等楚帝批红,她就能重返梁州了。

  此次入京短不过三个月,赵瑾却觉得恍若过了三年。就在她靠在躺椅里对着屋梁出神时,院门忽然被人用力地推开,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越来越近。

  “侯爷!”韩遥满头大汗进来,赵瑾偏头看过去,问道:“折子送进宫了?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刚、刚刚……”韩遥喘了一口气,道:“收到了夜鸽的飞报,车宛蠢蠢欲动,有出兵的可能。”

  赵瑾的心脏短暂性地停了一瞬,她几乎是从躺椅里弹了起来,问道:“属实吗?”

  韩遥道:“范先生在信里说,车宛尚且未过羌北,只是就咱们对乌蒙嘉的了解,他这次应该不是单纯地挑衅那么简单。”

  赵瑾抬脚就往外去,可刚刚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她能提前知道这些,全是因为有夜鸽的快马传书,可朝廷的驿报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没有这么快。

  “侯爷?”韩遥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停步,“你怎么了?咱们现在不是应该赶紧向圣上请辞回梁州吗?”

  “不行。”赵瑾摇头,解释道:“圣上的批红还没下来,我就没有理由离开。现在朝廷的驿报还未到,我们若是此时走了,等到驿报抵达邑京,不免会引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