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55章
作者:夏蝉七里
故靳苍之墓。
赵瑾在碑石前跪下,开口道:“苍叔,我从邑京回来了。今天来得匆忙,没给你带东西,下次再补。”
回答她的只有漠风吹过胡杨枝叶的细沙声。
“我今天又莽撞了。”半晌之后,她又说了这么一句。
封远山的话她何尝不懂,可这些老将都是赵世安留给她的辅将,她知道他们忠心,她比任何人都看重他们。她也不想次次都冲在前面,可如果她不能独当一面,受难负伤的便会是这些看着她长大的老人们。
她不愿,也不能。
自出生起,她全部的记忆就是这片毫无生机的贫瘠漠土,这里苦不堪言,可是却有这么一群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
“没有下次了。”赵瑾喃喃低语,“苍叔,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这次真的说到做到。”
梁渊侯府听闻主子归来,一大早就在忙活,可临近巳时才见赵瑾姗姗而至。
“瑾哥!”
赵瑾才进府,就见着个少年大步跑来,嘴里还在喊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说完之后不等她开口,少年又探头看了看府外,眨着眼睛问:“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怎么?”赵瑾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先生今日替我看着营地,不会回来了。”
少年名叫范芮,是范棨的儿子,他摇摇头,“没,我不是问我爹。”
赵瑾道:“那你问谁?”
范芮道:“不是说你娶了公主吗?在哪儿呢?”
“就你多事。”赵瑾在他额头上一弹,自顾自地继续走。
“哎瑾哥你先别走啊。”范芮追了上去,“我就是想知道知道,这公主是个什么样的脾性。”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当然得打听清楚,若是公主脾性不好,日后为难蓉姐姐怎么办?”
赵瑾脚下一顿,忽然想到秦惜珩之前说的那句“不会为难她”。
范芮看她这骤然沉默的模样,以为真如自己猜想的那般,忙说:“瑾哥,蓉姐姐那么好的人,你可千万别让她被公主欺负了。”
赵瑾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了公主脾性不好?”
范芮又问:“那公主是怎样的?待你好吗?”
“公主……”赵瑾一开口,发现自己想到的全是秦惜珩的好,她们以往的那些不愉快竟然通通被甩在了一旁。
“她挺好的。”赵瑾心中复杂,丢下这么四个字匆匆就走。
“哎瑾哥……”范芮还要再喊,院墙下就传来个声音叫住他,“芮儿。”
“爹?”范芮诧异地看着来人,“瑾哥不是说,您今日要在营中吗?”
范棨道:“封将军回来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哦。”范芮小声这么一答,又说:“瑾哥回他院里去了。”
“我知道。”范棨正要去,余光又瞥到他身上,问道:“昨日让你背的书你都会了?”
范芮最怕的就是他爹追问功课,当下脖子一缩,心虚得很,不敢吱声。
“今日没空管你,去,自己回去把书背了,下次我问起若是答不上来,罚你一天不许吃饭。”范棨严厉地下达了管教的命令。
“知道了。”范芮恹恹地答话,但又挂记赵瑾,“那瑾哥他……”
“你是没听说怀玉连夜赶路不眠不休吗?”范棨瞪他,“况且丹沙峡昨夜一战凶险,若非是她带兵及时赶到,哪能有今日的宁静。你不让她好生休息,还一直缠着做什么?”
“没,我只是想……”
“别想了,回去温书。”
范棨看着他耷拉着脑袋离开,摇摇头叹气后,赶紧往赵瑾的院子去。
赵瑾刚刚卸完甲,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然后有声音喊她:“怀玉,可是歇着了?”
“先生?”她赶紧套了件外衫就来开门,“先生怎么回来了?”
范棨道:“听韩遥说,你这一路上不吃不喝,这怎么行?你婶子做的早膳应当还有多的,走,随我先去吃一些了再休息。”
又是韩遥。
赵瑾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对范棨笑道:“我找靳如讨了张饼,吃过之后已经不饿了。”
她离开的这些时日里,不论是梁州还是邑京,都发生了太多的事。范棨本想同她好好说说,但转念想到她这一路很是辛苦,于是道:“那便歇着吧,先养好精神。其他的事,再说不迟。”
此次车宛入侵令人始料不及,好在梁州攻守得当,才没被钻了空子。激战过后,又是例行的清点战场、救治伤兵,赵瑾从封远山手中重新了解了车宛侵犯的来龙去脉,亲自撰写军报盖章蜡封后,着人火速送往邑京。
这一来二去,便是半月而过。
梁州熟悉的一切在将赵瑾拉回正轨,偶有闲暇的时候,她恍惚觉得,在邑京停留的那段时日是不是一场荒唐的梦。
直到这日,她从书房出来,照例准备去营中巡守,便见靳如站在阶下,似是等候许久。
赵瑾一看就知他有事要说,问道:“什么事?”
靳如双手呈上一份折书,说道:“侯爷,方才驿站来了快报,仪安公主的车驾已经到了会阳,下午时分就能进入剑西境内。”
第055章 迎主
越近剑西,沙尘便愈发地多。
秦惜珩挑起车帘看了看外面,问道:“到哪儿了?”
此番护行的羽林校尉陈天度道:“回公主,已经过了会阳,再走不到一个时辰,就到敦庭境内了。”
到了敦庭,便离梁州更近一步。
秦惜珩想到这里,忽然喊道:“停车!”
陈天度以为她累了,道:“那咱们稍作歇息……”
秦惜珩已经从车厢里出来,对他道:“我要骑马。”
陈天度是知晓这位公主的脾性的,当下二话不说,着人牵了一匹马来。
倒是凝香有些担心道:“公主,这边风沙大,还是坐到车里吧。”
秦惜珩道:“车里闷,骑马我还能动动筋骨。”
她上马就跑,原本行进缓慢的队伍为了能追上她,不得已加快了脚步,竟然把时间直接缩短了一半。
只要能早点见面,即便有这恼人的风沙,她也能迎面而往。
赵瑾策马大半日,抵达敦庭驿馆时,已是黄昏。这一路风尘紧赶,等到临近之时,她心里顿时起了一阵莫名的紧张。
战事善后事务杂多,她早就忙忘记了,也没料到秦惜珩的车驾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剑西刺史章之道早在她之前就在会阳与敦庭的交界处接到了仪安公主的仪仗队,可他一介外臣,并不敢与公主说太多的话,现在终于盼到了梁渊侯,他长舒下一口气,赶紧迎上来小声地问:“侯爷,公主此次前来剑西,是有什么隐情吗?”
赵瑾知道他在猜问什么,屏退了旁人说道:“刺史不用担心,你以前如何,以后依然如何。公主这次来,只是随着我一同上任罢了。”
章之道稍稍放平了心,又道:“臣看公主此行的物什不少,侯爷,咱们今年是不是不用愁银子了?”
赵瑾可不敢在他面前打包票,只说:“梁州那地方,刺史也清楚,公主千金之躯,自然得多备些东西。至于银子……我如今有了这么个驸马的身份,朝中不会有人为难,你放心,银子会有的。”
得了她最后的这句话,章之道便彻底放心了,笑道:“公主的车驾已经到了近一个时辰,侯爷先进驿馆吧,臣不打扰了。”
赵瑾颔首,转身后,脸上的笑意缓慢褪去。
驸马这个身份,也就糊弄糊弄章之道这样的地方官有用,邑京的朝官要么非富即贵,要么靠山庞大。她不过是个贫苦旮旯地的边将,在朝中无权也无友,没人会卖她这个情面。
想到这里,赵瑾轻声叹气,却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去面见秦惜珩。
陈天度带着羽林卫在驿馆外巡守,见到她来,行礼后说道:“侯爷,咱们今夜在此落脚,明日再走一日,就能抵达梁州了。”
“嗯。”赵瑾点头,问他:“公主这一路可好?”
“侯爷放心,公主一切都好。”陈天度往后退了几步,把驿馆的大门让出来,“侯爷进去吧。”
秦惜珩站在院内看着西落的斜阳,忽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赵瑾在十步之外停住脚,对她一揖,“臣见过公主。”
这一声之后,她没等来任何回音,再抬起眼一看,秦惜珩站在原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情绪晦涩不明。
“公主?”赵瑾往前走了几步,问她:“公主这一路辛苦了,身上可有不适?今日的晚膳用了吗?”
秦惜珩几步上前,扑到她怀中时,鼻息间带了几声低浅的啜泣。
赵瑾猝不及防,脚下不稳地晃了晃身子,等到站稳后,喉间也梗塞说不出话来。
“我怕你不会来。”秦惜珩埋首在她颈下,闷声说了一句。
赵瑾忍住没有推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尽量放平了声调道:“臣怎么能不来。”
秦惜珩仰起头看着她的侧脸,说道:“梁州军报抵京的那日,我就动身了。你这些时日好不好?在战场上有没有负伤?”
赵瑾道:“军中事杂,臣每日只是有些忙,其他的倒好。这次侥幸,完胜而归,并无负伤。”
秦惜珩放了心,又说:“你还没用饭吧,我在等你一起。”
几碟菜肴上桌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她们二人,秦惜珩每道菜都给她夹了点,笑道:“我听闻从梁州过来还要大半日的工夫,你跑了这么远,饿得厉害吧,赶紧吃。”
赵瑾确实是饿了,但她见秦惜珩碗中空空,也不好就此下筷,于是按捺住饿意,先给她盛了一碗汤,“剑西偏远,一应食宿比不得邑京,公主将就用些。”
秦惜珩捧着碗喝了一口热汤,冲她笑道:“我哪里是那么娇气不懂事的人,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赵瑾这才动筷,却吃得很慢,问道:“皇后舍得公主来这么远的地方?”
秦惜珩神秘一笑,对她勾了勾手指。
赵瑾倾耳过去,听她说道:“我说要来梁州替太子哥哥看着你,她就不拦我了。当然,这话只是唬人的,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吐露你的事情。”
“公主,倘若你……”赵瑾才说了几个字,侧颊上忽地一热,秦惜珩就这么顺势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赵瑾愣住,只觉得头皮都是一麻,随即耳根便是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秦惜珩莞尔一笑,像个无事人一般继续捧着碗喝汤。
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屋内的宁静骤然降至最低,赵瑾慢慢地回过神来,低声喊她:“公主。”
秦惜珩看了过去,赵瑾抬头,认真地说道:“臣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还不够清楚吗?”
“清楚。”秦惜珩放下碗,“可我也说了,我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