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54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侯爷。”韩遥跑过来请示,“那只还剩一口气的虎被蛮子们锁在笼子里,方才有人问,这虎是杀是留?”

  “自然是留着。”赵瑾丝毫不犹豫,“这畜生可不是那么好寻的,既然送给咱们了,咱们怎么也得再给它装扮装扮,以后完璧归赵,就是一份大礼。”

  “得嘞。”韩遥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方才他们差点就要杀了,亏我拦得快。”

  赵瑾笑道:“随我去了一趟邑京,倒是机灵了不少。”

  韩遥不假思索就道:“是侯爷教的好。”

  “马屁精。”赵瑾在他头上一敲,“这儿没外人,也跟我来这套?不过你如今长进不少,不错。”

  这一夜才过了一半,赵瑾现在浑身一松弛,便觉得又饥又困。空地上已经有了安放伤兵的帐篷,她顾不上其他,钻进去之后蜷缩在一隅,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赵瑾,你以为你今天赢了吗?你错了,身为帝婿,你会一辈子不得安宁,今日有求于你的,来日也能将你逼上绝路。他日之后,你的下场未必比我好,你未必能做一辈子的忠臣良将!”

  梦里漆黑一片,却有个声音恶狠狠地针对着她,她想开口反驳,却发现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今日你替他们拿下了我。下一次,也会有人替他们拿下你。天家自古无情,你好自为之。”

  这声音耳熟,她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随后,眼前的黑暗开始变化,成了走马灯般光怪陆离的异象,出现了好多张打过交道的面容。

  她看到樊芜正微笑地看着她,还有楚帝、秦佑、秦潇、程新禾,甚至还有那位长年不展任何笑颜的英王妃,也在含笑望着她。

  在这之后,又是秦惜珩泪眼朦胧地瞪她,脸上痛苦又难舍,她被拽着衣袖,听到秦惜珩说:“你既是女儿身,又何苦误我!”

  她张张嘴要解释,可是身处梦中时,就像是被人扼制住了喉腔,她连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不是,我没有,我不是刻意欺骗。

  赵瑾觉得自己被这股力量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知为何,她突然抬头看了看上空,就见自己的头顶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面似乎无边无际。

  黑洞渐渐地往下方逼迫,轮廓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平地莫名起了飓风,她不得已微微眯眼,用手臂遮住半张脸。

  耳边还在响着秦惜珩的哭泣声,赵瑾担心她受到伤害,直接将人拉扯到了怀中。黑洞逼压在即,周围渐渐地静了,连秦惜珩的哭声也骤然消失,她低头一看,人已经靠在她怀中睡着了。

  尔后又是场景一转,她慢慢睁眼,所见竟然是一片尸山血海。她站在骸骨堆积的最高处,俯视着不见尽头的白骨尸群。

  怀中的秦惜珩已然不见,她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慌张,可是四下遥望,却没有一条出路。白骨尸群铺成了脚下的这条路,她顺着路一直向前,隐约可见前方有刺眼的光芒。

  “怀玉——怀玉——怀玉——”

  有声音在后面叫她。

  是谁?

  她回过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又有个声音从前方传来,对她说道:“往前走,别回头。路在脚下,已经铺好了。”

  不,她看着脚下踩着的斑斑白骨,摇头说:“我不能。”

  这时,唤她“怀玉”的那个声音又一次从后方传来:“我在这里,回来。怀玉,回来见我。”

  前方的光芒愈加刺眼,赵瑾却在这一刻头疼欲裂,她倒在白骨峥峥的路面上,挣扎着□□,不知不觉喊出了一个名字:“阿珩。”

  这一刻骤然狂风大起,她听到有烈马嘶鸣,蹄声越来越近,踏得一地枯黄的落叶都发出脆响声。天空猝然裂开了一道深长的口子,一直撕扯到天尽头,脚下的地也开始晃动。她试图站起想要离开,却被这片摇晃的天地摔在原处。

  变故来得突然,她再次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整个天地在颤抖,有什么塌了下来。

  梦醒了。

第054章 漠土

  “侯爷醒了?”

  赵瑾朦胧着眼睛呆了须臾,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做梦,好久之后方反应过来刚才的声音是谁。

  靳如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不解道:“侯爷,怎么了?”

  “你……”赵瑾一张口,声音都是哑的,“你回来了?”

  “是,落石口已解,卑职与封将军都回来了。”

  “你有伤没有?”

  “侯爷放心,卑职和封将军都没有负伤。”

  赵瑾松了口气,靠着身后的木板又缓了一会儿,然后问:“什么时辰了?”

  靳如道:“卯时刚过。”

  赵瑾低低地“哦”了一声,又问:“有吃的没有,饿死我了。”

  靳如轻声笑了笑,拿出一块半温的炊饼给她,“韩遥说,侯爷这一路上不吃不喝不睡,只知道赶路,这会若是醒了,定会觉得饿。果然。”

  “他倒是机灵。”赵瑾咬了一口饼,又朝他伸手,靳如便把水囊递过去。

  炊饼与水三两下进肚,赵瑾这会方觉得有了些精神,又问:“羌北呢?有军报送来吗?”

  “正要与侯爷说这事。”他把军报递给赵瑾,“羌北已经全部拿下了。”

  赵瑾仔细地看着,靳如又道:“羌北此次落入车宛手中近乎十日,城内被屠洗了一半。蛮子们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卑职去看了一下,处处都是断壁残垣,那些羌和百姓,也是可怜。”

  “此次动乱太大,羌和王只怕吓得不轻。”赵瑾合上军报,想了想又说:“能帮的,就尽量帮一下吧。”

  “是。”靳如替她收好军报,问道:“侯爷是回营,还是去羌北看看?”

  “不看了。”赵瑾揉揉头,打了个哈欠,“没睡好,我先回去了,封伯随我一起,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靳如看着她将要走出帐篷的背影,忽然又是一喊:“侯爷。”

  “嗯?”赵瑾看他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什么事?”

  靳如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卑职听木乐将军说,松尔王子闹着要与侯爷一起跑马。”

  赵瑾捂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靳如道:“侯爷若是不给个准信,凭着王子那脾性,只怕会直接去营中。”

  赵瑾疲累道:“那就去告诉他,我正忙着,现在不得空。”

  “车宛都打完了,怎么不得空了?”

  帐篷帘子忽然被人一掀,有个蓝眼睛的少年闯了进来。

  赵瑾一愣,随后冷下了脸,“胡闹,你怎么跑来了?”

  来人正是羌和王的亲弟松尔王子,他逮着赵瑾就问:“阿瑾,你怎么就不得空了?”

  靳如生怕被掺和进来,识趣地赶紧先走,赵瑾有些头疼地看着他,搪塞道:“我将近三个月不在,事情都堆成山了。”

  松尔自小就认识她,还跟着学了一口流利的大楚话,他盯着眼前这人,又问:“我听说,你娶了你们皇帝的女儿?”

  “是。”赵瑾直白地承认,“我已经有妻室了。”

  松尔急道:“那姐姐怎么办?她那么喜欢你,也一直在等你。”

  赵瑾道:“有些话,我早就同她说过了。劳烦你再转告她一声,她是个好姑娘,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松尔气得跺脚,“你怎么能这样!”

  赵瑾斜睨他,“我哪样?”

  松尔缩缩脖子,被她这眼神震得不敢再多言,而是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跟你比箭。”

  赵瑾揉揉他的头,“下次吧,等我处理完这三个月的事情之后。”

  松尔呐呐地“哦”了一声,跟着她出了帐篷,又道:“我听说了,这次多亏你来得及时,才能将车宛人赶走。阿瑾,你是大楚的罗霞尼,也是我们羌和的罗霞尼。”

  赵瑾看着东升的朝阳,笑了笑说:“大楚的罗霞尼多了去了,我可不算什么。”

  “算的。”少年认真地看着她,“我阿耶还在世的时候就说,你是大楚的罗霞尼。”

  “你说是就是吧。”赵瑾捏捏他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脸,笑道:“我先走了,回见。”

  “回见。”松尔看着她上马,随后勒转马头往峡谷里走。

  一轮红日逐渐从东面的地平线上升起,松尔驻足原地,就这么望着她走进朝阳里,那铠甲上披着耀眼的金芒,与天地同辉。

  那一刻难得的壮景,他毕生难忘。

  大军一路东行,赵瑾时不时地拿手遮遮眼,她看着这轮灼眼的日,忽然想到了梦里见过的那阵刺眼光芒。

  此次前往邑京处了近三个月,她在梦里时,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未归梁州,心里还吊着那一份不敢松懈的警惕。

  赵瑾揉了揉眉心,心道这梦真是荒谬。

  “怎么了,脸色看着不大好。”封远山在旁说道。

  “没什么,在邑京过了这么些天饭来张口的好日子,猛地一回来,有些不适应。”赵瑾笑道。

  封远山问:“世子妃可好?”

  以他一系的几名老将都是这么称喊樊芜,赵瑾道:“娘挺好的,也很挂念诸位叔伯。”

  这会人多,有些话封远山想说,却不得不忍下。他看了一眼骑马在后的韩遥,回过头来对赵瑾道:“韩遥说你此次不吃不喝不睡觉,一门心思只知道赶路,回来之后又这么不管不顾地带兵。小子,你就这么着急去见世子和老侯爷?”

  赵瑾当下就回头瞪了韩遥一眼,嘴上对封远山道:“别听他胡说,我哪有不吃饭不睡觉。”

  韩遥在后面隐约听到了什么,追上来告状:“封将军,我可没有撒谎。若不是我们几个逼着侯爷吃饭睡觉,他哪能挺到现在。”

  “你还说!”赵瑾把着枪柄抽了他一下,又对封远山解释,“这小子就是好夸大其词,封伯,你别信他。”

  韩遥还要说话,被赵瑾的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封远山看着她,低低地笑了两声后,严正起来,“怀玉啊,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身体更重要,即便蛮子来袭,也有我们这些老骨头给你扛着。老侯爷待我们恩重如山,世子对我们也很和善。你这孩子,这么多年怎么总也不懂这个道理。”

  赵瑾低着头不说话,封远山又道:“蛮子们怕你不假,可你没有必要次次都冲在最前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范先生想必也教了你许多次,你怎么总也记不住?”

  她还是沉默着不出声,封远山等了一会儿,叹气道:“好了不说了,你这一路上都没消停过,别回营了,直接回府去吧。”

  “嗯。”赵瑾这才应了一声。

  一路上再无他话,临近营地时,赵瑾忽然轻喝一声,策马飞驰而去。

  韩遥慌不迭喊:“侯爷!”

  “让他去。”封远山道,“有些事他说不出来,也只能这样来发泄了。”

  赵瑾迎着晨时清冷的风,一路快驰到梁州近郊才逐渐放慢马速。

  剑西的春向来晚至,梁州挨着大漠,绿植难能可见,只有成片的胡杨扎根在此,与黄沙为伴。这里的沙子常年被大漠的风侵蚀着,化成了一道道错落有致的波纹,纹络之上竖着密密麻麻的碑石,下边葬着数不尽的护国英魂。

  马踢了踢蹄子,摇头晃脑几下,鼻子里发出沉重的呼气声。赵瑾落地,牵着它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一个人跨进碑林,往深处又走了几步后,才在其中的一座碑石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