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57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赵瑾道:“臣没怎么管,都是荷婶和奶娘在打理。梁州的冬日长,种不了什么花草,只能弄些山石来装点院子。”

  秦惜珩道:“别出心裁就很好,我看过那么多山水园子,就觉得这府上的最是独特。”

  赵瑾笑了笑,指着前面的一座院落道:“这院子才翻新的,专门留给公主住。”

  秦惜珩跟着她进了主屋,一眼看去倒是什么都很齐全,虽然比不得公主府的装潢,但在这贫瘠的梁州,已经是富丽堂皇。

  “你有心了。”秦惜珩解下披风挂在床头,莞尔道:“这院子很好,我很喜欢。”

  “公主喜欢就好,若是缺什么,只管叫人告诉臣。”赵瑾解下自己的令牌给她,“军中事多,臣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有空回府。公主把这个拿好,若是觉得烦闷了,大可以出去走一走。”

  “好。”秦惜珩接过来,手指在正面的“梁”字上摸了一遍。

  “今日走了这么远,公主好生休息,臣先走了。”该交代的都已经说完了,赵瑾微微一揖,转身就走。

  “等等。”秦惜珩从身后贴上来抱住她。

  赵瑾心里再次一颤,她动一下,那双捆住她的手臂便收紧一分,秦惜珩贴着她的后肩,声音好似在抖,“对不起,我在马车上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公主。”赵瑾轻轻喊着,低头看了一眼交叠在她身前的手,无奈叹了一口气,“臣真的不值得你这样。”

  身后久没有等来回音,赵瑾正要再说,忽觉后颈上温温地一暖,有湿热的气息伴随而至。

  赵瑾一个激灵挣脱了她,心口处起伏不定,“公主别这样。”

  秦惜珩还维持着那个半抱着她的姿势,两眼婆娑含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院中很快就有了下人们的声音,赵瑾顾不上其他,就此落荒而逃。

  范棨刚巧从前方的廊下经过,喊住她:“怀玉!”

  赵瑾刹住脚,绷紧的心脏有了些松懈,但脸上还是有些发白。

  范棨关心道:“怎么了?脸上像是不太好看?”

  赵瑾摇摇头,“先生不用担心,我没事。”

  范棨又问:“安顿好公主了?”

  “嗯。”赵瑾点头,看他神色似是有事,问道:“先生有话对我说?”

  范棨道:“是有些事要说,前阵子看你太忙,一直没找着时间。”

  两人并肩走到书房,赵瑾猜问:“先生是想问我公主的事?”

  她没做任何隐瞒,将三年前与秦惜珩的初逢一五一十讲得很细致。范棨听后,想了许久才说:“这或许,是你的一个机缘。”

  赵瑾心中千头万绪挤在一起,不解地问:“机缘?”

  “对。”范棨道,“有了公主,日后太子即位,也会看在这一层关系上,对你少些阻碍。”

  “可是圣上还在盛年,日后的事,谁说得准?”赵瑾压低了声音,“有宁家这样的外戚,圣上只怕不止一次想过,要如何废了太子。”

  范棨警觉地猜到了什么,问她:“你这次去邑京,做了什么?”

  赵瑾将自己与秦佑的盟谈说了,范棨顿时痛心疾首,“怀玉,你糊涂啊!宁相的眼线遍布朝野,他迟早会知道你与燕王暗通款曲。你在想什么?还嫌剑西的处境不够艰难吗?”

  “正是因为剑西处境艰难,我才必须与燕王站在一线。”赵瑾道,“先生想想,他日若是太子即位,即便有公主从中周转,太子和宁相就一定会放过剑西吗?先生,我可以死,但剑西不行。”

  范棨质问:“那你与燕王又能有几成胜算?你手上有兵不假,可是剑西远离邑京,燕王若要举兵,他从哪里调集兵马?”

  赵瑾道:“可若是有圣上呢?”

  范棨有些吃惊,“你是说,圣上知道这位看似烂泥扶不上墙的五殿下,一直在背地里韬光养晦?”

  赵瑾轻轻“嗯”声,“这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觉得,该是八九不离十。”

  范棨沉思,“若真是这样,倒是难办了。先帝晚年不是没有打压过宁氏一党,可即便是百足之虫,又哪是那么容易一刀斩断的,临到终了,不还是得倚仗宁氏的力量护持幼主?”

  他说完,有意问赵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可知先帝为何没有传位他人,反倒选了今上?”

  赵瑾道:“先帝是一片慈父之心。倘若选了其他年长的皇子,那么无论是谁,下场都与睿王一般无二。与其如此,不如遂了他们的意,至少能保住的更多。况且今上自小聪颖,亲政之后说不定能扭转宁党独大的局面。”

  范棨道:“圣上的确一直在与宁氏抗衡,他封了程新禾这个异姓王,又处处紧着朔北,就是最大的表态。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我范氏一族还在,如今与宁党抗衡的,自然是我们范家。”

  赵瑾想到秦佑之前所提,一时更加想知晓当年旧事,遂问:“先生,您知道文泽端吗?”

  范棨微怔,很是诧异,“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赵瑾道:“燕王与我提过几句庚子血季的旧事,他说范老太爷与文泽瑞曾是至交,我便想来问问,先生知道多少?能否讲给我听听?”

  范棨先是叹了口气,却迟迟没有开口,似乎在斟酌从哪里开始讲起。

  少顷,他才说:“文伯父与我父亲都是弘文馆出身的世家子弟,他们同窗时就很要好,入仕之后也一直互相帮衬。庚子血季的时候,我才三岁,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说文伯父出事了,父亲很着急。然后过了不知道多少时日,父亲带回来了一个孩子,还单独给他安排了一个院子养病,不许任何人打扰。”

  赵瑾问:“莫非就是夜先生?”

  范棨点点头,“我也是在很多年后才知道父亲当年做了什么。他瞒天过海,将文伯父的独子从牢里换了出来,养在深宅后院认作义子,起名叫范霁。所以我也是在后来才明白,为什么三岁以后,府里的下人都唤我为四公子,而不是从前的三公子。”

  “据说三哥在牢里受了很重的刑,到我家之后养了近乎一年的伤才能下床。父亲为了防止消息走漏,特地叮嘱大哥和二哥,不许他们在外面多说,也让人日夜看着我,不许我靠近三哥静养的院子。再后来就是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我受先生庇佑才逃了一劫,三哥虽然也侥幸活命,但是那年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陈年旧事最易牵动人心,赵瑾听着他声音中的苍凉,仿佛也看到了昔日的高门大户是如何在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赵瑾又道:“燕王说,庚子血季的缘由就是文瑞泽通敌,他还说,这是一起由宁党制造的冤案。先生,这件旧案的真相究竟是什么?燕王说的属实吗?”

  范棨摇头,“我不知道这件旧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父亲为了保护三哥,也从没对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我其实疑心过,这个引我查找真相的人会不会就是当年庚子血季的旧人。”

  赵瑾耳边蓦然响起秦佑说过的这句话,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范霁的的确确就是庚子血季的旧人。

  她迅速看向范棨,满眼都是警戒,“先生,我曾与燕王分析过,他说有一只手在指引他查找二十年前的事,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夜先生?”

  范棨先是愣住,随即摇头,“灵浚的死因的确令人胆寒,但如果三哥意在告知燕王这个,那他何不直接将真相全数说与你听?为何要绕这么大一圈,托旁人之口告诉你?”

  这一点的确不同寻常,赵瑾细细一想,觉得也是,这才放下心来。让她知晓真相后最直接的结果不过是站队皇权,如果往这个方向想,她更愿意相信谭子若是楚帝的人。

  正如那日与秦佑密谈时,他们二人同时猜到楚帝就是那只引路的手。只是这猜测太过惊悚,他们谁也没有主动说破。

  “我与三哥虽不是亲生兄弟,但同檐的那几年里,他一直都很护着我,好些道理也是他教给我的。若是没有庚子血季,他何至于寄人篱下,靠着一群外人过活,连名字也要遮掩着?”范棨沉重地叹气,“他本来也是芝兰玉树的世家贵子,前程无量。”

  “先生,你从前对我说,人若蜉蝣,不过沧海一粟。这世间变化无常,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不易,感慨过往不如抓紧当下。”赵瑾安慰他,“夜先生两次死里逃生,这便是上苍要给他机会。范家曾是他的归宿,他既然能够创立夜鸽,定然是有着另一个归……”

  “侯爷!”

  韩遥人未至声先到,他匆匆而来,站在门外打断了适才的对话,着急说道:“朝廷这次下发的粮食有异!”

第057章 惊心

  赵瑾立刻起身开门,追问道:“怎么回事?”

  韩遥道:“厨子今早用了前几日新送来的粮,结果午时才过不久,疾风营便有人上吐下泻。大伙儿起初没太在意,以为只是夜里着了寒,谁料不过半个时辰,整个疾风营都倒了。”

  赵瑾与范棨对视一眼,后者又问韩遥:“用了多少新粮?只有疾风营出事了?”

  韩遥点头,“新粮只用了两袋,全部都送去了疾风营。出事后,靳如立刻将消息封锁了,把几个厨子都扣住了,又借口疾风营正在秘训,断了东山校场与外面的联系,然后让我赶紧来给侯爷报信。”

  “做的很好。”赵瑾对他说完,冲范棨一揖,“我现在就去看看,还请先生留在府中。”

  范棨反倒催她,“快快,赶紧去看看。”

  赵瑾跨马便走,韩遥猛抽马鞭才勉强追上,顶着风对她道:“侯爷,这次的新粮会不会在途中被人掉包了?”

  飞琼嘶吼一声,在赵瑾的掌控下慢了马蹄,她侧头看向韩遥,问道:“掉包?”

  韩遥也跟着慢了下来,道:“是啊,这可是朝廷派发的军粮,究竟是什么人敢有这胆子!”

  赵瑾眼中深邃,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事远没有掉包这么简单。

  东山校场已在眼前,看守见了是她才敢放行,靳如自校场内跑出来,请示道:“碰染过新粮的人都已经关押起来了,侯爷要亲自审问吗?”

  赵瑾问:“疾风营现在如何了?”

  靳如左右环顾后,才靠近了她小声道:“已让军医一一看过了,只是中了谷物的霉烂之毒,没有性命之忧。徐军医方才验过了此次的新粮,这里面良莠混杂,烂了的谷物都藏在里面,乍一看去并不能分辨出好坏。”

  韩遥跟得紧,听闻没有人员伤亡才算放心,忿然道:“疾风营可是咱们的眼睛耳朵,哪个狗日的换了咱们的军粮!”

  “换?”赵瑾回看他一眼,冷冷地笑了两声,“若只是被哪个狗日的换了粮,倒还好办了。”

  “啥?”韩遥不懂她的意思,正要细问,赵瑾已经快步往校场里面去了。

  徐慎正在炉子前煎药,见了她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侯爷来了。”

  赵瑾找了个空处坐下,示意徐慎也坐,“徐翁,真的是新粮发霉致毒?”

  徐慎道:“这次的粮,我方才一袋一袋仔细看过了,都是置在仓中搁了许久的陈粮,渚州年年潮湿,谷物发霉也算正常。若非此次匀粮给淮安,朝廷也不至于从渚州调粮,唉——”

  不对。

  赵瑾眯了眯眼。

  渚州是什么地方?那是周茗的囊中之地,他比任何人都要知晓渚州仓廪的真实情况,在楚帝的旨意下,调给梁州的军粮即便不是当年新谷,也不该是这种以次充好的霉烂之物。若是说有人在运押途中偷换了粮,赵瑾打死都不信。

  靳如与她想到了一处,道:“侯爷,此次的新粮从渚州来,会不会是渚州刻意的?”

  若说是渚州刻意的,倒不如说是周茗默许的。韩遥一听就摇头,“不可能吧,渚州遵的是圣上的旨,如果刻意给咱们这样的霉粮,那要让咱们怎么打仗?不知道的弟兄只当这是朝廷刻意糟践我们,此举让人寒心,圣上就不怕军中哗变……”

  他话音未落,自己先醒了神。

  徐慎亦看了过来。

  赵瑾看着他,似笑非笑,“难为你,自说自话还能一语中的。”

  韩遥的目光已经直了,问着赵瑾:“侯爷,真……真的是这样?他们这是要、要逼我们造反吗?”

  剑西道往东南方向是岭鞍道,往北是宁远,一旦赵瑾揭竿而起,朝廷绝不会姑息,到时候周茗与程新禾一南一北,正好能成掎角之势将她逼入绝境。

  面对这样庞大的兵力对抗,且不说赵瑾,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封远山几人,都不敢保证有胜算。

  靳如沉着脸道:“侯爷倘若起兵,太子正好以剿灭叛党的名义除去咱们。这天下没了赵家,便断去了圣上一臂,朝廷改作宁姓便成定局。”

  秦潇是担心梁州造反吗?他担心的就是梁州不反。

  韩遥狠骂:“狗娘养的!”

  “梁州远离邑京,很多事情你们都只能听到片面之词。柔然难打不假,朔方缺马缺粮也不假,连这次匀了我们三成的军饷给朔方也不假。但是这些,都是无奈之举。”赵瑾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缓解着心中的疲惫,“不仅你们有怨言,就连我也觉得心寒。都是戍边人,我赵家将府邸都建在了梁州,就是要孤守边城,以身卫国,可是末了却连顿热饭热菜都没有,还得顾全大局优先他人,我他娘的凭什么!”

  “有人就是算计好了这一点,故意用这霉粮引我入瓮。”赵瑾说着看向靳如,“你今日做的很好,万幸将全部风声都压了下来。否则等其他几营知晓,到时候流言纷说,就真该军心溃散了。”

  靳如背心里一片湿冷,此刻唯觉后怕,道:“卑职……卑职只是直觉上以为,这件事情不能闹大,万幸今日还有卲广轮岗,是他提醒我先封锁消息扣住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