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58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赵瑾问:“卲广人呢?”

  靳如道:“他去查那日接运军粮的人了。”

  赵瑾缓慢地点头,说道:“今日之事,你们二人皆有功,我会记着,等处理完了事情,再谈嘉奖。至于这次的事情,对外就说,此次的新粮在半路上不知被哪个狗日的给换了。”

  “侯爷,”徐慎适时出声,“既然出了这样的事,那么能用的粮食又少了,剑西三州一共七万军士,今年吃什么才是要紧。”

  靳如问:“能够上书朝廷,再次调粮吗?”

  赵瑾轻轻地摇头,“他们敢做,就算好了我可能会走的退路。粮食交接时我们没有提出质疑,周茗就不会承认这粮有异,反倒会将污水泼给我们。他与太子沆瀣一气,只怕正睁大了眼睛盯着咱们的动静,若要正正经经上书此事,折子一定会被太子扣住,完全到不了御前。”

  韩遥愕然,“那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不能怎么办。剑西只能硬吃了这个哑巴亏。

  赵瑾问靳如:“霉粮有多少?”

  靳如道:“还未点查,但我与卲广猜测,可用的或许只有一半。”

  赵瑾冷笑,“既然要做,还留什么手呢,不如干脆做绝了事。”

  靳如分析道:“太子希望侯爷改投于他,这一半的好粮,不过是个施舍,他想告诉侯爷,若是剑西的立场执意不变,那么往后就别想有一天的好日子。”

  韩遥不满道:“这不是欺负人吗?他要是真心实意,何必用这等手段!”

  赵瑾道:“贵人高坐上位睥睨众生,万物在他眼中不过都是蝼蚁,他犯不着付出什么真心实意。他若是不弄这一手,我或许并不会有什么芥蒂,现在他既然做了,那么剑西绝不会听之任之。”

  韩遥问:“侯爷,你不是说和周茗在喝茶时提过这事吗?难道他只是假意应付你?”

  赵瑾咬牙切齿道:“不然呢?”

  韩遥望着赵瑾问:“侯爷,那现在怎么办?这次的粮,怕是最多只能撑到夏初。”

  “都别慌。”赵瑾定定心,沉思之后道:“诸位记好了,这消息绝不可外露。夏初之后的粮……我会想办法的。”

  日子眨眼而过,秦惜珩入府已经有了四五日,却始终没有再见着赵瑾一面。

  凝香从外面来,对她福了福身,说道:“双临悄悄去打听过了,侯爷这几日是真的不得空。自昨日起,就有不少营中的人来府上禀告事务。”

  “来府上禀告事务?”秦惜珩一听就察觉出不对,“若是军中有事,怀玉为何不直接去营中?他留在府里,只能说明府上有比军中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可这一个太平无事的侯府,会出什么天大的事情?

  她第一次往赵瑾所居的北院来,正巧碰上范芮大步跑着往一处去,手中还抱着几本账册模样的簿子。

  “阿芮!”秦惜珩叫住他。

  范芮一见是她,只得先过来,乖乖巧巧地叫道:“公主姐姐。”

  秦惜珩决定先从他下手,故意板着脸寒声问道:“你这么着急,要去哪里?手上拿着什么?”

  范芮年龄还小,又被赵瑾护得太好,面对这样略带严肃的问话,完全招架不住,心急之下便有些结巴,“没、没什么,也不去哪儿。”

  秦惜珩从他的神色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开门见山直接追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府上还是军中?”

  范芮缩了缩头,不敢直视她,连连否认:“没……真没出什么事。”

  “你说谎。”秦惜珩无比肯定地说,“从昨日起,府上就一直有营中的人来,若不是实在有事,怀玉为何不直接去军中处理事情?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范芮咬着牙不说话,秦惜珩看了他一会儿,稍稍放缓了声音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也会同怀玉一样拿你当自家弟弟看待。阿芮,我既然来了梁州,是会把这里当成家的,若是家里有什么事,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没有。”范芮还是摇头不认,他躲闪着自己的眼神,在心里想法子该如何溜走,嘴上道:“公主姐姐,我还有事,先……”

  “我若是能够出力呢?”秦惜珩突然道。

  范芮想要离开的冲动就这么被遏制住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秦惜珩掰过他的肩,面色镇定,“你告诉姐姐,我说不定有法子。”

  范芮耷拉着头,还在进行强烈的心理斗争,他犹豫再三,才道:“其实……其实我是偷偷听到了瑾哥和我爹说话,才知道的。公主姐姐,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爹,还有瑾哥,他们不许我说。”

  秦惜珩道:“你既然都这么说了,就是愿意告诉我了,是不是?”

  范芮轻轻点头,此时才抬头看她,“但是公主姐姐,你不能再告诉别人,也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的,否则叫我爹和瑾哥知道了,我铁定少不了一顿军棍。”

  秦惜珩在他面前竖起三指起了个誓,然后追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范芮左右望了一圈,确定周围无人,方道:“朝廷新拨的粮有异。”

  秦惜珩的右眼眼皮一跳,又问:“如何有异?”

  范芮咬着牙,声中带怒:“他们以次充好,拿些发霉腐烂的米面应付我们!”

  秦惜珩怔住。

  “剑西往西北看,都是贫瘠不能耕作的沙地,做不了军屯,梁州种不了粮食,我们每年只能靠着朝廷下拨的军粮果腹。可是今年,好马好粮都配给了朔方,说是要给他们打柔然用。可是剑西的三州一线就不是边陲重地吗?我们就不需要军粮马匹来抵御车宛吗?若是像往年那样,分给我们充足的陈粮也就算了,可是朝廷不把我们当人看,这次竟然用霉粮来搪塞我们,这不是逼我们去死吗?”

  范芮说着已是泪眼汪汪,他抽噎道:“车宛是不如柔然那般难啃,但是每每敌袭,也需要人来打啊。每逢出征,瑾哥都是把命寄放在阎王手里,自他接管梁州四大营后,日日都是在刀尖上过活。他不是没有负过伤,不过是将伤口藏好了,不叫人看出来而已。要不是他命大,哪里还有赵家人守在这里!”

  秦惜珩捏紧了拳,涂染了蔻丹的红指甲掐入掌心都忘了疼痛。

  “瑾哥难道就不是世家公子吗?他哪里又比邑京里那些金尊玉贵的少爷们差了?他也是正正经经的嫡出!老侯爷更是战功赫赫,配享太庙!是朝廷无眼,看不到梁州的难处,看不到他的难处,也看不到他的忠肝义胆,还要用这等下作的法子来诛他的心。”

  范芮抹了一把泪,仍然觉得心中的愤懑难平,“公主姐姐,我说话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即便你今日斥责我目无天家,这话我也要说!”

  秦惜珩脸上泛白,她摇摇头,声音乏力,“离了公主这个身份,我什么都不是,反倒要仰仗着夫家而活,我又哪里有脸斥责你。”

  范芮看着她这模样,有些失悔,“对不起,公主姐姐,我不是在说你。”

  “没什么。”秦惜珩静静心,问他:“我约莫记得,这次拨给梁州的粮,是从渚州仓廪来的?”

  范芮点头,“是。”

  秦惜珩在电光火石间就明白了其中的细节关系,愈发觉得心口绞痛。

  她的兄长,她的母后,都想要她丈夫的命。

  “我听我爹他们说,余下的粮食最多只能撑到夏初。瑾哥已经在想办法了,昨日我去书房,见他与路伯在算账,似乎是要把多余的庄子卖出去。”范芮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簿子,“方才,瑾哥让我把这些送去当铺问问,看究竟能换多少钱。这上面的东西都是老侯爷留给瑾哥的,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如何舍得拿去变卖?公主姐姐,你若是有法子,就赶紧帮帮瑾哥吧。”

  秦惜珩翻了翻他手里的这些簿子,按捺着心痛说道:“你不用去当铺了,跟我来,我先给你拿钱。”

第058章 怀玉

  赵瑾听完卲广的呈报,问道:“查清楚了,确定只有四成可用的粮?”

  卲广道:“是,我与靳如连夜检查,确实只有四成可用。”

  韩遥忍不住骂道:“狗娘的!”

  靳如在他肩上一拍,示意他少安毋躁,然后问赵瑾:“侯爷,事情既然已成定局,那么得赶紧想法子才行。”

  韩遥道:“说得轻巧,可这么多的粮食,要从哪里去弄?”

  几人皆是沉默,随后齐刷刷地看向赵瑾。

  “侯爷,”韩遥灵机一动,对她道:“公主来时,那嫁妆可真不算少。公主不是很得圣上与皇后的宠爱吗?想必另有不少食邑和庄子,要不要先问……”

  “住口!”赵瑾呵斥一声,疾言厉色道:“你们谁敢打公主嫁妆的主意,立刻军法处置!”

  “是……”韩遥讪讪地低下头去,小声嘀咕,“蛮子不敢入侵还好,可一旦像前些日子那样骤然来袭,咱们要靠什么打仗……”

  赵瑾瞪他一眼,吓得他赶紧住口。

  梁州贫瘠,哪个贵人愿意来这穷乡僻壤吃苦受罪?秦惜珩没有半分嫌弃,只因着一颗爱慕的心追随而来。文人尚有一身风骨,军人的血肉更是铁打的,若是要利用这份真心来置办军粮,她赵瑾拉不下这个脸面,也过不了良心上的那一坎。

  后颈上炽热的吻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赵瑾想到那日的场景,不免失神,缓缓道:“她乃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本来也是可以承欢于双亲膝下,如今却骨肉分离,背井离乡跟着我来这旮旯之地吃苦,我如何能动用她的东西补贴军务?”

  几个部下都静默无言,僵持对立着好久之后,赵瑾才揉了揉太阳穴,心烦意乱地说道:“你们下去忙吧,补给和军粮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书房里瞬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桌上的账簿堆成了一座小山,这是梁渊侯府近五年的全部银钱记录。

  这一整理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外面忽然有人叩门,赵瑾没空抬头,只道:“进来。”

  来人的脚步声轻若飞沙,赵瑾在余光中瞥到一截裙角,猛然抬头,“公主?”

  前几日的事总像一根刺横在她心里,现在又是独处一室,赵瑾心上绷紧,赶紧将账簿合上,起身问道:“公主找臣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秦惜珩将带来的食盒放在桌上,问她:“府上今日反复有人,个个来去匆匆,神情凝重。怀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公主不要多虑。”赵瑾冲她笑笑,“不过是例行公事,提防着车宛罢了。”

  秦惜珩双眉轻蹙,她垂目看到书案上一叠叠书册模样的账簿,欲言又止。

  赵瑾有意推她走,遂道:“梁州的冬日长,太阳一下去就要开始冷,公主先回去吧,臣送你。”

  “怀玉,”秦惜珩喊住她,“我听说你忙了一日,到现在也还没用饭,我做了碗鸡丝粥,你吃一点吧。”

  “不急,臣先送公主回房,回来了再吃。”赵瑾说着就去提灯笼,秦惜珩按住她的手,语气强硬,“你先把粥喝了。”

  不等赵瑾说话,她又道:“你放心,我没在里面加什么其他的东西。”

  赵瑾脸上一热,忙说:“臣不是这个意思。”

  秦惜珩又看了看书案上的那一堆堆的账簿,对她道:“你就算再忙,也要注意吃饭。粥是我用鸡汤熬的,炖了一个下午,你什么时候吃完,我什么时候走。”

  赵瑾眸中渐暗,她看着桌上的食盒,想的却是仓廪中的余粮。

  梁州守备军四大营,还有河州与孜州的边防军,一共七万人,她得想办法让他们吃饭。

  “好。”赵瑾主动揭开食盒,将粥端了出来。她拿汤匙舀了舀,米粒黏稠地结着糊,沾着淡黄的汤汁,香气顷刻四溢。

  一日不曾进食,此时闻到食物的味道,她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

  秦惜珩从食盒的第二格中又端出一碟蒸饺,夹起一只送到她嘴边,“趁热赶紧吃。”

  赵瑾没有拒绝,将秦惜珩送来的餐食吃了个干净。

  不到戌时,日头已然落山,唯余天边的晚霞还未褪散,外间的风渐起。

  赵瑾顺手取了自己的氅衣给秦惜珩搭上,“公主当心别着凉,臣送你回屋。”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话。临近东院时,秦惜珩才喊道:“怀玉。”

  赵瑾看向她。

  秦惜珩问:“真的没有出什么事吗?”

  赵瑾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坚持道:“真的没出什么事。公主放心,有臣在,剑西三州不会出任何事情。”

  秦惜珩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余晖的光影,赵瑾的眸子澄亮,仿佛一切真如她说的那样,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怀玉。”秦惜珩牵起她的手,用指腹轻轻地摩挲她掌心的茧子,“不管是父皇母后,还是哥哥们,他们都要离我远去的。”

  “外人眼中,我是君,你是臣,可是我没有这样想过。你是父皇选的,也是我决意托付终身的人,所以能陪我走完这一生的,也只有你。”秦惜珩贴近了去抱住赵瑾,说话时近乎乞求,“你待我好,我都清楚。但你如果不爱重你自己,我知道了会心疼。军中即便事情再多再忙,你也要好好吃饭,别糟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