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77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黑山头的日头已经渐西,白云被染上了淡淡的橘色,那浅金色的光芒从云缝间散落下来,铺了二人一身。

  连风也在光斑中温柔地掠动。

  赵瑾闭着眼睛,睫毛如受了莫大的惊吓,颤抖不停。橙色的落晖投洒下来,在她的下睑处展开一片浓密的阴影。

  鼻息之间气息环绕,更多的是秦惜珩唇齿间的味道,赵瑾抿着唇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是屏着的。

  “怀玉。”秦惜珩总算放开她,“我们就像这样,一辈子守在梁州吧。你喜欢跑马,我陪你。你想吃什么,我会学着给你做。你出征,我在家等你。我们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你还有我,我们相互厮守,你以后不是孤单一人,我会一直跟着你。”

  赵瑾沉默着不语。

  秦惜珩又说:“我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说出来。”

  赵瑾迟迟才道:“该说的早就说完了,你是翱翔于天的彩凤,不是蜷缩在府邸深院的家妇。”

  秦惜珩道:“凤凰非梧桐而不栖。你看,即便是高傲的凤凰,也是要落地的。凤凰择木而栖,仪安择婿而侍,这二者并没有任何的差别。大楚似你这般年纪就手握重权的,开国至今寥寥数人而已。怀玉,你难道就不是人中龙凤?我选定了你,又有什么错?”

  赵瑾眼中迷离,挣扎许久依然甩不开背上的重负。

  秦惜珩托起她半侧的脸,靠近了又吻一下。

  赵瑾依然没有躲开,秦惜珩试探这一回,看出了她的让步。

  落日下的光与影是草原上最斑斓的画,她们置身其中,这样相持而望静默了许久,还是秦惜珩先开口:“那你最初是怎么遇到羌和公主的?”

  “臣……”赵瑾谦称惯了,这个字一出来,秦惜珩就瞪了过来,她只好改口,“我从来只拿格兰丽当妹妹,第一次见她,是在互市的玩意铺子上。她那时候才六岁,头发是微蜷的栗色,眼睛比天空还蓝,像个精致的泥人娃娃。我没有兄弟姐妹,当时见了她就很喜欢,心想如果真有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我那时懂的不多,以为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便买了个玩意逗她玩。后来才知她是羌和的小公主。自那以后,她便经常闹着要找我玩,这一玩,就是十二年。”

  “这些年下来,我约莫也能觉察到她对我的心意,所以自前年起,我便经常绕着她走。可是越发这样,她就越发寻我寻得紧。圣上赐婚的敕令传遍九州,今日看她这模样,应当也是想开了。”

  秦惜珩则道:“万幸。”

  赵瑾不明所以,“万幸什么?”

  秦惜珩笑着,眼中露着一丝狐狸般的狡黠,“万幸有父皇的敕令,不然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你自然也就成了别家的夫婿。”

  说到这个,她又记起一事来,问道:“那你现在还想着崔心荷吗?”

  赵瑾这次真要给自己好好地伸个冤,说道:“天地明鉴,我对崔家姑娘真的没有那份心思。”

  秦惜珩却要翻旧账,“那你那天晚上又是为了谁?”

  赵瑾如今再想从前,已经感受不到当时的心酸了,她淡淡道:“没谁。不可能的事情,早就让它翻章了。”

  秦惜珩看出她不想多说,便也没再穷追续问,只是谈及过往,她想到了很多。

  “师父有一次对我说,人与人的相遇其实是命中注定。就像在外人看来,程新禾是由他提拔才有了今日,可是仔细来想,何尝又不是程新禾勇猛上进才入了师父的眼?这些都是上苍藏在命运中的谜题,总能有人将它解开。你看我们相隔万里还能走到一处,也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

  “方才,你同羌和公主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也是生长在邑京的世家子,我是不是就能时常看到你,不至于错失你这么多年。可是想完之后我又发现,如果你仅仅只是邑京万千世家子中的一个,那么父皇根本不会注意到你,我们依然只是两个见过面的陌生人。”

  秦惜珩说到这里顿了顿,面露苦笑,“所以我真羡慕羌和公主,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一起看过大漠的春夏秋冬和满天星辰,你们甚至共同抵御过外敌,互相知晓对方的喜好。你们走在一起的时候是没有任何隔阂的家人,她还叫你阿瑾,我嫉妒得要命。”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只剩满满的委屈,“我都没有这样叫过你。”

  赵瑾看着她渐显灰暗的眼眸,心中有些不忍,遂道:“你也可以这么叫。”

  秦惜珩抬眸,眼中还晃着若有若无的晶莹亮斑。赵瑾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温和道:“不要胡思乱想,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她看着赵瑾,也就这么叫了:“阿瑾。”

  “嗯。”赵瑾刚刚应声,秦惜珩就搂着她的脖颈抱住了人,“你只管放心地守着梁州,你的背后,我会一直这样替你看着。”

第075章 射术

  赵瑾被她抱着,说道:“你既然不爱听我说谢,那我就不说了。”

  秦惜珩松手,在她的心口处点了点,“记在这里就行了。”

  “好。”赵瑾笑笑,转而一看天色已经不早,道:“回去吧,过两日就要列营交接,有些事情我要先处理一下。”

  秦惜珩问:“列营交接是什么?”

  赵瑾道:“祖父还在时,将梁州守备军划分为四大营,后来将河州与孜州也调整成四营。他老人家给我留了几名老将,分别管着孜定口、河州、孜州以及镰月关。若非战时,每隔三个月,这几名老将都要交换镇守的地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三州的守备军都习惯他们的练兵以及带兵方式,以防非常之时主帅有难,临时派遣的新帅与士卒没有磨合,互相不熟悉。”

  “祖父此举很是明智。就好比车宛此次突然来犯,封伯即便是守在镰月关,也能迅速赶来梁州带兵。我刚接手梁州四大营的那一年,也自请去过河、孜二州。只不过当时我还年少,不能断了学识,先生也不便跟着我辗转着来回奔波,所以后来,我便这么一直守着梁州了。”

  “原来是这样。”秦惜珩轻轻点头,“老侯爷真是大楚的大功臣。”

  赵瑾问她:“列营交换那日,照例要点兵,公主想去看看吗?”

  秦惜珩带着些惊讶问:“我还能去看吗?”

  赵瑾笑道:“自然可以,只要公主不怯场。”

  秦惜珩带着点傲气扬起下颌,“我什么场面没见过,有什么好怯场的。”

  赵世安临去前,给赵瑾留了好几名辅将,十载而过,如今依然留守在赵瑾身边的只剩下四人。

  列营交接当日,秦惜珩来的时候,还未到预定的时辰。她只看到校场上围聚了好些人,纷纷在呐喊助威。

  “刺!快!侯爷,刺宣将军下路!”

  “作弊作弊,哪儿能像你们这样提示的!”

  秦惜珩有些好奇,可她个子不如这些守备军们高,只能寻了个石墩站上去。这么一居高临下,便能看清他们究竟在围着看什么。

  赵瑾额上系着个鲜红的汗巾,着一身轻甲,手中握着根没有装枪头的枪杆,正与一名同样装束的汉子搏得热火朝天。

  “公主也来了?”身侧传来个声音,秦惜珩一看,笑着点点头,“张公子。”

  张宓踮了脚也看不到,干脆就不看了,说道:“若无战事,这样的盛况每隔三个月就能见到一次。怀玉的武学师父多,个个都要看她有没有长进。”

  秦惜珩便问:“现在这位是哪位将军?”

  张宓道:“我猜应该是宣伯,宣揽江。”

  正说着,人堆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张宓笑道:“看来是怀玉胜了。”

  秦惜珩看着人群中央显眼的那一位,目中也泛着得意的傲然,说道:“是他胜了没错。”

  赵瑾抱着枪杆,对宣揽江揖礼,“宣伯,承让了。”

  宣揽江在她肩上用力一拍,“比上次长进不少。”

  赵瑾笑道:“哪有被痛打一顿后还不长教训的。”

  宣揽江于是哈哈大笑,赵瑾搁下枪杆,余光扫到有个人影站得极高,视线因此也转了转,就这么看到了正对着她微微而笑的秦惜珩。

  “嗯?”宣揽江随着她的目光而去,当下就猜了出来,“这位莫不是仪安公主?”

  “是。”赵瑾在旁道。

  秦惜珩下了石墩过来,宣揽江抱拳一礼,“末将宣揽江见过公主。”

  “将军多礼了。”秦惜珩得体笑着,盈盈一福回了礼。

  其他三名大将也来一一见礼,秦惜珩姿态大方谈吐有度,赵瑾站在一旁看着,忽觉她这一刻耀眼十足。

  封远山道:“此次剑西的军饷,末将几人听怀玉说了,若非公主暗中助力,只怕不能下放得这样快。”

  秦惜珩谦虚道:“这军饷本就是朝廷该放的,我不过是多问了一句,算不上帮什么忙。”

  封远山道:“不过当时格里部突然进攻,朝廷先紧着朔北,倒也并没有什么错,镇北王好歹是打了个胜仗。”

  站在宣揽江身旁的一名士卒道:“镇北王要是没点本事,哪能让圣上封为异姓王?要我说啊,还好是有他取代了华展节,往后端城一线定然也能尽早收回。”

  赵瑾心中暗叫一声不妙,随之果然看到秦惜珩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她问着方才说话的人:“你说什么?”

  说话这人是宣揽江的一名副将,名叫海炎之。他一头雾水,不知道秦惜珩为何发问,道:“卑职是说华展节,公主怕是不认得……”

  “认得。”秦惜珩干脆利落地说。

  海炎之越发不明就里,愣愣地看着她,复而又朝赵瑾看去。

  赵瑾赶紧解围,拉了拉秦惜珩的手臂,“他没什么恶意,就……”

  若是往常,秦惜珩也就算了,不会多说什么,然而今日她不顾赵瑾的话,直言道:“当然不仅仅只是认得这么简单,华将军是我师父。”

  海炎之讪讪一笑,不敢再开口了,就希望公主殿下能不做计较,小事化无。

  可秦惜珩没有罢休的意思,她再次开口,语气冰冷强势,“你们这样背地里议论人,不好吧?当年端城一役,他虽有误判,但为了保护后方百姓,不惜孤身奋战,连儿子都全部赔出去了,就换来你们嘲讽至今吗?”

  立刻有人回了一嘴:“公主说的‘误判’二字何其轻巧,难道因误判而丧生的将士就不是人命吗?守城杀敌本就是他身为主帅该做的事情,怎么就值得歌功颂德了?做错了事情就容不得人说几句吗?”

  赵瑾故意咳嗽几声,又看了秦惜珩一眼,心中正想着该如何缓和氛围,听到秦惜珩又说:“足下有胆子说话,怎么没胆子站出来?”

  话音方落,人群里便有一人踏足出来,理直气壮地对她道:“我察柯褚别的没有,胆子倒是多得很。他们忌惮你是大楚公主,不敢多言,可我不怕。”

  这人一头微蜷的黄毛,五官深邃,肤色黝黑,看着不像是大楚人的模样。

  秦惜珩带着些忌惮看他。

  赵瑾双眉一紧,板着脸呵斥道:“察柯褚,不得无礼!”

  秦惜珩转向她摇了摇头,又拍拍她的手臂道:“不要紧。”说完又问察柯褚:“你会骑射吗?”

  这话落在察柯褚耳中像是笑话,他昂了昂头,道:“公主这是要与我比骑射?”

  将士们安静了短短的一瞬,忽然整齐地响起了一阵骚动。封远山等四名大将也是讶然地同时侧目看向秦惜珩,并不相信她会骑射。

  察柯褚自小长在草原,又是疾风营的副使,论起骑射,可谓是一等一的高手。

  赵瑾仅从秦佑那里听说过秦惜珩的骑射之术,并不大相信她能比得过察柯褚,马上低劝道:“阿珩,玩笑话说说就行,不必当真,切莫为了一时之气……”

  秦惜珩充耳不闻,继续对察柯褚道:“我是挺想与你比比骑射,就是不知你敢或不敢。”

  察柯褚看着她这具瘦弱的身躯,很是不屑,“我有什么不敢的。”

  “阿珩……”赵瑾劝不动了。

  “行。”秦惜珩点点头,“输了之后,烦请朝着邑京的方向对我师父认个错、道个歉,我就不追究其他了。”

  察柯褚觉得好笑,不知她的信心从何而来,道:“若是我赢了呢?”

  “你赢不了。”秦惜珩就瞥了他一眼,眸子里像是燃起了赤焰之火。

  “嚯——”

  将士们发出着长短不一的嗤笑之音,几乎都不相信察柯褚会败下阵来。四名大将也似是来了兴致,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赵瑾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她清楚察柯褚的本事,生怕秦惜珩夸下了海口收不回场,最后还得她来调和。

  秦惜珩摘了耳上的坠子塞给赵瑾,“帮我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