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76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张宓淡淡一笑,“那是我拜把子的兄弟,我能不清楚吗?”

  程新忌道:“清不清楚,可不是公子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说了就能算的。”

  “那行吧。”张宓看自己劝不动他,干脆让出路来,“小程将军若是非要去,那就去吧。不过赵侯前几日因为敦庭的雨患病了一场,现在只怕不见外客。若是没有我的引荐,你也见不到人。”

  “你——”程新忌气噎。

  张宓这次直白道:“小程将军,天下局势安定,你为何非要蠢蠢欲动?”

  程新忌压着声音道:“局势安定?公子真的觉得如今的局势安定吗?”

  张宓按住他的手腕,“但至少不是现在。”

  程新忌一愣,愈发看不透他了,“你……”

  张宓道:“小程将军如果愿意,我可以与你煮茶相谈。”

  程新忌觉得不无不可,点头道:“好。”

  张宓付了诊金,带着程新忌进了一家就近的茶楼。

  程新忌随他席地一坐,直言道:“说吧。”

  张宓看他一眼,却是不急不忙先开始烧水,嘴上道:“不用那么急,有些事情不是着急就能办成的。”

  程新忌只好耐着性子看他烫洗茶具,不多时,便听他又开口,“小程将军不如先说说,为什么觉得当下的局势并不安定?”

  张宓既然开了这样的头,程新忌自然滔滔不绝,“先不说别的,端城一线落入赫尔部手中多少年了?我大哥多次请命收复,可朝廷始终不批!他们说国库里没钱,可国库事实上有没有钱,他们心里难道就没有数?他们就是不想我大哥再立军功!”

  “就只有这个?”张宓看他一眼,马上又垂目开始泡茶。

  “什么叫就只有这个?”程新忌冷着脸道,“公子不戍边,哪里明白端城百姓受那群柔然蛮子欺凌时是怎样的伤痛!况且端城本就是我大楚的一隅。”

  张宓斟着茶,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问你,倘若今日你能顺利见到赵侯,赵侯也愿意与你达成一致,那这之后呢?你预备如何?”

  程新忌道:“自然是将朔北和剑西连成一线。”

  张宓接着问:“连成一线之后呢?”

  程新忌道:“那当然是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张宓看着他,“你也知道,是不时之需。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军中有朝廷的眼线,此举不是正中他们下怀?到时候即便有圣上出面,也实在是难以保全镇北王。”

  “我……”

  “若这是镇北王的意思,那我觉得此等行事作风与他实在不符。但这若只是你自己的意思,小程将军,你可想过,倘若你一个疏忽,赔上的可能是镇北王的命。”

  程新忌眼中突现迷离,问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张宓道:“居安思危固然不假,可你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能够打动赵侯的东西?否则空口白话,就一句‘以备不时之需’,该如何让赵侯愿意?若我是你——”

  他以手指蘸了点茶水,就此在茶案上画着地图,乌漆色的案面一遇上水渍,便显现得愈加明显。

  “我会想办法先拿到中州道的地势图和兵防布局。这里是大楚的中心,往北接着朔北,往西接着剑西,再往东就是京畿道。一旦你所谓的不时之需来临,西、北二境就能并为一道,你们从两侧入手,若是中州道没有阻拦,那么就能直抵京畿道,到那个时候,还怕拿不下邑京?”

  张宓快速画完,又将自己面前的这杯茶水往茶案上一泼,这才拿起一旁的抹布擦干茶案上的水。

  程新忌看他的目光倏然而变。

  张宓又道:“不过,岭鞍道还有一支宁家军……”

  程新忌无意打断,“宁家军?”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嗤笑一声:“确实是宁家军。”

  张宓道:“其实宁家能像现在这样有恃无恐,还是因为有周茗。可如果成也周茗,是不是也能做到败也周茗?”

  他给自己重新斟了杯茶,喝了一口后说道:“扯远了。”

  程新忌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许久,抬眼问着对面这人,“你究竟是谁?”

  张宓笑了笑,“家翁,故相范茹。”

第074章 栖梧

  赵瑾回到梁州府上后,被秦惜珩逼着静养了五日。

  五日里,不论她如何解释自己已然恢复,但秦惜珩就是不听,每天寸步不离守着她吃饭睡觉,就连早晚课的时长也是掐着沙漏来算。

  赵瑾在府中憋了这么几日,实在是坐不住了,旁敲侧击道:“公主想必没见过这边的草场,要不臣带公主去跑马吧。”她说完,故意又加一句,“没有别人。”

  秦惜珩隐隐心动,问她:“你身上真的好全了?”

  赵瑾就差对天发誓,“真好全了。”

  她带着秦惜珩来马厩牵马,挑了其中的一匹,把缰绳递过去,“飞琼是臣从小马驹养大的,最是温顺。”

  秦惜珩问:“去哪片草场?远吗?”

  赵瑾牵了另一匹马与她并走,道:“黑山头,不算远。”

  这是梁州西南侧与羌和接壤的一块广袤草场,羌和自来依附大楚,对于黑山头,两国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

  秦惜珩长年锁闭在邑京,最多只去过猎场,还从未见过这样无垠平坦的草原。她迎着从噶尔迦雪山吹来的风,冲赵瑾挑眉,“比一场?”

  赵瑾笑道:“公主确定要跟臣赛马?”

  秦惜珩道:“怎么,怕输给我了没面子?”

  赵瑾觉得好笑,“这话,应该是臣对公主讲吧?”

  秦惜珩问:“那到底是比还是不比?”

  赵瑾正要应声,忽然看到了什么,就这么迟疑地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秦惜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百步开外的地方好像站着一人一马。

  “碰上个熟人。”赵瑾道。

  “格兰丽!”她对着远处的那个人影大声一喊,转过头对秦惜珩道:“这位是羌和的长公主,国君努呼鞑亚的亲妹妹。”

  远处的人影对着这边挥挥手,然后翻身上马,奔腾而来。

  秦惜珩见她直呼这位公主的名字,心中泛起了酸酸的醋意,问道:“你们很熟吗?”

  赵瑾点点头,“格兰丽就比臣小两岁,她还是跟在臣身后长大的。”说完,她对着策马已到身前的羌和公主道:“就你一个?松尔呢?”

  格兰丽天生一双湛蓝的眼睛,比央吉拉错的最中心还要干净清澈,她揣着一口流利的大楚话,下马时说道:“他这几天闹肚子,多特不许他随便跑,现在正蒙头大睡呢。”

  她注意到赵瑾身边的秦惜珩,打量了片刻才问:“这就是那位珠卓娜,你的妻子?”

  秦惜珩不懂她说的“珠卓娜”是什么,一脸困惑地看着赵瑾。

  赵瑾对格兰丽道:“是,大楚的公主,我的妻子。”

  最后那四个字落在秦惜珩耳中时,不由得令她心头一软,方才还涌在嗓子眼的醋味一瞬间荡然无存。

  这可是赵瑾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这份关系。

  秦惜珩趁机牵住赵瑾的手,大大方方地扬起笑容,“你好啊,羌和的公主。”

  格兰丽眼中闪过一抹低沉的失落,可是她很快又恢复原状,问赵瑾道:“大楚的京都好玩吗?有在黑山头跑马自在吗?”

  赵瑾道:“还行,各有千秋。给你和松尔带了点小玩意,只是没想到今天刚好能碰上你,不然就直接带来了。”

  格兰丽道:“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再来?我还在这里等你。”

  秦惜珩存着份私心,鬼使神差地抢在赵瑾开口之前说道:“怀玉每日都忙,不见得有空来这里。不如我找人给你送过去?”

  赵瑾几乎能够嗅到半空中的硝烟味,忙对格兰丽道:“就在我府上放着呢,这事反正不急,等我有空了再说吧。”

  “那我也有东西要给你。”格兰丽道,“阿妈新做了干牛肉,你一直最喜欢吃,我给你留了好多。”

  “嗯,扎喏。”赵瑾笑了笑,为表亲和,她特地用羌和话说了一句谢谢。

  “呀喏。”格兰丽也用羌和话回她一声“不谢”,然后跨上马背。

  “对了阿瑾。”离开前,她对赵瑾道:“我听哥哥说,大楚皇帝为了应对北边的柔然,把本该给你们的装备减了三成。今年你如果觉得不好过,可以来找我吃酒。你又帮我们赶走了车宛,哥哥也万分感谢你,羌和与梁州之间的纽带永远不断,你也是我们的罗霞尼,咱们友谊长存。”

  赵瑾淡淡一笑,“大楚有句话,叫做天无绝人之路。你放心,梁州可以过好这一年。”

  直到格兰丽走后,秦惜珩才问:“她刚刚说什么?罗什么?”

  “罗霞尼。”赵瑾给她解释,“就是羌和话里的‘光明’,是光的意思。早些年的时候,羌和、圭车和大宛是同一个部族,他们的祖先认为他们是被圣光沐浴过的最纯净的灵魂,是这大漠草原里最自由无忧的鹰,所以便用光和鹰作为部族图腾。他们口中的罗霞尼,就是生命的希望和部族的骄傲。”

  “她说的没错,你就是西陲的罗霞尼。”秦惜珩听着轻声一笑,又问:“那么‘珠卓娜’,是公主的意思?”

  “嗯。”赵瑾点头,“在大漠的部族里,向来以女子为尊。他们认为若无女子,就没有任何子孙后代,而生育孩子的痛苦和折磨,也只有女子才能体会。所以他们称公主为‘珠卓娜’,意思是早晨的露珠。”

  秦惜珩慢慢地品味,“露珠晶莹干净,大漠中又以水为贵,这群部族真会起名字。”

  赵瑾牵着马,同她漫步向前,一面吹着黑山头自由的风,一面又与她讲:“除却北边的柔然和鞑合,大漠里的部族以圭车和大宛最强。咱们如今说的车宛,皆因大宛为了吞并圭车、收服民众,才将二族的名字合在一起。”

  秦惜珩看向她,“羌和夹在车宛与大楚之间,为了求得一份安稳,所以才一直寻求大楚的庇佑,是不是?”

  赵瑾颔首,“嗯,没错。”

  “那位羌和公主……”秦惜珩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打翻了醋缸,“没想到你们交情不浅。”

  “不是!”赵瑾担心她误认为自己有意与羌和交好,忙解释道:“公主该懂唇亡齿寒的道理,羌和位置特殊,可算得上是大楚边境的缓冲带。臣自幼生长在这里,为了抵挡车宛,难免要与羌和交涉,绝非有意结交羌和公主……”

  “我是这个意思吗?”秦惜珩轻轻地叹气,望着赵瑾的眼睛问:“你何时才能放下对我的戒备?”

  此“交情不浅”非彼“交情不浅”。

  赵瑾语塞,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

  秦惜珩停下脚步,道:“今日见了她,我才发现我与你隔了多远。你嘴上说我是你的妻子,可待她却更像亲人,你直呼她的名字,对我却永远都是那恭敬的‘公主’二字。你们青梅竹马,我还能看得出她爱慕你,就好像我才是插足而入的那一个。”

  “臣……”赵瑾想插嘴又插不进来,只能听到秦惜珩越说越颤抖的声音。

  “你喜欢羌和的干牛肉,喜欢在黑山头跑马,这些她全部都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是边臣,羌和王说不定还会将她嫁给你。你看着她的时候,和她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放松的,可是你每次看我的时候,眼里都是戒备和尊卑。怀玉,我整个人都坦白给你了,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坦白一回?我们不谈政事,就不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吗?”

  “公主……”赵瑾刚刚开口,秦惜珩便讽笑道:“你看,你又来了。我的名字烫口吗?你是不会念吗?要不要我教你?”

  赵瑾在心底叹气,终于喊道:“阿珩。”

  秦惜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道:“再喊一遍。”

  赵瑾于是又喊:“阿珩。”

  她垂下眸子,此时才发现自己左手的五指正与秦惜珩紧扣在一起,她动了动,想轻轻地挣脱,可对方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

  秦惜珩贴着脸靠近,稍稍一仰头,吻就这么覆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