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 第32章

作者:达尔彭 标签: 近代现代

  黄教练在一群穿着主场红白相间颜色球衣的队员里没找到鲜明的单数九号,不悦地皱起眉头,在草皮旁左右踱着步子连连叹气。

  何栎拉着腿,喊一声:“他去上厕所了!”

  “又去卫生间!”黄教练闻言,急匆匆往卫生间赶。

  距离比赛开场还有一个多小时,首发队员都已经在场上做着热身训练,热身半小时后就得回到休息室里集合,等待正式入场踢球。

  这个节点还去洗手间,赛前关键的热身活动岂不是没时间了?

  黄教练杀到卫生间,在门外焦心地呵着:“羊咲——!什么情况啊?集合了集合了!半小时前就让你们解决掉吃喝拉撒的问题了!”

  教练的声音在空旷的卫生间里回荡一圈,羊咲捂着肚子,蹲着的身子踉踉跄跄站起来,推开隔间的门,拿起地板上的保温杯,往洗手间外走去。

  教练见着羊咲,赶忙凑上前,“没事吧?没问题吧?”

  羊咲摇摇头,他个子较高,黄教练围着他转了一圈,羊咲也只是在洗手台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地洗着脸,水飞溅了黄教练一身,他一边躲一边叮嘱:“哎哟这么冷,别洗了别洗了,赶紧的,走吧!”

  黄教练大步流星走在前头,羊咲跟在他身后,甩了甩额前头发的水。

  冷意四面八方袭来。

  下午两点,天气不佳,开场前,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天空阴得不行,乌云在天空聚成一团,堆叠好几层,仿佛都是来看比赛凑热闹的。

  露天足球场在白天也不得不亮起了所有的灯。

  热身运动只剩十来分钟很快结束了,羊咲跟着队伍回到休息室,肩膀让人搂了一下,他转过脸,面无表情和政语对视。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政语挑挑眉,发现羊咲嘴唇泛白,神色颓靡,他问,“能行?”

  “能。”羊咲慢慢推开他的手,喝两口热水——说起来,如果不是政语非要带他去吃什么法餐,他就不会肠胃不适。

  昨晚回到员工公寓,羊咲点了一份外卖,卡在晚上十点,许多餐饮门店都打烊了,他只好随意选了一间小店,下单一碗汤粉。

  也许是晚上太冷,也许是外卖包装不够完善,汤粉送来的时候已经凉了,羊咲肚饿,囫囵吞枣吃完洗洗睡,谁承想大半夜突发肠胃炎,他跑了几趟厕所,一夜没睡好,这日上午的赛前模拟却不敢请假,怕黄教练临时换掉他,硬着头皮去训练,身心俱疲。

  他本以为是法餐的问题,但见到政语没事人一样健硕地出现在赛场,羊咲就明白,是他点的那一碗汤粉不干净,小作坊的食物,赛前的确应该谨慎吃的。黄教练也多次提醒他们,能吃饭堂尽量吃饭堂。

  政语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别逞能啊,我还没废,不行我替你。”

  逞能算不上,羊咲知道自己能扛,肠胃已经不痛了,只是有点虚。

  羊咲把保温杯里的水喝完,拧好盖子,脱掉保暖外套,塞进柜子里,说“没那么矫情”。

  政语“啧”一声,略带责备:“谁说你矫情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比赛啊,要为集体考虑的,实在不行让老黄换下。”

  “反正没事。”羊咲拉开了和政语的距离,没有再和他讲话。

  临时换掉首发人员,且不说流程会有多麻烦——如果是因为伤病无法上场,需要开具医疗证明给赛事委员会。关键是,被换下的病号连替补席都不能坐,直接打道回府,羊咲私心不愿意被换下来。

  而他本来就很后悔由于自己的饮食失误导致身体出状况,被政语这么一讲,再加之对这场比赛的期待重视,羊咲心口一紧,压力陡然上升,仿佛浑身的血都缓缓往胃部流去,四肢很快冷却下来,他不得不在休息室里做几组高抬腿维持身体热量。

  以往比赛经验来看,赛前必要的兴奋紧张是很正常的,会让人大脑积极投入工作,有利于赛时发挥。

  但羊咲身子有些发冷,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痉挛,很微弱,偶尔抽跳一下,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用手不停地按揉腰腹,调整呼吸状态,缓解紧张的效果并不显著。

  距离入场还有十分钟,黄教练吹响了集合的口哨,首发队员陆陆续续集合,排成一列队伍,为首的是戴了临时队长袖徽的阿鼠,羊咲紧跟在他身后。

  “淘汰赛,各位拿出点士气!咱主场可不能输啊!”黄教练拍着手掌给大家鼓劲,“加油加油!赛场上有什么突发情况,这次政语不上场,大家看阿鼠的指令,尤其是中锋那几个人,明白了吗!”

  “明白!”

  队友们士气高涨,志在必得。

  阿鼠也不是头一回戴队长徽,经验老道。

  他转过身,他是腾跃守门员是队里最高的,一米九几的个子,又高又壮,一眼梭巡过去,简单点清了身后队伍人头,垂眸瞧了瞧眼前的人。

  “九号,你不舒服?”阿鼠问。

  “没有。”羊咲挤出一个笑容,“有点紧张而已。”

  “确定?”

  “嗯,没事。”

  羊咲感受到队长端量的目光,针扎一样,似乎在怀疑他的说法,羊咲从何栎那得知阿鼠是个对比赛很较真的人,满脑子只有比赛的输赢。羊咲不露声色地深呼吸,不得不强颜欢笑着像其他人那样蹦几下放松筋骨,让阿鼠确认他状态良好。

  场内的广播一响,阿鼠锤了锤他的肩膀:“有事及时说,进场了。”

第51章

  替补席在球场旁,能近距离更直观地看比赛,俱乐部比赛一个球队只能带七个替补,加上首发,也就是十八个人。

  首发队员入场后,替补人员也就在一旁稍微活动活动,准备随时上场,或者坐着等待,给队友加油。

  政语没坐过几次这边的冷板凳,刚到替补席,棚子下除了黄教练,站了教练组其他几个人,还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爸政宗实。

  政宗实这回没有以家属的身份去观众席看比赛,而是直接以俱乐部高层的身份,坐在替补席这边。

  他正和黄教练交流。

  看见政语来了,黄教练堆着笑:“诶,小政,你爸爸政总来了,多关心你呀!这次教练组是考虑你身体刚好,好好休养一下,下一场肯定能踢首发啦!”

  “行行行,指挥比赛去吧老头。”政语并不芥蒂,把教练打发走,自顾自坐了下来,厚外套没脱,不打算和其他候补一样热身维持活力,他猜羊咲一时半会也不会被换掉。

  政宗实靠着儿子,也坐定下来,认真观赛。

  父子俩依然没话讲。

  政宗实习惯和儿子独处时的沉默,只不过此刻他也没心情和政语找话题。

  赛事进行的很激烈,谁也没有想到,对家锋励俱乐部的球员能采取和腾跃打对抗的战术。

  一般来说,实力较弱的队伍遇上实力强的,多数在后防线压的人比较多,让四个五个球员排人墙都是很常见的。

  如此一来,强队在进攻上需要费较大力气,而弱队如果抓住时机,趁对方再而衰三而竭的时候,出其不意,找到空子进行防守反击,可能会踢得强队措手不及,毕竟强队进攻时大部分的球员都压在中场往前,自家禁区可谓岌岌可危。

  但是锋励俱乐部似乎后防线一向不出色,一上场,选择和腾跃打对抗,也许是实力不匹配干脆破罐破摔、爱拼才会赢,这种战术也不稀奇。

  倒霉的是,腾跃的后防其实也是稀巴烂的。

  好在守门员阿鼠能灵活应对,面对如此强烈的攻势,腾跃球员一边组织进攻,一边还得分神边路防守,难以招架,场上场下的球员均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硬碰硬的比赛,刚开始不过十分钟,黑白色的小小足球在潮湿的草坪里四处乱飞,双方控球率不相上下。

  阴雨持续地飘着,绵绵地浮在每个人的肌肤上,替补席氛围凝重,政宗实皱眉观看了一阵,坐不住站了起来,双臂环胸注视着场内一个人的身影。

  “羊咲在搞什么!”黄教练擦一把额头上的雨水,他忍住不在高层面前吐脏话,“心不在焉的!”

  比赛到二十多分钟时,羊咲错过了两次射门,通通没跑过对方的球员,结合训练数据来看,这已经属于是个人失误了。

  “可能雨天不好踢。”政宗实蓦然开口,脸色不佳。

  黄教练有点讶异政总为羊咲讲话。

  然而雨天归雨天,羊咲不在状态就是不在状态,似乎守门员也感受到了,两个人在场上挥着手隔空交流几次,阿鼠明显不满意,一甩手,羊咲也掉头跑远了。

  两人本就站位遥远,阿鼠再怎么叫羊咲也得不到回应。

  气氛越来越紧张,闷雷滚滚,偶有闪电劈下,晃得人脸色苍白。

  上半场即将结束,而腾跃在自家主场开局还没拿到一个进球。

  虽说两轮比赛,但腾跃的水平远不止于此。

  足球是世界第一运动,是最大型的团队比赛,一人两人的发挥失误,都很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造成全盘皆输;但反过来,一两个人的出彩,或许能救团队于水火。

  黄教练皱着脸,他在一旁挥动手臂费力喊着话,雨水落入口腔也毫不在意,不住地提醒球员注意这个注意那个。

  雨渐渐下大了一些,场上锋励的一个球员不小心摔倒需要医疗,比赛暂停。

  黄教练想趁机把羊咲叫来,但阿鼠突然离开禁区朝他飞奔过来,冒着雨,黄教练大声问他:“怎么啦?你让羊咲注意脚下节奏啊,踢得乱七八糟!”

  “九号身体不舒服,建议换人!”阿鼠说得言简意赅,哨声很快再吹响时,他又马上冲回禁区。

  助教给黄教练递来一把伞,黄教练听到这句话抓狂极了,不舒服还硬撑当自己救世主呢?!

  他怒气冲冲甩掉伞,在比赛第三十分钟,跑去同教练组商量,很快教练组那群人向坐在一旁优哉游哉的政语喊话:“十号做一下热身!准备替补!”

  政语一听,愣了几秒,麻利脱掉保暖外套,黄教练哼哧哼哧拉着他的胳膊,“多从右边路切进去,他们右边路力量弱……”

  他说完要领,问政语身体行不行,政语甩甩手立刻进入状态,比了个OK的手势。

  两分钟后,比赛再次被叫停,腾跃要求更换球员,九号换下,十号上场,同时和守门员交换了队长袖章。

  交接时,羊咲跑下来,政语本来想和他击个掌的,奈何羊咲完全无心理他。

  他头发湿漉漉的,不停地滴水,一条细小的束发带固定在额头,头发不会落下影响视线。

  身上也沾了不少泥点子,白色的过膝袜和其他队友的一样,湿了一半。膝盖关节处由于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一点皮,没有流血,只是红彤彤的几道划痕,黏了点草沫子。

  下场后又燥又凉,两侧脸颊和脖颈冒着热气,泛着疹子般的绯红。

  政宗实刚想过去,被黄教练打断。

  “羊咲你在干什么呐!”黄教练立刻把他拉到一边,指着他鼻子骂,“没吃饱饭还是咋了?只是下个雨,怎么跟丢了魂一样!哪里不舒服提前讲!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还是感冒发烧?我早该知道你状态不对……”

  黄教练絮絮叨叨地骂,平日他性子挺好,唯有在比赛时会格外严厉。

  尤其是他知道这场比赛对羊咲的重要性,恨铁不成钢,又不能真下手揍几下给他揍醒。

  教练只好自己对着空气抓了几拳,手指顶戳着羊咲的胸口,哎呀咿呀地哀叹,见羊咲咬着唇不吭声一脸倔样、死不悔改,便轻轻推开他,让他去换身衣服再回来。

  羊咲哪里敢和教练顶嘴,他弯腰撑着膝盖,气儿还没喘匀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得了令立马退场去更衣室换衣服。

  更衣室里很安静,比赛进行时几乎不会有人来。

  场外的欢呼声被隔绝得远远的,只有地板微微震动。

  剧烈运动后,羊咲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脑海里只剩下脉搏跳动声和耳鸣声,嗡嗡嗡地,本就没休息好,更是发昏。

  他微微喘息,对着储物柜握拳猛砸了几下,铁质的柜子乒乓作响,心里的不甘仍然无法被忽略掉。

  慢慢地,眼眶发涩发红,羊咲翻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滑动白底黑字的联系人,手指骤然顿住,胸口一阵抽疼,心生茫然。

  羊咲想到刚开始踢球时,十来岁,不懂得输赢乃兵家常事——尤其是足球,不确定因素太多。

  回回在没踢好、输得很惨烈的比赛下场后,第一反应是找妈妈哭鼻子或者发脾气,妈妈要么在观众席,要么在一接到电话就赶来陪他的路上。

  那时候他还挺小的,当时的社区教练时常夸他有灵气。

  羊咲死死握着手机,手机都要被他捏碎了。

  明明只是被换下场而已,整个比赛还没输掉,还有赢的可能,何况还有第二局,他还能继续踢下去,有机会完成这个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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