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 第42章

作者:达尔彭 标签: 近代现代

第65章

  “哒哒”。

  敲门声响起,桌上的小闹钟指针落在“8”上,不偏不倚,秦巧盘着腿,端着饭盒,吃羊咲打包来的晚餐,她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巴,起身开门。

  门外的男人穿着褐色皮面羽绒,皮革布料泛着光,沾了一点水,是雪融化的。

  屋外正在下暴风雪,秦巧以为这位投资商今晚不会再来了。

  那日秦巧把哥哥不要的四罐蛋白粉卖掉之后,当晚男人又出现在羊咲的公寓门口,风尘仆仆的,神色匆忙。

  先是给了秦巧一盒印着烫金法语的巧克力,履行诺言,又带了一箱东西,秦巧转眼挂在网上二手卖掉了,是进口的能量棒。

  男人问秦巧,羊咲有没有说什么,那两箱蛋白粉他有收下吗?

  秦巧转了转眼珠,“收是收了,就是不想见你。”

  “你们有矛盾?”秦巧捉摸不透,她只知道羊咲不想要这位投资商的物品。

  男人笑了笑,说“没有”,接了一个电话就走了。

  往后每隔两日,男人都会在这个点来,但是不找羊咲,只是送东西过来,不一定是吃的,也有运动器械或者服装。

  秦巧很欢迎他的到来,这位康慨的投资商每一次都会给秦巧送她喜欢的零食。

  “挺准时。”秦巧说着,摊开了手心,一盒包装漂亮的水果糖放在了她手上。

  政宗实面容略显疲态,他连续来了两周,其实已经不知道要给羊咲带什么东西了。

  羊咲没有给他发过一次信息,尽管也没有不要他的物品,他想见羊咲,却好像少了一点理由,怕平白让羊咲不高兴。

  其实政宗实有过一丝怀疑,眼前的女孩和羊咲到底是不是兄妹,是哪种兄妹?

  只是,秦巧喜欢吃零食,年纪很小,在他眼里不过也是个小孩,小孩没必要撒谎,况且他也实在分身乏术去质疑。

  十二月伊始,各个集团陆陆续续地举办商务晚宴,政宗实虽不出席,礼数还是要到位。

  电话和邮件,政宗实要亲自处理。

  拒绝是一门艺术,每一年市里都有新鲜血液涌进来,部分新晋企业家的轻狂傲慢,令老牌企业浑身不适,政宗实也不例外,却也只能笑脸相迎。

  至于真的惹到他底线的人,他有他睚眦必报的手段,绝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何况他的公司也会筹备同等级的宴席,彼时要邀请到的同辈甚至是晚辈,于公于私,他不会无端得罪。

  做人情功夫耗费的脑力,一到年底,比运行公司更令人头疼。

  政宗实最讨厌虚与委蛇的人,也最厌烦人情世故。

  他还想多问一些羊咲的情况,见秦巧已经拆了糖果的包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政宗实忽然不愿多言了,秦巧于他而言好像又成了一种人情世故。

  他脸上和煦的笑容终于挂不住,离开了公寓。

  公寓之外,风雪很大。

  康月在公寓一楼大堂等老板,大堂里没有执勤人员,大雪天翘班了,暖气也没开。

  康月裹着一件又长又厚的羽绒,在冰凉的瓷砖地上来回踱步,嘴里碎碎地骂梁奇,梁奇见大雪天马上请了假,陪同政宗实见客户的行程就丢给了康月。

  康月也是更合适的人选,她有留学背景,对美国客户更熟悉。

  政宗实晚上要见一位从美国远道而来的大客户克洛伊。

  其实政宗实和她是十几岁时在远洋念书时认得的校友,一名华侨,包括市里检察院的副主任刘有为,三个人当年是班级里为数不多的中国人,交情不错。

  政宗实和刘有为回了国,只有克洛伊留在了美国,这些年因为时差,鲜少联系。

  这一次克洛伊来中国,一是回家乡看看,二是谈一个澳门赌场的灯饰项目,政宗实可以为她引荐一些合适的中国品牌,在沿海地区加工再直接运输到澳门,成本更低。

  康月见电梯下降到了一楼,立即走上前,看一眼手表,“政总,时间不多了,雪天交通状况不太好,我们现在就得出发了。”

  政宗实没说话,沉着一双眼睛,不紧不慢。

  这一段时间都是如此,政宗实的心情从起初的郁郁寡欢,康月尚且只当那是情伤,接连被一些小企业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惹火了之后,政总脸黑的程度比她烤焦的面糊还要严重。

  唯一令康月庆幸的是,政总似乎心情不好时,格外爱花钱。

  除了一个年初起就压箱底、可有可无的项目,还给腾跃俱乐部的修缮工作投了一大笔钱,甚至于将今年公司的商务晚宴策划成了慈善拍卖会,拿出的物品都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古董,可卖掉的钱却打算通通流入关爱留守儿童的公益事业,一分一毫不进公司和个人口袋。

  康月庆幸的则是政宗实对于员工的奖金毫不吝啬,似乎也是秉持着多花钱的理念,奖金额度按照往年最高标准发放——那是五六年前、公司流水最好一年员工享有的待遇。

  康月一方面高兴,一方面疑惑又愤懑,原来这位姓政的资本家比她和梁奇想象中要有钱的多,也不知道这短短半个月砸出去的钞票是哪里来的,走的又不是公司的账,而是政总的私人账户。

  奖金定了后,整个公司都洋溢着圣诞的喜悦,逢人遇见政总都笑哈哈地问好。

  雪呼呼地吹着,康月戴着毛绒帽子埋头赶路,走着走着,一抬眼,男人突然拐了一个道,没往马路去。

  “政总!车在这边,我已经喊王叔开过来了!”

  政宗实仿佛没听见她的呼唤,在拐角很快不见了人影。

  康月是他的特助,虽说是上下级关系,脾气性格受西洋教育影响极大,没有再管老板,自己拉开门上了车,“碰”的关上车门。

  “政总呢?”王叔问。

  康月呵呵一笑:“成雪糕了吧。”

  二人在车内等待,雪铺天盖地落下来,落在车窗上,又被雨刮器无情地清理干净,周而复始。

  等了十来分钟,康月给政宗实去电,不到一秒,对方就挂了。

  康月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美国的大客户估计马上就要到饭店了,她不清楚政宗实和克洛伊的交情,干着急,冒着被政宗实训斥的风险,又给他打电话,这回倒是打通了。

  “政总,晚上九点还有一个饭局,克洛伊女士应该快到了。”康月说。

  “嗯,知道了。”政宗实冷冷淡淡的,“我现在过来。”

第66章

  隔着一扇玻璃,羊咲和政宗实对视着。

  羊咲本来在健身房里锻炼,没有留意到玻璃外的人。

  晚上八九点还在健身房里的球员一般不多,今夜又下大雪,健身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骤然响起的陌生的手机铃声吓了羊咲一跳,他这才往玻璃门那边看去,大约五米的距离,羊咲看见了政宗实。

  他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政宗实了,突然见到,毫无防备,出现在雪夜里。

  羊咲有些恍惚,愣着没讲话,手里的小哑铃有一些重量,他垂着手臂,弯下腰放下了哑铃。

  健身房里有温度适宜的暖气,羊咲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政宗实一动不动地看向他,在玻璃门外接了一个电话,讲话时眼神也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很快收起了手机,却没有进屋。

  僵持了一分钟,羊咲见政宗实发梢和双肩上的碎雪越来越多,于心不忍,挪了挪脚,慢吞吞地往门口走去。

  他躲了政宗实这么些日子,反正是躲不过的,不如接受审判好了。

  羊咲是这样想的,拉开了玻璃门,门外的凉风如出笼的凶兽,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穿的是一件宽松的白色背心,衣领比较低,汗水湿透了胸口一小片布料。

  风一吹,鸡皮疙瘩就立了起来,政宗实的视线落在羊咲脖颈上滑下来的一滴汗,很快没入领口。

  羊咲小声叫了一句叔叔,又说:“外面有点冷,有什么事不如进来说吧。”

  政宗实见他缩着肩膀躲在玻璃门后,掸了掸肩上的雪,沉默地进了门。

  门一关,隔断了冷风,羊咲舒服了一些,抱着胳膊,但他不敢说话,他没见过叔叔这般严肃的模样……要说见过也是最开始,居高临下、没有一丝慈爱,黑色的瞳孔黑色的头发,眉毛一横,高挺的鼻梁就是他那仿佛不会为任何人放低的自尊。

  似乎这才是叔叔原本的样子,对他的温柔莫不是扮演出来的。

  政宗实也觉察到了羊咲的怵,那双漂亮的眼睛不知道往哪儿飘。

  烦心事的堆积,他没有一点耐心再和羊咲玩捉迷藏打哑语的游戏了。

  政宗实合了合眼,几不可闻地叹息,“小羊,你最近为什么又躲着我?”

  政宗实问过很多次,没有一次得到羊咲正面的回答。

  见羊咲一声不吭,政宗实问出了困扰他很长一段时间的问题:“……其实叔叔一直想问你,那天在我家里听到的,特别关心的消息提示,是不是给我设置的,是的话,为什么现在又要躲着我?”

  羊咲依然没有说话,呼吸节奏明显乱了,手指抓着手臂的肌肤,深深陷了下去。

  这不是他想象中政宗实会来和他说的话,政宗实这句话无疑在问他,明明都特别关心了,为什么还是看起来毫不在意?

  而他一想到政宗实对这个提示音耿耿于怀这么久,惊讶又羞耻,他拾起眼皮,对上叔叔询问的目光,政宗实凝眉思考时,冷得像身后玻璃外的雪。

  眼前的男人又往前逼近了半步,羊咲错开视线望向政宗实的耳鬓,“没有躲,俱乐部每天训练很久,有事的话……叔叔可以来找我,也没有来啊。”

  明明羊咲是想陈述一个事实,说出来变了味似的,像埋怨。

  政宗实不悦,他几乎没有对羊咲生气过,眼下却被羊咲这句话真情实感气到了。

  “没有来吗?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给你带东西你也没有反应,羊咲,”政宗实顿了顿,有点无奈,语气放缓了一点,“你先看着叔叔,讲一下礼貌。”

  羊咲没有看,眼睛反而垂了下去,被人这么似是而非地训了一下,羊咲扛不住超负荷的情绪,酸胀溢满胸腔,他努力深吸气调整呼吸,眼眶氤氲水汽。

  他又不是不比政宗实委屈,凭什么政宗实一上来就要讨他的不是。

  羊咲往后稍稍一靠便贴在了门上,玻璃门是向内开的,被压得晃了晃,卡得更紧了。

  他吸了吸鼻子破罐破摔:“……我承认是躲着叔叔,什么原因反正也不重要,我不想听你讲奇怪的话,不想因为一两句话就跟着想东想西,不想让你觉得我异想天开……但是我真的不喜欢政语,从头到尾都是,我和政语当朋友本来就是因为叔叔而已。”

  “是因为我,”政宗实接下他的话,低下头,和羊咲的距离近得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呼吸,温热又潮湿,羊咲听见他低声问,“还是因为喜欢我?”

  羊咲眼皮子跳了跳,抬手想推开政宗实,“有什么区别。”

  “有。”政宗实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腕,他吞了吞唾沫,心脏跳得很快,四十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离悸动一词如此接近的时刻,掺杂了太多其他的情绪,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捕捉了他,政宗实惯性克制又温和地解释,嗓音中含有轻弱的颤抖,“如果是因为我,我会再继续问因为我什么,如果是因为喜欢我。”

  政宗实停在这里不说了。

  羊咲眼睛里的水越积越多,几乎看不清政宗实的表情,倔着问:“又能怎么样啊?”

  “你先回答我。”

  羊咲觉得政宗实太从容,他却毫无思考能力,被人牵着鼻子走,仿佛答案真的只能二选一。

  一只手腕被人抓着,只好用另一只手蹭了一下发红的眼睛,伤心又生气,这罐子彻底摔了个粉碎:“因为我喜欢叔叔,然后呢?”

  然后政宗实吻了他,嘴唇相碰时,尝到了一丝咸咸的味道,政宗实没有吻得很深,拉开了几厘米的距离,看见羊咲无声地掉眼泪,眼角和脸颊飘红,惊愕又惶恐。

  政宗实摸了摸羊咲的脸,想说一些话,却不知道从何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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