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13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可是呢,场下慢慢开始有人跟着附和,说这是个好屁,是个香屁。

  李沽雪又示意正待开口的温镜和傅岳舟稍安勿躁,施施然往方才说话之人的方向挪了几步:“世上只有过街老鼠才藏头露尾。罢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只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离开扬州第一站停在了胥浦?”

  场中人被他问得一静。

  “你们怎么知道傅小公子途中在胥浦停留?”李沽雪发问,“既然知道,你们这些武林正道又为什么不出手相助呢?”

第29章 二十九·流言往事浮云尽

  场中鸦雀无声。

  片刻后李沽雪朝苦叙抱拳:“我与广陵镖局若说有什么交情,那也只有机缘巧合下救过小傅这个交情。非亲非故的,那个傅总镖拜托我救他儿子出城,我肯答应,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他又旁若无人地抱怨:“他儿子还不老实,又是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又是不愿独自逃命,我们费了老鼻子力气才把他带出来,唉。”

  这时又有人道:“一面之词罢了!焉知求你救命的是傅岳舟还是傅总镖!傅总镖求你救他儿子难道没许你好处?”

  李沽雪眼神都没给一个,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站在这里说求我救命的是小傅,总比你藏头藏尾说话可信一些。”

  他有意替傅岳舟说话:“小傅挂念他爹,挂念他家的镖局。不然为何我大哥带着那什么破账本星夜兼程先到了这里,我们三个晚了好几日?便是劝说小傅花了些功夫,一步迟,步步迟,这一点苦叙大师可以作证。”

  听闻此言,在场之中有些人后悔不迭,原来是兵分了两路。“我大哥”,这些人早前上山时和温钰打过交道,知道这几个年轻人隐隐以他为首,“我大哥”说的八成就是他。早知道是这个后生单枪匹马带着账本…嘶,可惜了。不谁又能想到,傅广业竟然兵行险着,将这么要命的东西交给了一名素昧平生的无名之辈。

  苦叙唱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确实如此。”

  傅岳舟忽然手抵住下唇咳起来,温镜去扶他,他看看温镜,又看向苦叙:“方丈,诸位,即便如此,广陵镖局也不该交给晚辈。”

  他说的是广陵镖局,实际上说的却是《武林集述》,众人竖起耳朵。

  “家父临终前没将镖局托付给晚辈,便是知道晚辈不成器,难堪重任。他托付给了温兄,事实证明实乃万幸。温兄接到嘱托,一刻没有犹豫便赶来不见峰,又托付给了方丈,此事合该方丈做主。”

  他说两句咳嗽几声停一停,又道:“法源寺乃武林泰斗,方丈大师又素有德名,想必无人不服。”

  温镜看他一眼,他的话是将他们几人和温钰都撇了个干净。

  “阿弥陀佛,”苦叙大师立掌于前,“傅施主过誉,诸位同道乃是应的温施主的召,而非老衲,此事合该温施主自行决断,鄙寺不过是地方宽敞了些借出来罢了。”

  宽敞,温镜看看四面望不到边的佛殿,从前觉得自己家两座楼挺宽敞的,是他高攀了,他们家不配。

  苦叙又道:“老衲听傅施主一席话,深觉傅施主忠孝可嘉。”

  眼看苦叙滑不溜手,只借地方不拿主意,要中庸之道一条道走到黑,皮球便又回到温钰手上。

  此事还是要温钰出面,李沽雪也闭了嘴,只听温钰忽然朗声道:“《武林集述》如何处置,谁说我要代傅总镖做这个决断?”

  举座皆惊,一是没想到他就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二是,除此之外那还有什么决断好做的?

  温钰朝苦叙大师行了一礼,举步踏在木台边沿,又冲苦叙的方向又一拱手。却原来不是拜苦叙,而是拜他身后的大雄宝殿:“佛祖在上,我要替广陵镖局扬州总局一百二十余个英灵讨个说法。”

  他说得如此正义凛然,如此合情合理,令人无以反驳,场中一时间比方才李沽雪一招之内卸了白云的佩剑时还要安静。温钰临风而立,声振寰宇:“还不算各地分局的兄弟,傅总镖一生心血,一门义士,到底为何人所害?我不知道。今日我便问一问在座诸位,座下可有知情人。”

  能灭了广陵镖局,那必然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能办到的,或是哪个大门派大世家,或是几家联手,这些人正在场中。

  却不会有什么知情人站出来。

  广陵镖局是过了明路的镖局,在各州府都入了档,明目张胆掀了官府认证的镖局,这跟谋反有什么区别。江湖人虽然仗着身怀绝技,说起庙堂来都有三分不屑,可若说真的要跟朝廷做对,那还是不好有这个心思的。

  果不其然,殿前还是一片寂静。温钰道:“好,凶手不在此处。再者,据闻此次飞来横祸皆因一单生意而起,那我再问,这单生意的主顾,今日可到了?”

  一单生意,便是《武林集述》,《武林集述》,那是荣升台的账本,主顾便是荣升台,荣升台被连锅端,哪里还到得了此处。这个问题和上一个一样,注定是个无人认领的下场。

  这时祁忘风突然开口:“据闻?温贤侄,这单生意由你接了傅兄的嘱托送到法源寺,敢问贤侄是一路上一眼也没看过吗?”

  这下子场中的视线都转向了祁道长,温钰倒没避讳,利落点头,向苦叙又一抱拳:“烦请方丈请出这单生意。”

  要说满场的人,除了温镜他们几个籍籍无名,其余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说一不二,今日却连一个账本的名儿都不明说,一会儿“广陵镖局”,一会儿“一单生意”。

  文盲背书箱,都不知道在装些什么。

  苦叙取出扁平扁平的一只檀木匣子交予温钰。目力佳的立刻看出,那木匣是上等紫檀木制成的,大约有两掌宽,十来寸长,色泽深沉柔和,棕眼圆润,是件上品。

  温钰接了举在手中:“我之所以说一单生意,是因为我没见过什么《武林集述》,傅总镖交给我的便是此匣。温某不才,一路上又行得急,也没看出该如何打开。”

  一席话又说得空气安静,在座的江湖人士们有的回过味儿来,原来傅广业打得这般主意。一头央人将账册藏在木匣中送出,一头再安排人护送幼子,若这姓温的后生说的是实话,那么…只怕能打开这木匣的只有傅家人,温家兄弟实实是做了冤大头,怪不得要鸣钟,这是鸣冤呢。

  可是那本账…真的藏在这木匣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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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歇后语小能手有上线了!

第30章 三十·重重楼阁自分明

  也是,场中有几家交换几个不明显的眼神,扬州城广陵镖局的总局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傅广业死的时候身上也没带着,还能在哪呢。

  温镜忽然感到身边人动了一动,那是不知何时站回他身边的李沽雪。温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温钰单手持着木匣正走向祁忘风,并且大有要将木匣递过去的势头。

  温钰朗声道:“不如忘风道长查验一二?”

  这下可炸开了锅,一直没有作声的裴谷主开了口,他此前一直似有若无盯着温镜,此刻目光从温镜面上移开,口中笑道:“忘风掌门,咳咳,三思啊。”

  昆仑谢秋河则直接得多,他冷声喝道:“法源寺都不敢接,你两仪门敢接?”

  那边一位臂上缠着茜红披帛的青鸾派仙子则遥遥望向温钰:“温兄弟可想好了?此人方才还暗示攀扯,说温兄弟也看过这本账呢。”

  许是旁人大都在朝祁忘风喊话,只有她是对着温钰,又或许是只有她肯直接明言称“一本账”,温钰停下来,向她温文一笑:“多谢前辈提醒。正是因为祁道长有疑,我才要请他判一判。祁道长,方丈与晚辈屡次尝试开盒,皆事倍功半,您见多识广,烦您替晚辈瞧瞧,此物有没有被打开过。”

  这倒也…无可推脱,谁叫问题是他问的呢。祁忘风顶着满座能把他扎成刺猬的眼刀接过木匣,作势仔细研究一番。这只小叶紫檀边嵌玉雕花木匣是件十足的珍品,祁忘风掂量再三,里头确是书页之声,也确实做得不知什么机关,无从开启。

  而后他眼睛一转,手上也一转,却没把东西物归原主,而是递给了一旁的谢秋河。

  力拔山兮威猛盖世的昆仑剑客盯了片刻,接了。此后,一袭青衣蕴藉无匹的桃源之主接了,云鬓花颜绸带蹁跹的青鸾仙子也接了,场中许许多多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人都接了。

  最后又传回温钰手中,木匣的一角都不知道叫谁暗暗发力搓掉了一层包浆,露出内里的木纹。

  温钰举起了匣子,高声道:“请广陵镖局护送这一镖的主顾不知所踪,不惜杀人灭门也想要得到账本的凶手不愿承认,方丈仁慈收容我等多日也避了嫌,傅兄弟又自称力不从心,既然傅总镖当日将此物交予了在下,那么此物,就由温某代为处置。”

  他说话气势实在不像一名初出江湖的新人,端的掷地有声。海鹤阶前鸣向人,白玉楼,这些身怀绝技的这些年轻后生,振翅欲飞的待鸣之鹤,究竟会如何处置这本账?

  这几个年轻人是会挟账本以令英豪?还是会狮子大开口地向在座武林中人讨要秘籍财物?抑或是要挟几大门派的合力庇佑?或者《武林集述》若记载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白玉楼会一一揭露么?

  再或者,他没有这般正义凛然,蜗居在法源寺,或者旁的什么秘密之处,一条条账目细细记下再挨家挨户地讨账?或许,他野心再大一些,手段再高一些,他都无须自己亲自动手,只须挑着有仇的、有怨的几个门派四两拨千斤地去个信儿,江湖说不得就得大乱一场。

  而乱世总是出英雄的。

  出人意料地,这“英雄”默立片刻,向木台的一角行去,木台四角上设有火盆,火舌烈烈,他、他竟然,是要将这本账连带木盒一齐付之一炬?

  满座寂然,他们有的是有把柄记在《武林集述》上,有的是想浑水摸鱼据为己有,还有的,自知争夺无望,来看看花落谁家,将来是交好还是交恶。因为这本账真的太重要了,江湖其实好比隐形的割据,门派大小、势力范围就决定了弟子罗选、生意涉猎,决定了门派兴衰,种种关系错综复杂,好比一盘棋错综复杂,好比一张网犬牙交错。

  身在棋中,犹如棋子;身在网中,难窥全貌。

  可是《武林集述》能让人瞥见些全貌。有了这本棋谱在手中,即便上头没写着一步一步该如何行棋,如何克敌制胜,但至少奠定了执黑子的地位,有了先行占地之利。

  眼见这本宝贝就要落入火盆,火舌已经卷到了外头价值连城的木匣,有的人想,也好,谁也落不着,倒也干净;有的人则想——

  不如搏一搏!

  一道劲风猝然袭来!却是一名五短身材、面目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他一手朝木匣探去,一面大声喝道:“谁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你和法源寺狼狈为奸伪造木匣也未可知!或者早已将原本替换!我便要替大伙打开好好验验!”

  正是方才藏在人群中三番两次发问的那个声音!

  若说蛮力,在场诸人能打开木匣的不在少数,可是那木匣周身光滑,一丝缝隙也无,见识过机关机栝的都能看出是没打开过的,之所以没人施展内力强行破匣,一是众目睽睽,二是,这是法源寺方丈拿出来的。若是不相信法源寺,为何要上不见峰;既来了,人在屋檐下,自然要敬主人三分。

  要硬抢木匣的人却是不管不顾!他先发制人,众人反应不及,还真的让他抢在木匣落入火盆之前抓住了一角。

  却也到此为止。

  温钰离得最近,没来得及动兵器,一掌推出去。

  稍晚一步到的乃是一柄顶端二十指长的九股莲华金刚杵,隐含金刚荡魔之威,是苦叙方丈的本命法器。仅是一息之后,先前只露了几步身法的李沽雪终于出剑,一剑“归来”,似夹裹有金石之声。木台之下祁忘风也是一剑袭来,他的剑气森寒,带着太乙峰的风雪,和谢秋河重剑上的昆仑风雪一道,寒气逼得火盆中的火焰都为之一暗。此外还有裴游风手中折扇一合一甩,几道寒芒飞也似的祭出,灿若云霞的披帛也毫不逊色,艳丽又锐利的绸缎似通主人心意,也袭向来人。

  准确地说,是袭向他指尖触到的木匣。

  再上品的檀木也经不起当世几大高手的合力一击,当下四分五裂木屑四溅,里头的一本藏蓝书册也没好到哪去,死无全尸地躺在火盆子里,一任火舌无情吞噬,封面上依稀可见四个大字——武林集述。

  ——序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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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妃堂上色殊众,海鹤阶前鸣向人。《寄常征君》杜甫

  # 卷一·一把剑

第31章 三十一·院中人出锁游鱼

  李沽雪讶然:“跑了一个?”

  枕鹤急得脑门子冒汗:“是,还…还姓荣。”

  “哟,”李沽雪打一个呼哨,“可以啊你,荣升台上下八千人可一个都没漏,唯独金陵分号跑了一个,跑了的这位还姓荣?别是荣升台本家吧?”

  枕鹤气闷,半晌憋出一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还真是本家嫡系。人称荣五爷,就审的口供来看,是他们家苏州、洪州几个府这一片儿的管事。”

  李沽雪神色郑重起来:“上面什么说法儿?叫咱们把人追回来?”

  枕鹤却面上松快几分,嘿嘿笑起来:“不是咱们,兄弟,那是你的活儿。”

  李沽雪斜眼看他:“我去抓人,你干什么去?”

  枕鹤也呼哨一声:“怎么,抓一个手不能提的富家公子哥儿你还得要个帮手?出去你好意思说你出身无名殿么?”

  “手不能提,行,”李沽雪笑了笑,“手不能提他是怎么独自从你眼皮子底下跑出去的?”

  “唉,”提到个中经过枕鹤又开始叹气,“别提了。抓人是在金陵城东昭云别院,我手下兄弟亲跟着去的,事先便知道是抓东南总管,都提着精气神儿,没怎么费劲就锁定了后院一座两层小绣楼。”

  李沽雪若有所思:“昭云别院听说过,江北一带有名的园子,南朝高祖武皇帝讨伐东昏侯时的府邸,左中右三路大宅,据说东北角还有座小园林,景观秀绝。按说地方大的很,咱们这位五爷怎么主屋不住偏跑去住绣楼?这绣楼里是住着他的姬妾?”

  “咱们原先也这么想。却发现那座绣楼不同一般,窗子上都系有风铃,即便是我手下去开也不能保证悄无声息,更何况随行的都是府兵,功夫嘛就差点意思,便只好从正门摸进去,谁知道这当中就着了道。”

  “哦?”李沽雪升起些兴味,“难不成楼梯上还有什么机关不成?这姬妾很得宠啊?”

  除非是别院主人常常夜宿在此,否则一个姬妾住的绣楼何必这样大费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