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3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温镜想起那时他叫他幼弟训得一愣一愣的。

  兄妹几个忙忙碌碌吵吵闹闹,却也平平安安,有时穿越而来的温镜会稍稍感到惶惑,是这些吵闹填满了他的孤单。人要知足,知足常乐;也要感恩,感恩是福。苦别大和尚的恩也是恩,温镜希望一家人长长久久,也希望这次法源寺能平安。他手中削着竹子,心里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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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宝璋湖:保彰湖,即现瘦西湖。

第4章 四·苍山险道袭阴平

  子夜。

  观音山白日里香火缭绕,僧人诵经声不绝于耳,偶有佛钟鸣声清越悠远,好像给这座山镀了一层金光,罩了一层金钟罩,百毒不侵,妖鬼退散。

  夜间万籁俱寂,四野幢幢,这层“金光”就没那么灵。可见温镜修不了释家,他心中无佛。他白天老老实实砍了竹子,晚间还是不放心,上了山,这会儿靠在一处高崖岩石间隙,心里多少有些惴惴。

  他第一恐高,第二还有点怕黑。

  好在不远处能看见法源寺一星半点的火光,算是一点安慰。

  其实日落时分早已经过去,一直没听见山上有什么异状,这会儿四下也安静得不像话,可褐色深衣的年轻刀客依然贴着石壁一动未动地守在这里。

  不为别的,早前温镜不经意眼风一扫,瞧见法源寺院墙里头飘出一道影子。

  真的是影子,那人轻功极佳,几乎快成一道虚影,身形一晃,落在不远处一棵松树上。这手功夫,温镜不做他想,必是苦别大师。那道影子就隐在不远处,仿佛就是他早起踩过的松树枝子,他这会儿飞出去就,怪尴尬的。罢了,温镜思忖,既然老方丈都不放心,要给徒子徒孙们守夜,这扬州七月夜里又不冷,陪着守一夜又何妨。

  远处山上…温镜猛地坐直。

  五里外,最近五里之外,由远及近行来一队人马。不同寻常,温镜凝神静听细细分别,那马蹄声有一种钝感,时轻时重,十分模糊。想必是马蹄包了鏖皮之类的皮货,而且,温镜心下一动,而且这马身上有伤。

  温镜没动,因为不远处树上的人也没动,温镜静观其变。

  暗处这两人没动,四下黑夜里却不再安静,一道呼哨踏破了安眠的观音山。

  “…广陵镖局傅岳舟拜山!法源寺请开寺!”

  傅岳舟?广陵镖局!原来是广陵镖局,怪不得无须在城内契客栈,莫说是扬州一城,便是江南淮南三府五十郡,广陵镖局的人又何须住客栈。

  这被瞄上的“肥羊”便是广陵镖局?温镜心说那还挺大胆的。就仨人就想劫广陵镖局的镖?疯了吧。

  若说法源乃天下第一寺,那广陵便是天下第一镖。名目上只叫广陵,是因为总局在扬州,分号可是遍布江南江北的,而这位,自称傅岳舟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广陵镖局总镖头傅广业的幼子。

  他在江湖上很有几分声名,却并不全因为父亲和家业。他是傅岳舟,逆水行舟的傅岳舟,敢一把剑,一条舟,一个人,过十二龙王殿的傅岳舟。

  十二龙王殿是一处水匪窝子。扬州东南百余里有一天险——圩子口。圩子口临着一处内湾支流,地势险峻,暗流湍急,从前只是一座民间黑码头,有些个要避着官府口岸的生意往来不得已要走一走。

  直到十几年前。

  一帮水匪忽然不由分说接掌了这处码头,圩子口地势本就暗流暗礁遍布,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江面上又有一座沙洲做屏障,一时官府也奈何不得,忽然就坐大起来。又推出来十二个当家的,横行江上,劫船越货,为非作歹,这几人水性极好,遂自封了“十二龙王”。周遭十里八乡要横向渡江的还好,稍稍绕开些也是求个平安。纵向走水路经过此地的就要碰运气了。沙洲和圩子口夹着的这半拉江面是万万行不得的。走沙洲另一侧也要三五船只结伴才好。

  就是这么一个匪患成灾之地,两年前,叫广陵镖局的小公子一剑挑了,那年傅岳舟才十八。

  这事温镜很知道,他前年也十八,傅岳舟,就成了温钰成天念叨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别人家的孩子眼下却十分狼狈,他冠发散开,外袍上大片大片的暗红,□□一匹斑骓,即便是这夜色里也能瞧见身上青黑的斑点,可见是神骏。可这匹神骏行经无树荫处,月光稍稍一照,便可见它大半身子的鬃毛虬结成缕,湿漉漉的,那是浴着血的缘故。

  除此之外傅岳舟手里还攥着其余几条缰连着几匹骏马,其中两匹深一脚浅一脚,想是受了伤,马背上都空空如也。

  原说是日落时分到观音山,生生拖到了子时,想必这几匹马的主人就是和迟的这些个时辰一样,一道折在了路上。

  “方丈请开门!在下傅岳舟!方丈请开门!”马上的青年人声音由远及近,中气十足。

  温镜却听出这小伙子外强中干,八成是受了大罪,内伤很重,全凭一口气撑着。

  可他的这口气或许要白费,只听法源寺里遥遥传出清脆一声呼喝:“敝寺方丈远行未归,方丈江湖上的朋友小僧等不相熟,请回罢!”

  傅岳舟面上惊怒交加,复又归于平静,他手中血色的缰绳一勒,□□斑骓跃蹄长嘶,他冲着空旷的山野惨声大笑:“好好好!也是我广陵镖局接了不该接的镖!烦请小师傅转告贵寺方丈,广陵傅家覆灭在即,到时候请方丈慈悲为怀,替我父子念一段往生咒!”

  话音未落果然三道人影几个起落追击而至,只见三人俱戴着黑纱覆面,一色黑衣裹身,武功路数自成章法,松松散散竟成合围之势,手上的兵刃也十分怪异,非刀非剑,倒像是长刺,一招一式俱是杀招,手上的家伙事直往傅岳舟要害处招呼。

  傅岳舟终于出剑,一打三,任谁也知道接不了的架,他接了。

  他右手一剑,由下及上斜斜递出,极其刁钻,缓住右面的那名黑衣人,足下也不停,身形拔高,足尖点在斑骓马鞍上,左手一个巧劲,内力灌在手中一条缰上,随行的一匹马颈子骤然吃痛,一蹄子就往左面的那黑衣人脸上踢去。

  温镜暗道一声妙。

  可是黑衣人有三名,傅岳舟防住了左右两名,还剩一人。最致命的这一人,正在傅岳舟背后,手中长刺带着血光,蓄势待发。

  这是傅岳舟躲不过的一刺。

  他的剑救不了他,正与右边的黑衣人斗在一处;他的骏马救不了他,正齐齐顺着他的操纵暂时围住左边一人;他的父亲救不了他,也不知傅总镖头怎么放心派小儿子赴这样的险境;他们家的镖局也救不了他,甚至正是广陵镖局此番不知接了什么人的什么镖,才招致这杀身之祸。

  可有一人能救。

  此人也是黑衣,他足踏松风,轻如落雪又疾如闪电,从松树上飞身而下,一剑架住最后一名黑衣人的杀招。

  只有一瞬,温镜迟疑只有一瞬。他想,苦别什么时候开始使剑了,大师的佛杖呢。一个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过完一圈儿,他解下背上的刀,一个兔起鹘落,也加入战局。

  原本三打一,三个黑衣人必不是善茬,此前广陵镖局不知折了几名好手在他三人手里,傅岳舟原本毫无胜算,绝无逃出生天的希望。可如今变成了三打三,情况大不相同。

  黑衣人首先“咦”一声,朝不远处的法源寺寺墙狐疑地一瞥,而后是傅岳舟,他手上剑招不停,口中惊喜道:“苦别大师?”

  这惊喜没维持住一息,先前在松树上跟温镜做了许久邻居的人哼笑一声,哂笑道:“什么鳖?我路过此地相助于你,怎还骂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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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攻!出场了!

第5章 五·深山穷谷生魑魅

  他的轻功和他的剑一样快,也像他的笑声一样轻,玄色的大氅子自崖边飞落,迅捷得像是一片鸦羽。

  这“鸦羽”很快染了血,却不是自己的血,而是黑衣人的血。此人飞快解决了一名的黑衣人。

  氅袍剑客一出声温镜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他先前之所以判定这人是苦别,是因为自法源寺而来且这人轻功卓绝——法源寺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轻功。可温镜稍一思忖,是了,他也确实是没正脸瞧见此人面貌,苦别和尚一向用佛杖,今日倒换了剑,可见是认错了人。

  可既然从法源寺出来,又是替法源寺看家护院,怎会不知道苦别方丈?因此,温镜判断,这位松上蹲的仁兄这话是说给黑衣人听的:本人和法源寺无关,法源寺与此事没有干系。

  想透这一层,温镜手底下就有了分寸,有了分寸也有了麻烦。

  真刀真枪见真章,黑衣人下手没有顾及,手里的兵刃这会儿温镜离得近看清了,原不是刺,而是尖端锋利无比的三棱锥,还沾着半干的血迹。他们带着血的三棱锥招招致命,温镜却要手下留情不能致命。他若没个轻重把人砍死了,“松上蹲”故意说出口的话由谁带回去呢?

  死人是带不了话的。

  几人丁朗咣当战成一片,这时其中一名黑衣人怪声道:“哼,路过?谁路过听见打打杀杀不绕着走,你反而凑上来找死!”

  “松上蹲”十分游刃有余,他一剑连出,接连点了黑衣人三处破绽,嘴上还有闲暇玩笑:“势均力敌方方能称得上打打杀杀,你们三个打一个,怎能说是打打杀杀?你们分明是以多欺少。”

  黑衣人叫他的剑逼得连连败退,又被他堂而皇之说出口的大道理气得连连跳脚,闪身拉开一些距离阴冷道:“你个藏头露尾的,逞侠义逞到老子头上来了,有种报上姓名!”

  藏头露尾?温镜眼风扫去看见,发现这位虽然没戴笠帽,但是一条方巾掩了口鼻,也是看不清面貌的。

  ?合着在场六人,傅岳舟的身份是明牌,其余的无论是来杀他的还是来保他的,就温镜一个人露了脸。这真是,温镜一时间觉得自己好比是在裸奔。

  此时傅岳舟打断道:“壮士高义!我是广陵镖局门人,此番劫镖牵涉甚广,壮士此刻抽身还来得及!”

  这话说得温镜倒也有些惊讶,刚刚对着法源寺,傅公子还卖惨攀交情,这会儿得知援手乃是路过却实诚起来。特地点出广陵镖局,是说三个黑衣人连广陵镖局的镖都敢劫,只怕大有来历;又只说自己是“门人”,隐去了广陵镖局少公子的身份,这是不想叫两位“壮士”因着他的身份而涉险。

  无论是想跟广陵镖局攀个“救了你们少主人”的交情,还是单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傅岳舟一句话,全部回绝。

  这就是逆水行舟,行到山穷水尽,行到剑断人亡,该行的就行,不该行的必不能行,知难而上,逆水行舟的傅岳舟。

  唉,温镜心里一叹,反手一个刀背重重拍在对手右肩窝,心想这个别人家孩子真是的,倔脾气倒有些像他们家老三。这样一瞧这别人家的小孩儿也不是那么讨厌。也不心慈手软,他收刀再出,硕大的一口刀在他手上仿佛一根针般精细,轻轻一划,刀尖堪堪刺破黑衣人一双眼睛,却因为速度极快,一丝血迹也没在刀刃上留下。

  废了一名黑衣人的右胳膊并一双眼,温镜等于一己之力去了敌方三分之一的战力,他心想,差不多了。剩下的,傅家小子和他的“壮士”应该应付得来。定了主意,温镜不再恋战,即刻便将刀收在肘后提息往山崖上飞去。

  飘飘摇摇,似慢实快,清风乍起,碧云行天。倒应了傅岳舟那句“此刻抽身还来得及”。

  可有人却不放他走,有两人。

  其一是被他卸了右臂的黑衣人。这黑衣人眼见自己无力再战,竟勉力提起最后一口真气将手中长锥向温镜掷来,那三棱锥凭空裂成两截,一段被震碎成片,竟依然可做利器,锋利的碎片借着力道有如疾风细雨般砸向温镜;另一半靠近锥柄,手柄中空,一抛一掷,竟迸发出一蓬红雾。

  拦温镜的第二人竟然是“松上蹲”。他也是黑衣,但不同于黑衣人利索的短打扮,他的黑衣宽袍长袖,甚至背后连着袖子做成一片大氅,温镜扭头一瞧,离得近了还能瞧见这人袖子黑缎面儿底下织着的暗纹。

  衣裳料子这些温镜自然不懂,但他能瞧出贵不贵。这是温钥揪着他一厘一厘教的,为的就是跑堂迎客,观衣辨人,让温镜知道什么样的衣裳该往几楼领。

  他能看出这位的衣裳料子绝不便宜,搁在白玉楼也是该坐顶楼的贵客。

  奈何这很贵的衣裳眼下遭了无妄之灾。“松上蹲”衣袍一甩,用自己的大氅将急射而来的刀片悉数卷走,原本好不威风的大氅瞬间变得十分非主流。

  底下傅岳舟惊呼道:“快躲开!这粉末有毒!”

  “松上蹲”大笑道:“无妨。镖局的小兄弟且让一让,他们这兵器既能化整为零还能□□,倒有趣,不如叫他们自己也尝尝滋味。”

  他话说得慢条斯理,手上功夫却分毫没耽搁,刀片被他轻而易举卷走,借力打力,将飞来的刀片哪儿飞来的飞回哪儿去,兜头扎了黑衣人一身。

  那人胸前炸起几道血花,不再动弹。

  “松上蹲”落在温镜身旁按着他左手小臂,隐隐将他的形貌遮了个七七八八。两人以一块小小的岩石着力,立在崖上,他在外侧,足尖要踩不踩地挂在崖边,居高临下,声音在笑语气却冷,道:“他已折在此处,你二人还不能交差么?”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也多少挂了彩,闻听此言对视一眼,便抽身而退,顷刻消失在了黑暗里。

第6章 六·匣中宝剑夜有声

  力退劫匪,傅岳舟负着剑忽地跪了下来,端端正正朝山崖方向叩了三个头,高声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二位前辈请务必留下姓名,在下必有重谢!”

  山崖上的温镜侧着身偏着头没言语。

  山崖上另一位,七月天儿又不冷偏要戴斗篷的这位,笑道:“侠者义字当先,举手之劳罢了。我的谢就免了。这位呢?”他转向温镜,正大光明看着他的脸,“你也听见了,他们家是开镖局的,你想要他们家怎么谢你?啊对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傅岳舟奇道:“两位前辈不是一道的吗?”

  不是。吗的问我叫什么,你怎么不先说说你叫什么?而且温镜怀疑这人是故意挡路的。

  还看,看啥看?

  挡着脸别人看不着你好棒棒哦。自己藏头露尾,问起别人来跟查户口似的。温镜索性只朝底下傅岳舟道:“你先起来。”看傅岳舟还跪着,他又道,“我不是什么前辈,无名小卒,不必谢我。我看你伤势不轻,我这有些凝血丸,用么?”

  说罢他自袖中摸出一只小瓷瓶,眼睛看着挡在他前头的人:大兄弟,什么毛病,我要下去送药。

  这名棘手程度不逊于方才三个杀手的玄衣人看了他手里的瓷瓶两眼,忽然伸手在他腕上轻轻一拍,温镜本能手一松,他便接住瓷瓶翻手拔开盖子倒出一粒。他拉开脸上的方巾径自丢进嘴里,道:“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