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33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一旁钥娘耐着性子道:“用药对人,我这药里头搁了几十种药材,万一您家里姐妹不受用呢?”

  那妇人却道:“什么不受用!难不成你家药方里头有什么毒物?”

  钥娘无奈,只得将瓶子递给她,谁知接过瓶子那妇人愈加做张做致,冲外头嚷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还几十种药材,就你家的东西金贵!”

  外头的往来病患有的是在排医棚的队,有的是在排医馆的队,有的则一家人两头都排着,听见这一嗓子便纷纷询问:“大姐,怎的了?医馆的药难不成货不对版?”

  那妇人嗓门更大:“天底下哪有不为利的商人?他们又不比出家人要积德行善,谁知道给的什么药?”

  那你别接啊,温镜要出去,他也不是要跟那妇人理论,只是想赶人。这时圣蕖闻得这边动静,穿过人群亲自递了一把琉璃瓶子给那妇人,他一面护着那妇人走出人群,一面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忧心,贫僧这里有圣水,施主先拿去用罢。”

  那妇人一愣,诚惶诚恐忙不迭道谢,圣蕖一派高僧风范,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解苍生之苦乃是应当的。

  这下子那妇人愈加对温氏医馆没好脸,边走边犹自骂骂咧咧:“瞧瞧人家师傅!那医馆去不得,看病的小娘皮乳臭未干,抓药的后生一张好脸没有!可不敢进去给他们瞧!”

  这时有人道:“这医馆说来奇怪,从前从未见过,你们谁找里头的大夫瞧过病吗?”

  “没有,没有。”“头一回听说。”

  街上各处原就空旷,众人不是身上带病就是家中有人带病,干等着吹冷风原就心情欠佳,这一吵吵起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间谁都要说上两句,一来二去的医馆门口愈加地门庭冷落,不仅冷落,任谁都还要上来踩一脚。

  钥娘咬咬牙,要将医案挪到门外头去,温镜拦下,他想起李沽雪的一句口头禅:爷不伺候了。

  萍水相逢,我欠你的?

  太平桥大街上来往等候的人们只看见一个长条身材深烟衣裳的青年,手中抱着剑,脚下似踏着千钧,一步一步自街这头行到另一头。下一刻他们看见的就是这青年手里的剑不知何时噌地出鞘,他似轻描淡写地一挥,街角的医棚便哗啦啦地塌了一大半,那块写着“多罗圣水”的招幌顷刻间委顿于地。

  落在地上还就罢了,还是碎成一片一片地落了一地。周遭聚集的人们一看,好家伙,动上刀剑了,赶紧地脚底抹油。

  圣蕖脸色苍白,轻声道:“先前只知二公子是个痴情人,没想到还是个爽快人,早就想动手了罢?”

  他眉目间满是阴鸷,可他猛然退开一步忽然又恢复一脸慈悲相,扬声道:“贵号生意不景气,便来小僧的医棚撒气吗?”

  一旁尚有百姓在观望,他们家中有亲眷叫这疫病折磨得实在苦不堪言,不得已才铤而走险,留下来看看还能不能讨得一瓶圣水。

  俗话说得好,宫中道皇帝,田里信舍翁,这话说的是自古以来,天家皇帝迷信长生不老,多是信奉道教;而民间哪来的闲钱和闲暇炼丹问道,为求个风调雨顺的温饱,多为释家信徒。所谓家家阿弥陀,户户观世音,便说的是民间佛教之盛行。因此出家人先天就是比商人更得人心,叫圣蕖三言两语一挑拨,大着胆子旁观的人群立刻被说得意动,想要为“无辜”的医棚仗义出头。

  可他们刚想说点什么就不约而同又纷纷闭了嘴,因为药铺步出的这后生冷冷瞥了人群一眼,手中长剑锵地直插入地。

  温镜慢慢开口:“为钱为利,方为生意,我们为城中百姓诊治赤瘢之症不为钱不得利,何来生意一说?”

  与圣蕖一道的其中一名僧人就要上前理论,被圣蕖拦住,他慢条斯理道:“行洁业且精,奔走成名声,或许眼下是不为名不为利,然而施主可敢说,此番义诊完全没有为自家医馆立名声的意图?”

  一旁一三十上下的壮硕汉子插嘴道:“大师说得有理,这是家新开的医馆,无根无凭谁又来上门叫他们看病?可不正借着此次疫病赚名声!”

  先前从医馆出来的那大姐真是祸害不浅,她的两句话加上圣蕖两句话使得温氏医馆更不受人待见起来,一时间看客们一面倒地非议。温镜并未理会这些嗡嗡的议论,他直视圣蕖:“行,我家是为了立名声,那么敢问尔等在此义诊又是为了什么?”

  圣蕖严肃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性命又哪有旁的目的。”

  “哦?”温镜冲着人声鼎沸的人群一抬手,人群奇异地又安静下来。倒不是咱温二爷的手有什么魔力,而是他左手一按剑柄,地面唰地裂开,裂口直绵延到人群脚下。

  温镜沉声道:“好一个救人性命,便是用你这圣水里头的丹砂和胡粉救人性命?”

  人群哗然,并非人人都懂胡粉,但有些见闻的一定听说过丹砂。

  丹砂入药,丹砂为饰,丹砂作画,都是常见的。但这,这即便药用丹砂也不能长用啊。这僧人先前还说他们的圣水即便赤瘢愈合也可继续敷用,有延年益寿、活肤焕颜之效,还说琉璃寺愿意长久为扬州百姓提供。这不害人么?琉璃寺,虽未听说过,但好歹是个寺,寺中怎么说也是出家人,真干的出这种事?

  圣蕖似乎也是未料到温镜能一语道破玄机,眼皮猛地一掀:“贵府上倒是能人辈出,这才一夜间就能勘破圣水秘方,是我大意。”

  温镜未答,圣蕖变脸极快,眼睛在温镜的剑和身后医馆门内的一道倩影上遛了遛,收敛神色,一派恳切之态,背过众人轻声向温镜道:“二公子,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道理我明白。怎么说,我将您家医馆门前的医棚撤掉,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涉,二公子以为呢?”

  温镜淡然一笑:“我以为…”

  圣蕖以为他的一番话奏了效——嗐,这家人经商,商人为利,又不像法源寺,是为了什么正道什么大义,眼下之利不妨先舍给他们——于是他也会心一笑,单掌一礼,就预备带着人撤走。

  可温镜没让他走,温镜淡淡道:“我以为这等祸害人的东西大师还是趁早收起来的好。”

  圣蕖面上笑意凝固,意识到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他面色阴沉:“施主既然质疑圣水,那小僧多嘴一问,贵号治疗赤瘢的药方用的又都是些什么药材?施主敢说俱是无毒之物吗?”

  那自然是不敢,是药三分毒,再温和的药材剂量大了都免不了有些微弱毒性。圣蕖这是无法自证,便想着拖温氏医馆下水,逼得他们也无法自证清白,到最后这圣水有毒之说只能不了了之。

  温镜心想,偷换概念是吧,他朗声一笑:“同病不同方,我家药方因人而异,这个可询问先前在我家取过药的病患。至于基底——”

  他冲门内钥娘伸手,钥娘便扔一只瓷瓶给他,温镜也不管这是外用的,直接一瓶子一饮而尽。

  他将空瓶子掷在地上,砰的一声瓷片飞溅,他昂起头逼问圣蕖:“这便是我家的药吗,你们那圣水呢?你敢碰吗?”

第74章 七十四·狼山已见宿云霾

  圣蕖猝不及防,叫他喝自家的圣水,那不可能。

  辨无可辩,此局已败,圣蕖不再做戏,长袖一挥,一股掌力向温镜袭来,温镜也不含糊,侧开一避。他这一避身法灵动很是及时,圣蕖的一掌丝毫未沾在他身上,尽数轰在路边一棵两人合抱的香樟树,樟树刺啦一响,树皮皲裂,拦腰而折。

  这时看热闹的人彻底不能再看,惊呆片刻就要四散奔逃,钥娘在医馆门内曼声唤道:“快进来避一避!”

  门外温镜笑起来:“大师不是慈悲为怀么?怎么出手伤人?”

  圣蕖冲着一股脑往温氏医馆冲的人群高声道:“造谣生非之人,小僧又岂能再容你!”

  他声音又转低:“二公子别忘了,贵府上的白玉楼可不比我这医棚说撤便能撤,今日在太平桥我或许折戟,难道二公子不怕来日我在凤凰街讨回来?”他阴恻恻道,“小僧的一掌二公子躲得开,府上慈幼堂里的小童可也躲得开么?”

  温镜看看天,好怕怕哦。估摸着小傅和锐哥儿已经完事,他道:“大师的慈悲相呢?也是,没了旁观的人大师做样子给谁看。”

  他状似随意:“扬州疫病肆虐,你们这圣水恰巧有奇效,原本是你们多罗宗的佛缘。可你出家人却不珍惜,一时救急就罢了,你竟还哄人长期敷用。你有害人之心,有温某在扬州一日,你便一日不能踏进城门,不信你且看。”

  “张狂!”圣蕖手下一名僧人恶狠狠的,又冲圣蕖道,“师兄!他就一个人,我们四人合力难道还怕他!”

  说着就要动手。

  却被圣蕖和温镜一齐拦住,圣蕖是一手架住他,温镜则仿佛有恃无恐,手中剑锋刃睥睨:“你师兄当着不知情的百姓尚还要留两分脸面,如今街里街坊的可都透过窗子看着,当街以多欺少,杀人灭口,你们多罗宗在扬州还能取信于谁。”

  圣蕖被气得一张俊脸扭曲起来,但他被温镜两句话拿捏,这难缠的剑客说得对,他还有大事。他目光怨毒,闪烁两下,转向温氏医馆的方向张开了嘴又待说什么。温镜却不许他再废话,好家伙净演戏了,戏又不好,他自怀中一把摸出火折子蹭地点燃:“再废话一句,我把你这灵棚一把火点了。”

  几个白衣僧人面上纷纷露出畏惧的神色,想来他们的圣水大约是易燃易爆,圣蕖的目光更加怨毒,那形状优美的眼睛映着火光,犹如鬼火烁于幽域,温镜迎着他淬着毒也似的目光傲然而立,冷声道:“我劝你即刻出城。”

  几人互相看看,圣蕖最终点头,快速收拾摊子,几个白影几起几落,消失在长街尽头。温镜独自立了半刻,转身回医馆。医馆内却安静得不像话。先前吵吵嚷嚷的、间或有擦当夹塞的,如今都规规矩矩,也没人质疑钥娘问得多,叫敷前净手,叫病人亲至,也都无人再嫌麻烦。

  温镜哑然,他、他倒真没想吓着人。

  钥娘刚刚叫一人到屏风后头除去上身衣物候着,悄声问温镜:“他拿清宁坊威胁你,打量他们老巢没被咱们摸着似的,你也可拿狼山镇威胁他们呀。”

  温镜摇摇头:“正是不能叫他们知道咱们已摸到了狼山。”

  钥娘美目一转:“我还道你为何不直接说这病就是他们下的毒,原是不想打草惊蛇。你打算怎么着?”

  温镜在沉思,最后他道:“东海琉璃天,还是要亲自去看看。钥娘,”他拍一拍姐姐的手臂,“圣蕖还没有放弃扬州,迟早卷土重来,继续在扬州散播圣水。坐等法源寺来援终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釜底抽薪。”

  钥娘知道这是上策,她叹道:“咱们看得住太平街,却看不住扬州大街小巷,我省得。待你出发,我就好好守在冶金室等着大哥,不会贸然出头。”

  温镜笑起来:“冶金室有个密道,直通城外观音山,小傅安顿好了自会去接应大哥。你瞧完了这些病人我陪你过去,入了夜我再走。”

  钥娘有些忧心:“圣蕖他们一路从狼山过来,你这一去要当心迎头碰上,”她净了手,正要转入屏风,忽又转出来,“等等,大哥临行前说备了船,不如你走水路?”

  温镜心中一动,水路是个好主意。只是扬州的疫病已经闹了大半月,来往商船多少都听到了消息,港口凋敝,这时候贸贸然一艘船驶出去,恐怕也是引人注目,要想个什么法子呢。

  这个法子却是傅岳舟给想了出来。至晚钥娘和温镜关了医馆的门,两道碧云行天几下拐进驯隼坊,傅岳舟就在他们家镖局从前的演武台子中央等着,他听了温镜走水路的打算,喟然叹道:“扬州全境又不是扬州城一处港口,上回咱们从冶金室密道出去是去胥浦,这回不妨再去一次。”

  傅岳舟满脸认真:“上回我也去了,这回也不能少了我,”眼见温镜要说什么,他又道,“你不能一个人去琉璃岛。我是,咳咳,赖好是闯过十二龙王殿的人物,去了还能拖你后腿么?”

  那不能,那必须不能,温镜和傅岳舟连夜出发去往胥浦。

  四十里路算得什么,当夜子时两人就到了胥浦城门。胥浦也有宵禁,温镜二个却不怕宵禁,因为他们原也无须进城,傅岳舟从前家里押镖,不知来过多少回,轻车熟路就带着温镜到达胥浦津。

  胥浦津不比扬州,扬州东接外海运,北连内运河,乃是当朝三大港之一,胥浦津规模上就要小很多,横竖大约停泊着十余艘船只,帆收桨停,夜水悠悠,很是宁静。傅岳舟打量片刻,悄声道:“那两艘停在外舷的大船想是明日一早就出海的。一艘是广船,一艘乃是沙船,广船可行近海,沙船能出远洋,咱们上哪艘?”

  等下,温镜奇道:“…想上就能上么?”

  傅岳舟嘿嘿笑一笑:“悄悄地,到时反正也是悄悄下来,还真弄个正经身份上船?也不远,顺风也就五六个时辰。”

  温镜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加难以直视,倒不是嫌弃时间久蹲桅杆上难捱,他是觉得小傅从来做人最端正,怎么最近也有些无忌起来,还学会了说俏皮话。就方才嘿嘿那两下子,怎么有些像…

  …

  怎么好像有些李沽雪的影子?温镜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是不是没救了啊。

  又过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药可救,看谁都像李沽雪。就比如他们看中的这艘沙船上,沙船方头方尾,他们趁黑摸上船的时候船尾方艄上正有一人迎风而立,背对着他们望着水面似乎在出神,温镜冷不丁瞧见那背影,觉得怎么回事,这背影怎么越看越像李沽雪?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知道 无效出场了属于是QAQ下章就正脸了

第75章 七十五·万里重逢傥无日

  第一眼,身形好像。第二眼,咦,怎么衣服也那么像?一身黑衣,背后呼啦啦拖着一件披风,没见挡住什么风,反而兜住了不少。温镜想,真奇怪,这里的人,又不是超人,干什么喜欢搞个斗篷。

  紧接着,温镜真的惊呆。

  方艄上那人便缓缓转过身。

  “李兄!你怎的也在此处?”傅岳舟又惊又喜,温镜浑浑噩噩地想,是啊,他怎么也在这儿?

  温镜没有动。李沽雪便一步步行来,温镜听见他道:“方才听见一两声,还以为是风太大听岔了,没想到真是采庸。”

  傅岳舟看看李沽雪又看看温镜和他手里的剑,问道:“李兄也知道温兄弟这把剑的玄妙之处吗?”

  那何止是知道,温镜想起李沽雪暗含关切的笑言:采庸响了哥哥就来救你。又想起分别那日在扬州城外,李沽雪也是笑着:得空就来扬州。扬州…扬州今年冬天格外冷,胥浦也不遑多让,胥浦城又更小人又不甚众,冬夜便愈加冷清孤寂,零落长年谁语此,迟回故地却逢君。耳边夜风呼啸,温镜忽然哂然一笑,心想,谁要你救,爱来不来。

  再说眼下还有正事,他跟傅岳舟淡然道:“采庸正是他所赠。”

  “啊?”傅岳舟呆愣愣地转过头,又“哦”了一声。温镜一看,收回方才的想法,小傅同志还是很正经的,错怪人家了。

  他听着傅岳舟拉着李沽雪一通义正言辞,痛斥琉璃寺的所作所为,又豪情万丈,邀请李沽雪共赴东海,匡扶正义,为扬州几县受苦受难的百姓讨回公道。李沽雪跟着慷慨激昂,说惩奸除恶义不容辞。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唉,算了,别演视而不见了,温镜微笑道:“李兄高义。”

  三人再一合计,这船就是李沽雪的,那赶情儿好,原先还怕船家不在狼山停留,这下好了,那不说停哪就停哪。李沽雪道:“你们少出海不知情,琉璃岛近来乃东海往来商船停靠首选,说是客栈宽敞,珍馐无数,岛上是有座琉璃寺,与你们说的不差。”

  还说那岛上…李沽雪想起船员们提起琉璃岛时的神情,笑得或怀念或向往,但无一例外都有那么些暧昧,只因那是个无人管辖的极乐所在,李沽雪却没提这个。

  他忙着呢。

  眼睛忙着,都快不够用了。这寒冬腊月的,谁不是棉衣加身臃肿得很,怎的有些人便就是能够这般颀长清俊,一枝独秀?

  李沽雪收敛心神,又道:“最不易引起怀疑,还是咱们假扮过路估舟,大大方方上去。”

  其余两人觉得有理,傅岳舟击掌叹道,幸而遇到李兄,方有此万全之策。待他进船舱歇息,温镜才开口问李沽雪:“你是不是原本就要去琉璃岛?”

  李沽雪噎住,瞪了半天眼睛,半晌才老老实实点了头:“是。”他确实要去,扬州境内这次疫病惊动了上头,他就是来查这事的,没想到的就是半道上遇见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