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35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这下子可炸了锅,怎么回事,脸儿和身子都不给看了呢!先前出价最高的那宾客指着沙弥道:“哎!讲不讲规矩!明明我乃出价最高者,他凭什么把人带走?”

  那沙弥拦着青年人,为难道:“施主,此间乃是竞价,再说明妃道场还是头一回设,您看小寺的规矩?”

  他嘴上说着规矩难立,脸上可半点没有为难的神色,反而十分殷勤。

  青年人也不露怯,一手甩出五十枚琉璃签,抱着人就要走。那矮圆的客人犹不服气,还要加价,一旁便有人劝道:“嗐,老兄且罢。嘻嘻,都说姐儿爱俏,我看老兄你再加一倍的价明妃的眼睛也不在你身上。”

  他还要作色,便又有人劝道:“甚么明妃,要我说五十也不值。等会子还有吉祥天女呢,才是货真价实的姑娘身子,兄弟别急呀。”

  就这样高台周围的看客渐渐四散,无人再作阻拦,青年人,就是温镜,抱着人翩然离场。

  角落里桌子上的两个人表情各一,傅岳舟眼睛嘴巴好似都忘记该如何合上,心想二弟真厉害,这种场面都能面不改色,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一副纨绔相作得真像那么回事。

  李沽雪则脸色阴晴不定,他思绪翻滚,一方面被温镜帅了一脸,另一方面…李沽雪捏起酒盏一饮而尽,拿爷的衣裳裹别人?

  就裹了,温镜裹着人一路回房,他门一关,荣五手忙脚乱地从袍子里挣扎着站到地上:“温公子。”

  他又手忙脚乱地将那件黑色外袍裹巴裹巴掩在身上,颇有些手足无措。温镜本站在门边,唤一名沙弥叫送套像样的衣裳上来,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霞儿交到他手上是全须全尾,他,咳,交回去也得是齐齐整整。

  温镜吩咐完了正要再关上门,忽然一只手拦在门上,李沽雪后头跟着傅岳舟跨进门来:“问出来龙去脉了没有?叫我们也听听。”

  荣五脸上还是有些无措,招呼道:“温公子,李公子,”他又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意思,道,“此地表面繁华,内里实则诡谲得很,我还以为恐怕再难以脱身。”

  这情形李沽雪也顾不得他的宝贝披风,询问道:“如何诡谲?”

  荣五:“我依计一路到狼山县探查扬州疫病的根源,又追踪到这里,可是登岛才知,若无金银这座海岛便只许进不许出,许多慕名来礼佛的无辜信徒都被秘密擒了去。”

  那也是,琉璃岛对于有钱人来讲是个销金窟,对于没钱的人来讲可不就是吃人不吐骨头,李沽雪又问:“你又是如何成了明妃?”

  荣五苦笑:“我被关在此地也摸索过想着逃出去,可这座岛四面环山,唯一的港口又在外岛,实在无路可逃,这才服从威胁,扮了明妃。”

  这时温镜问:“你被关在何处?”

  这很重要,因为如果苦别大师和法源寺的小师傅们被掳了来,八成关的地方是一个地方。荣五却说他被带上台前和许多姿容出色的少男少女一齐被关在内岛东面,旁的便实在不知。温镜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细究却又无迹可寻,荣五到底只保留了生前的部分心智,许多语焉不详之处还须再探查,还有霞儿她舅,也要想法子寻来再问问。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夜幕降临,温镜轻手轻脚自房中闪身而出,打算亲自看一看这里的虚实。

  只是他这趟出门,门还没关上身形先被定住。

  廊下站着一个人,此人抱着双臂,掌中握剑,指节明晰,剑鞘如雪,见温镜出来,他递上一枚方巾:“二公子夜探琉璃岛,方便带上我么?”

  温镜转过身看他,眼睛在黑夜里炯若寒星,李沽雪只觉此间装饰的珊瑚白璧统统比不了。

  他看见他星子一样漆黑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一点微乏的笑意,将方巾往他手里一塞:“你帮我。”

第78章 七十八·与君吹紫步徘徊

  李沽雪的手很好看,是一双一看就十分巧、十分劲的手。他的手也很稳,握剑的时候很稳,给上头写笺子的时候很稳,往别人脑后系面巾的时候也很稳。手很稳但是心不稳,李沽雪想,要了亲命了他是在跟我撒娇吗?

  温镜却收了神通,没再言语率先翻身攀上廊外的岩石。

  岩石很陡,却不知是自然长成还是人为削成。几人的客房原本就已是五层,再往上攀,温镜深呼一口气,努力忽视脚下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峭壁,默默给自己洗脑:没事,你没有恐高你没有恐高。

  再动作时他提起一口气上窜数丈,堪堪摸到山顶一宽阔处,掌上发力人一跃而上。

  他单膝跪地在岩上隐匿身形,李沽雪尾随而至伏在他身边。说来也奇怪,李沽雪在他身侧,又没在他身前,往下看半点视线也没遮挡他的,温镜却莫名地松了口气。仿佛这山凭空矮了几十丈,怎么往下看都不再那么令人窒息。温镜一边平复心跳一边继续给自己洗脑,easy easy,你现在看他哪哪都顺眼,这是吊桥效应。

  忽然他听见李沽雪在一旁闷闷道:“阿月,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温镜有些莫名,疑问地看过去。

  他的眼神坦荡,神情清白,黑灯瞎火又被蒙了大半张脸,按说应当全然看不出美丑,可李沽雪就是觉着他美,就是凭白被这张脸孔、这种眼神摄得心意飘忽,七上八下地没个着落。

  真奇怪,分别日久,他很少为他牵肠挂肚,甚至很少想起他,为何这一旦见了面眼睛就再难从他身上移开。李沽雪纳罕地想,自己是怎么狠下心来决定再也不见他的呢?

  又是怎样的因缘际会重又遇见了他?李沽雪心中一时不知是庆幸更多还是愧疚更多,他觉得自己好像话本里吃干抹净拍屁股就走的负心郎。

  不对,他没吃。

  嗯…倘若吃的话…

  李沽雪忽然不敢再多看身旁的青年哪怕一眼。

  温镜则满头问号,搞什么?挑起一个问题然后闭嘴发呆是什么意思?他手肘捣了李沽雪一把,示意他有话快说。他的神情太过坦荡,李沽雪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不问问我这几个月都去哪儿了?”

  温镜莫名其妙:“不是回师门了?”

  …是,是回师门了,可是…李沽雪忐忑地想,你就不问我为何没来扬州吗。就算按他拿来作幌子的两仪门,两仪门在太乙峰,扬州此去两千里,快马加鞭四个月够走五个来回,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么久吗?一季不来,一年不来,会不会一辈子都不来?

  然而这话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作答,又期待别人问什么。

  李沽雪仿佛是个久旱逢甘霖的田舍翁,盼了月余的救命雨水从天而落,洋洋洒洒雨幕千层,他本该回转家去,松花酿酒,欣然凭窗说丰年,可他就是忍不住愣在雨地里,一任狂风骤雨拍打在身上,兜头淋了个透心凉。

  温镜忽然问:“你是说我该问问你打算何时来扬州寻我么?”

  李沽雪五味杂陈地点头,温镜撇过脸憋出一句:“随你。”

  他浑然未察觉身旁之人的僵硬,心里是另一番心思。嗐,就还是挺害羞的,搞得好像谁有多盼着他来似的,再说温镜自己又不是没长腿,李沽雪不来白玉楼他不会去两仪门吗。两个男人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嗯…温镜脸藏在面巾后面嘴角一弯,就还挺有意思的,没看出来李沽雪一副大爷样还爱搞这些小情小爱你来我往的把戏,温镜决定发扬风格,舍命陪君子。

  他轻快地在李沽雪后颈一拍:“要谈情说爱回去再说,这大冷天也不怕吹着风。”

  一句谈情说爱成功将李爷三魂去了其二,什么纠结什么复杂统统被拍飞,愣在当场。

  可始作俑者浑然不知,说罢便收敛心神观察四周。

  人在底下时还不觉得,只觉得琼楼环绕,恍如仙境,站到高出了才觉出不对。琉璃内岛,这是人为地凹成了一个盆地,很像,就很像足球场,中央低平,四周是高高的观众席,只不过这里的中央不是绿茵场而是酒池肉林。

  好似一只高檐锅子,只差从天而降一只巨型锅盖就能一锅端掉。

  这是山这边的,山的那边,温镜正待翻过去的身形又是一顿,和李沽雪对视一眼。另一边的山体混不见陡峭,反而斜背高广,两翼伸展,不见树木,只有砾岩。灰白的砾岩,从两人所在的山顶一直蔓延到山脚,中间儿却横空被截断一片,盖因山轴被人工开出了一个大洞的缘故。

  大矿洞,天工臂和眺望台首尾相望,沿着山体铺设的轨道蜿蜒,山前的空地上石堆、矿堆林立,有束发赤身的汉子劳作其间,这山的另一面居然是一座矿场。

  李沽雪捡起手边一块什么东西,嘶了一声:“这是,多罗宗好大的胆子。”

  温镜凝目看去,只见李沽雪手中是一块鲜红的石块,不,不是石块。温镜仔细看,这枚红色石块棱角清晰,色泽鲜艳,还很透明。李沽雪:“私设丹砂矿可是大罪。”

  本朝不比前朝,前朝的矿大都是民间私有,“听人私采,官收其税”,这是前朝的规矩,可是本朝圣祖时因开始铸币,先是下令征了产铜地区的矿场,后来圣祖皇帝他老人家觉得,与其坐等收税,不如全收归州府,自己管、自己卖,卖多少那不都是自己的嘛,因此本朝是不许私设矿场的。

  尤其还是珍贵的丹砂矿,这温镜也知道,他问李沽雪:“多大罪?掉脑袋么?”

  李沽雪啧啧摇头:“能把祖宗八代的脑袋都掉完。”

  温镜一琢磨,丹砂市价一千文钱才能买半两。一千文钱在平头百姓家里是什么概念,一千文钱在扬州城能买百三十斤精米,须知一户五口人家一年才吃五百斤米。半两丹砂,还不是整块的成石,能顶普通人家三个月的粮食钱。琉璃岛这个规模的矿那还不是躺着数钱。

  可话说回来,既然如此,悄无声息卖了不好么?大张旗鼓地搞一个什么琉璃天,是生怕外人不知道?外人知道了,官府迟早也要知道。

  温镜踌躇片刻,问道:“会不会不是私设的?”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离谱,若是官府知道琉璃岛,必然也会知道多罗宗,那么多罗宗搞出那么大一场疫病不是往官府脸上砸么,岂能容他。

  果然黑暗中李沽雪也是摇头,他却不是猜测,他是确确实实知道苏州府辖下没有这么一座海上的丹砂矿。会是官匪勾结么?李沽雪眼睛一眯,那今年江南东道的父母官,从上到下恐怕要有好几位大人过不去这个年了。

  “你看。”温镜忽然往某个方向一指,要说海上真是,内岛又将四方围得严实,着实是很难辨别方向。

  幸好海上今日升明月,半轮圆月面朝西,今日乃是上弦月,温镜笃定道:“东面,你看,那里停着的是船帆吗?”

  白花花的一片。

  可东面明明不是他们登岛港口的方向。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框框是我没想到的

  嘿嘿 温小镜,你这个不是吊桥效应哦

第79章 七十九·故人却出阳关见

  果然是船帆。

  两人极目远眺,在旁逸而出的山翼后头窥见两片船帆。两人不敢乱走,恐怕惊动了人,便只压低上身沿着山顶靠近些许,依稀看清了那边的情形,正是一片海湾。

  海湾无甚稀奇,这是座岛,可说时时地地都可能有海湾,只是这片海湾里还有一座港口。猎猎两叶孤帆,遥遥一声沙鸥,此刻夜深人却不静,这什么时辰了,内岛的琼荂酒都不知温了几轮,这港口和矿场还熙攘得很,一队一队的人影有如辛勤的工蚁,穿梭不息。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明了,客人上岛的港口,和丹砂下岛的港口,自然不能是同一座港口。

  之后两人又稍作探查,对琉璃岛可说大致有了数,唯一遗憾是,在靠东的几座建筑里都没发现荣五口中关押少男少女的地方,也没发现苦别大师的踪迹,却不知被押在何处。

  回到客房的走廊,两人并行却没甚言语,不约而同想到房中除却傅岳舟还有一位“明妃”。温镜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要回房,被李沽雪拦住,他也不挣扎,只低头笑笑:“也是,既是你的本金投的竞,该你享用才是,我不好夺人所爱,你进去吧。”

  李沽雪差点没被气出个好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把人拉回自己房间。

  若你身处的地方环境清正,每日所见的人不是苦修佛法、货真价实的僧人,就是德高望重、凡事要顾着脸面的武林名宿,那么你为人做事也会忍不住端正起来,譬如不见峰法源寺。

  可若是你呆的地方呢,地上处处流淌的不是清泉是醴泉,酒可是色媒人,奉酒的又都是些拜什么欢喜佛的美貌神侍,周围吹过的风都带着艳色,那么你说话做事肯定正经不起来,譬如琉璃岛多罗宗。

  尤其跟你说话的人还是你喜欢的人。

  然而咱们二公子喜欢的这个人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温镜进了李沽雪的房间,李沽雪本人却没有。他站在门外,屋内没点灯,只有廊上的灯明明暗暗打在他脸上,叫人看不清神情,他道:“你睡吧,我再出去转转。”

  说罢逃也似的跑走。

  那背影,温镜倚在门上看着,那背影叫他想起上一回在金陵的某间地下石室,这人也是这么落荒而逃的。

  别问他怎么知道,他就是知道。

  真是,逃什么?能吃了你不成?温镜甩甩脑袋笑笑,走进室内榻上歇下。

  李沽雪这一转就转了大半夜,至早方归——倒也没什么,这岛上多得是昼夜不分寻欢作乐的人,只是温镜没想到,只说是出去转转,这一转竟然是一个人转出去两个人转回来——他将“欲天湿婆”给带了回来。

  不,情形上来说“拎”比较合适,土话叫提溜,反正被请回来的这位一脸如丧考妣,十分不情愿。“湿婆”被李沽雪拉进屋,温镜在榻上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哐当一声跪下去,朝着将将关上门的李沽雪磕了好几个头:“大爷!大爷!我有病!”

  …哈?温镜一头雾水,我们知道你有病啊。不是,这是干什么?李沽雪也没料到这一出,惊得退后一步险些一个踉跄。

  却见“湿婆”磕头磕得十分实在,发髻都叫他磕得散乱无比,且他这个散不是那种美人解簪风情万种的散,而是一种凌乱不堪、疯疯癫癫的散,他嘴里继续嚎道:“大爷!我没骗你,我真的有病!碰我会死的!”

  呃…眼瞧李沽雪一脸嫌弃地几乎贴在门上,温镜便过去预备把人扶起来。

  谁知他这一过去,“湿婆”冷不丁瞧见屋内还有一人,且也是个男子,神色更加惊恐,眼泪都要吓出来了:“爷,大爷,我不成,我真的不成!我,我叫他们把灵签还给你们行吗!饶了我吧!”

  他磕头是真磕,哭却不是真哭,仿佛只是找个由头手往脸上抹,登时将自己抹成了个大花脸,胭脂水粉划拉得满脸都是。温镜想,即便是真花钱要那啥你的现下也要偃旗息鼓。

  温镜自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摊开手以示清白:“忘川三途,香迷津渡,请问是什么香?”

  “湿婆”瘫坐在地,闻言直愣愣地盯向温镜手中的玉佩,那玉佩正是付小春之前塞给温镜的那枚,过了许久他哇地一声一把抓住温镜的衣摆,边哭边道:“是、是彼岸花香!”

  他这会儿哭是真哭,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