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36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李沽雪把人拉起来,顺带手将温镜的衣角从他手里扒拉出来,道:“误会,误会,在下李沽雪,您是,霞儿的舅舅?”

  温镜心里咦一声,没别的,李沽雪从不喊霞儿,当面叫一声“付姑娘”,背地里就“鬼殿那小丫头”、“鬼丫头”地乱喊,眼下大约是为显亲近,要取信于人。“湿婆”原在凳子上松泛坐下,闻听此言却肉眼可见地又紧绷起来,腾地站起身警惕地看着李沽雪:“你认识霞儿?怎么认识的?她一般不见活人。”

  哈哈哈,攀关系攀到长颈鹿脖子上,温镜暗笑。

  李沽雪无奈道:“真是付姑娘托我们来救你的,”他灵机一动,“她还给专门画了一张画像,我们这才一眼就认出你,否则我们即便是打听到了付姑娘名讳,又如何得知你的相貌?”

  “湿婆”不信:“你胡说,霞儿画人像?她根本不会画画。”

  “嘿我说你个——”

  温镜拦住李沽雪:“确实不是付姑娘画的,你不是说是她的一位好朋友画的么?”

  李沽雪看看他,憋气道:“…是。”

  “湿婆”也看向他,将信将疑道:“你又是谁?”

  温镜温文道:“晚辈白玉楼温偕月,见过付前辈。”

  付前辈迷茫地啊了一声,大约不知道白玉楼是个什么楼,然后非常安然地接受了“前辈”这个身份,问道:“你也是霞儿央来的?”

  “不是,”温镜十分正经,“白玉楼在扬州玉带河畔,与扬州三途殿毗邻,是付小春付兄,说他族中三叔出海连月未归,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又不便远行,这才托晚辈出海寻人。”

  三叔他信了,他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将身上的白锦披肩团巴团巴抓在手里擦脑门子,嘴上嘀咕:“太好了太好了,还是小春有良心。”

  温镜忍不住笑,问他:“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我付听徐,徐州的徐。不用前辈前辈的,小春他爹生他生得早,他和我也没差几岁,从不以叔侄论,你既然是他的朋友咱们平辈相交就行。”

  李沽雪在一旁气得要翻白眼,他还是“胡说”,怎么那边儿已经开始“平辈相交”了?他凑近温镜轻轻撞一肘子,却听付听徐在一旁嘿嘿嘿:“兄弟!方便先给咱整身衣服不?”

  这有什么——正在此时温镜和李沽雪同时一抬眼,眼风噌地朝门口甩去,李沽雪飞快做一个口型:“有人”。

第80章 八十·眼向朱门却懒抬

  付听徐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从凳子上蹦起来直接窜上里间的床塌,将被子拉得遮住脑袋。忽然又钻出来扯开帷帐遮住整张榻,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得有些过分。

  好像一只人形汤姆猫啊。

  温镜原先看外貌觉得付小春叔侄很像,现在看来是瞎了眼,除了长相付听徐和付小春没有半点相像,付小春绝不可能人前这么跳脱。他和李沽雪悄无声息一人一边守住门,两人对视一眼,李沽雪哐地一把推开门。

  原来只是荣五,温镜松一口气。却也没有很松,因为即便荣五现在变成了霞儿的好朋友,温镜看见他也难免想起从前的恩怨,总有些不舒服。

  荣五看起来是不知道他的芥蒂,神情有些迷惑又有些担忧:“温公子,李公子,一切平安吗?我方才似乎听见有人惨叫。”

  惨叫的那位大兄弟,嗯…挺平安的。李沽雪和温镜互相看看,李沽雪对荣五道:“没事儿,温公子和我闹着顽的。”

  温镜又道:“昨日沙弥送来的衣物你送来一套。”屋里还有一个几乎光着的“湿婆”呢。荣五也不多问,领命出去,李沽雪倚着门笑得别有意味,温镜便瞪他,眉目冷隽又热乎,他没忍住,手在温镜脸颊边上一划:“就你体贴。”

  温镜撇开脸扭头走开,脸上却可疑地有些泛红。

  两人又向付听徐询问岛上的监所,谁知付听徐却是自干儿从外岛登的岸,他是和船队失散,想着这里商船密集,或许能蹭艘船回陆地。没想到他找沙弥求助,沙弥瞧他外貌奇特又孤身一人,衣着看起来又无甚家当,便捉去扮了湿婆。

  自投罗网了属于是。无法,看来还要在想旁的法子打探。

  ·

  腊月初八,子夜。

  扬州城多水系,南北统共十六桥连接内城,今夜桥上不见行人却见灯。

  三头麻布灯,支在马车梁上,车厢也是白麻布铺顶,叮零,叮零,是拉车的白马辔头上拴的銮铃。

  有句话么,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乃是鬼仙,这队马车领头的就是一位骑白马的鬼仙,他头上戴着乌木面具,身量清瘦颀长,一身枯绿,白灯笼一晃一晃地照在他身上,倒比素白显得更萧瑟苍凉。

  车队慢慢地行到城北凤凰街。凤凰街非富即贵,各家各户门庭都宽阔气派,在经过一家门前时,打头的鬼仙似乎看见什么,住了马。

  这户人家大门上钉有一柄鬼头刀,鬼头刀背厚面阔,刃口斜切,刀柄雕着一枚鬼头,头上长角,口出獠牙,十分不祥。寻常谁往门上扔这样不祥的刀子顽呢,这弯刀钉住的是一封信。

  鬼仙下马。

  周围忽然有几道白色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于茫茫夜色里格外突兀,好似幽魂。此夜无月,只有冷风,在这冷风中枯绿衣裳的鬼仙好似浑不在意,依然抬手拔下了锲在门上的鬼头刀。

  几名白衣人皆手持弯刀,仔细一看,却与鬼仙手里取下来的那把一模一样,为首的白衣人白面无须也无发,面貌昳丽然但是眉宇阴沉,问道:“鬼仙不问人间事,阁下当真要插手此事吗?”

  鬼仙的脸遮在面具之下,看不见喜怒,只淡淡道:“出家不问俗家事,阁下又为何流连扬州?”

  白衣僧人手中利刃冷光森然,他面上怒气大盛,好一会儿才平息,道:“多罗宗没有要与三途殿为敌的意思。”

  鬼仙似乎是点了头,又好像没有。他抬手将信封摘下来,又将刀原样钉回大门上,道:“旧友不在家中,代收信件罢了,少陪。”

  白衣僧人看着他将信封随意地掖进怀中,看着他翻身上马,晃晃悠悠领着一队马车继续上路,就好像根本没有停下来过一样。一名手下这时上前问道:“圣蕖师兄,要不要跟着?”

  圣蕖眼中怒火熊熊,盯着白车渐行渐远,半晌才冷冷道:“找着了吗。”

  这话颇没头没脑,却吓得他手下僧人瑟瑟,支吾片刻才犹犹豫豫道:“还没有,城中独居的适龄女子当中并没有名中带‘雪’的。”

  “废物,”圣蕖缓缓露出一个凉飕飕的笑容,“就你也想跟踪三途殿的人?”

  手下看上去不是很服气:“三途殿又如何?大不了依法源寺的例便是——”

  圣蕖粗暴地打断:“你懂什么?法源寺乃武林正道,正道有正道的规矩,三途殿却不受这规矩管辖。况且法源寺么…总之,暂不要招惹三途殿,传信回去,须格外留意佩剑的年轻人,另再把饵放出去。”

  却说咱们鬼仙大人一路平安无事回到地宫,地宫之中却已有一人等候多时,身披紫衣,腰悬长刀,正是温钰。他是在观音山碰到候他的锐哥儿,听完来龙去脉,便从玉带河一路潜游进城,依照温镜的描述找到了三途殿的入口。

  温钰不愿在冶金室干等着。总要做点什么,至少要能洞悉城里的动向。他在地宫里得知,温氏医馆关了门,扬州的疫病全由琉璃寺的医棚接手,加之那圣水确有奇效,如今城里敷用圣水、信奉多罗宗的人是越来越多。

  为今之计只有等两个小的动作,他这做兄长的却什么也做不了。

  今夜又等来一封信。

  付小春道:“我在你家门口甫一停下便被堵,听说慈幼堂最小的还不能下地?那幸好是躲得早,不然早被抓去熬成了圣水。”

  依照他的冷淡性子,这已经属于是在安慰人,但是被安慰的人却不知被安慰到了没有,只深吸一口气,冲他拱手致谢,打开信。信中是一张寻常舆图,温钰手却一僵。这舆图十分简洁精确,画的是扬州到狼山的路,画得没毛病,只是这个标注…

  温镜写字很有特点,有的小笔画不太规整。

  譬如他自己表字之中的“偕”字,那个单立人上头的一小撇,温镜经常是由左到右起笔,写得像是一横短杠。再譬如三笔水,明明是两点一提,温镜去写,写得还是像三条横杠,明明是个偏旁,被他写得活像左右结构的字。就像这舆图上标的“江都”的“江”,你说它是“江”那也是的,可你若说是“三工”,好像也行。温镜写字的毛病温钰从小就没少说他,巴掌也给了蜜枣也给了,统统没用,那会儿温钰就没少对着他的字头疼。

  今日一如往昔,头疼。不仅头疼,身上还发寒。温钰猜到,这正是温镜画给那个傀儡的舆图,当时温镜只提过一嘴,如今却被琉璃寺原封不动送上了门。

  温钰僵着手,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派去的傀儡人被抓,这不稀奇,可是竟被追溯到了主人。

  那个名叫荣五的傀儡人,身上有什么能联系到温家的信物?并没有。这张舆图上又没署名,那么琉璃寺是怎么知道这人是温家派去的呢?

  只能是…

  付小春其实很好奇琉璃寺是拿什么信钓鱼,但他这人,一,很君子,路上没偷看;二,很有城府,这会儿即便心里早就抓心挠肝,面上却没显现出半点好奇。忽然他听见温钰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贵派做的傀儡,会起死回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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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跟更新的宝子们,发现前文有个失误,荣升台案重要的收尾没贴进来,改在六十四章

  感谢每天点进来的读者,临表涕零,无以为谢,明天双更

第81章 八十一·惊心乌石莲花淖

  多一个人是瞒不住的,尤其是多出来的这一位动辄哭天抹泪,别说叫他先回去稳住多罗宗的人,就是叫他出个房门,他那个架势恨不得抱在温镜腿上不撒手。

  等傅岳舟起来,忽然发现局面变成他们不仅有一位“明妃”,还有了一位“湿婆”。

  一下子五楼的这几位就变成了琉璃岛的贵客。他们出手阔绰啊,慢说是一顿饭,那是整日整日地包明妃和湿婆,左拥右抱,齐人之福,惹得岛内宾客们艳羡无比。这几个青年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尤其是玄衣的那一位,琉璃签子在他手中仿佛不是金子换的,而是沙子换的,打赏起来毫不吝啬,沙弥们见风使舵,忙不迭地奉了珍馐佳酿打破头想往五层楼沾一沾光。

  既然如此,几人一商量,那正好,暗访无果不如试试明察,李沽雪也不客气,这日拉住一名沙弥就说在室内闷得腻味,要邀请明妃与湿婆出游,览一览琉璃天的风光。

  沙弥却一脸焦急的遗憾:“施主对不住,今日不凑巧,今日乃是岛上的斋日,客人们都回归房中,殿里也无人奏乐作舞,冷清得很,不如您明日再行出游?小僧一定给您安排妥当。”

  李沽雪非常大爷地挥挥手,即将到嘴又随时有可能飞了的肥肉,小沙弥仿佛是馋得眼睛都红了,一脸殷勤,千叮咛万嘱咐明日一定要再召他来,这才出去。

  温镜则在想,斋日,释家教徒于特定之日持八斋戒,谨慎身心,反省行为,并行善事,每逢这些日子,信徒们戒荤戒欲,清静身心,沐浴焚香,虔心礼佛。温家与法源寺交好,十斋日的日子自然详熟,可今日算算日子是哪个都不沾。温镜没露声色,只说既如此大家各自休息,明日再说,转脸他就一个人又准备溜出去。

  却又在廊上被拦住去路。

  拦他的人跟上回是同一个,还是李沽雪,只是这回温镜十分坐怀不乱,坚定道:“我自己去。”

  “我还能拖你后腿怎的?”

  那倒不是,温镜是担心若是这边万一有个什么事,傅岳舟这种一辈子没到过烟花之地的乖宝宝应付不来。比如万一有要上进的小沙弥忽然领着一队神侍来搞个什么献舞之类的,就小傅带着付听徐和荣五,那不露馅才怪。

  这道理李沽雪也明白,他右手握紧又松开,就准备让路,忽然几乎是与他退开的身形同步地,温镜自袖中抽出一枚琉璃签掷在他怀里,笑道:“乖,给爷看家。”

  李沽雪脸上空白一瞬,而后一把就将撩完就想跑的某人揪回来:“我就值这么点儿?”

  他将人按在廊上,欺身而进,两人呼吸相闻,手中冰凉的琉璃签划过温镜的脸颊,远处时不时经过的小沙弥时刻有可能看见这处回廊,房间内的傅岳舟、付听徐等人也随时有可能推门出来。

  温镜无法,只得放松神情笑道:“这么点儿还是你的,多了我也出不起。”

  他被李沽雪抵在廊下,懒懒地仰起头。

  人在仰着头的时候眼睛总是半睁半阖,因此便显得格外迷离,一见知君即断肠,李沽雪方知前人之诗并非胡写。他只觉得面前人的眼睛好比云宫隔水,浦月卷帘,眼睫微动又好比桃枝惊雾,迷鸿振翅。

  这桃花,这惊鸿,都点在李沽雪心尖上,他先轻轻呵斥:“混账,拿我当什么人打发呢?”又喟然叹道,“去罢,回来哥哥再教你规矩。”

  温镜可没认他这个哥哥,身形一矮蹿出廊去。

  ·

  多罗欢喜宗,温镜不信他们还能正儿八经斋戒。他行在山尖和楼宇之上,身形步法拉到最快,一口气就蹿到他们这处客房对过的佛殿。这座佛殿即是琉璃寺本寺的主殿,乃是全岛最高处,可俯瞰内外岛全景。内岛这边昨日还歌舞升平的白沙殿,今日空无一人,安静得像是随时可以闹鬼。温镜弯着腰靠近佛殿歇山顶的正脊,小心地探出一个头去观望外岛的景象。

  倒真是见了鬼,今日外岛梵声朗朗,檀香阵阵,往来香客络绎不绝,僧人们服饰规整,谁的脑门子上也没有朱砂,一个个慈眉善目、清心寡欲。

  这是什么情况,温镜有些混乱,难道是穿越了?琉璃寺在平行时空就是这般规规矩矩、神圣凛然的海天佛国?

  温镜再往远处看,再往外就是外岛的港口,今日那里…倒是热闹程度不逊于往常。千帆林立,百舸争流,近港处的一艘船很有些怪模怪样,体狭而长,外表黑乎乎的,像一只鼓。温镜认出那是官船,因为只有官船的舰队才允许建造这种艨艟。它外表黑乎乎的,乃是因为有生牛皮蒙船覆背,方便开掣棹孔和弩窗矛穴,这是战舰才有的配置。

  温镜心思一闪,猜测这是近海巡查的官船恰好巡到这里,因此才有的“斋日”。

  要清场啊。

  海防巡洋,琉璃岛要防着官船的巡查,温镜暗暗松一口气,那还好,那就是说琉璃岛并没有和官府勾结。

  他又转念一想,若是这地儿就是官匪勾结才有的呢?就此罢手么?他的靴子踩在锃光瓦亮的鎏金顶上,脚下瓦片层叠,他攀援至此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他的心中也没有丝毫杂音。他的紫衣映照在一碧万顷的天空下,冬季的海上有风有浪却无云,晴朗的天光沐浴四方,他的心中也没有丝毫阴霾。

  呵,管他有没有官府撑腰,管他背后是谁,罢手二字从没有入过温二爷的眼。

  入了温二爷的眼的…等等,温镜一手攀在正脊一手握着采庸一紧。

  这佛殿一角建有廊庑,也有三层高,最顶层露天架着一座梵钟,红木吊梁,黄铜浮雕,上刻铭文,下设撞木,此时大约正逢整时辰,是该敲钟的时候,这没甚稀奇,寻常寺庙也敲钟报时,只是这敲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