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37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敲钟的僧人白纱海清,宽袍大袖,容貌昳丽,眉宇却莫名地显出些阴沉,温镜刚刚松快两分的心瞬间又提紧。

  圣蕖回来了。

第82章 八十二·七里滩前许剑来

  圣蕖回来有两种可能,一,他在扬州的事已经办妥;二,他回琉璃岛有更重要的事。

  一时温镜不知道哪个可能更棘手。圣蕖此人阴狠乖戾难以捉摸,武功又奇诡,可应当不能够未卜先知,不能够知道他们已来到琉璃岛中了吧,或许只是普通的返回总舵述职?

  希望如此,他不太愿意细想圣蕖在扬州的事具体办得怎么样。

  不过若是今日这外岛的香客,其中没有演员,都是真的来上香拜佛的,那么看来短短时日琉璃寺的信众又增加不少。

  有一行香客,因有些排场,前呼后拥的,温镜便注意到他们。大约是颇有家财的一家人,一位家主模样的男子领着低眉顺目的妻眷,后头年纪各异的女子跟了好几个,想来是妾室。这些妾室簇拥着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妇人,虽然鬓发皆白但是面上保养得还很得宜,她身上的簇雪烟花绫温镜认得,那是扬州有名的绸缎庄看家的料子,这家绸缎庄专做贡品生意,烟花绫一年才流出来几匹。

  扬州的富户都拖家带口来这里烧香,圣蕖的差事大约办得很顺利,温镜握紧采庸,心想得抓紧。只是,这琉璃岛关押人的宫室到底是哪一座?奇了怪了,琉璃岛总共这么大点地方,还能把人关在哪里?

  大白天的内岛又空无一人,终究不方便再探,温镜老老实实回房间。

  他的房间很热闹。先前是只藏着荣五,后来李沽雪得到温镜的暗示说要留意荣五,他便堂而皇之挪了过来,付听徐见状,慌忙表示要跟“霞儿的朋友”呆在一起,不愿意自己呆着,因此他也火速蹿到温镜的房间,剩下一个傅岳舟,你说他要找人商议什么事能去哪呢?只能也到温镜的房间。

  温镜推门进去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五花八门的场景。跟外面内岛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他的房间热闹得有些过了分,李沽雪这厮正在教付听徐骰盘令,两人在外间的圆桌上摆开架势,李沽雪正斟满一只酒盏:“满盆星!来来来,不许赖啊付老三!”

  付听徐也没打算赖,十分豪横地抢过酒盏:“喝就喝!”话虽如此,“抢”的过程中满杯的酒被他晃荡得只剩下半杯。

  见温镜进来,立在一旁的荣五唤道:“温公子。”观战的傅岳舟也站起来:“外面怎么样?没人发现你罢?”

  李沽雪却笑道:“阿月,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赢了付兄一整坛琼荂。”

  温镜过去在桌边坐下,也没说李沽雪不正经,也没说喝酒恐误事,而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闭着眼睛一气灌下去。付听徐一拍桌子:“好!海量啊温兄弟!”

  李沽雪却安静下来,将温镜手中的酒壶接走:“你从不爱一口黄汤,怎了?”

  温镜:“圣蕖回来了。”

  一屋的人安静下来,荣五看神情有些不明就里,付听徐则拍拍脑门:“等等!圣蕖?怎听着如此耳熟?是谁来着。”

  “哎,付前辈,”傅岳舟很有耐心,“就是先前讲过的,在扬州城分发圣水的妖僧。”付听徐:“哦!大闹咱家医馆的那个?”“对对,…”傅岳舟拉着付听徐和荣五重新讲圣蕖的“光辉事迹”。

  间或听见付听徐大呼小叫几声,“岂有此理”,“剥了丫的皮!”

  一片聒噪里李沽雪笑道:“阿月,你别担心,若无意外你哥哥已回到扬州,温大旁的地方好不好不好说,脑子是好的,说不定还引来了金陵法源寺的援军,你家里定然安然无恙。”

  …借您吉言,温镜心想,可话也是说,“若无意外”。李沽雪又道:“这个圣蕖我倒想会一会,你一见了他就心神不宁。”

  嗯?这话就…他是什么人呐,你见了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你给我说清楚。温镜不自觉脸色松快几分显出些笑意:“圣蕖是个不好相处的美人,”眼见李沽雪睁大眼睛,温镜拍拍他的手臂正经起来,“我却不想让你会他,沽雪,咱们得尽早下岛。”

  李沽雪也严肃起来:“这还不让我会一会?看你如此如临大敌,究竟怎么回事?”

  温镜淡淡笑道:“你还有多少金子能换琉璃签?你不心疼我还心疼。”

  李沽雪闻言也挑着眉戏谑地看他,哟,这么急着进门管钱呢?温镜舌头犹如打了结,蒸着脸勉强装作无知无觉正正经经:“先前咱们担心琉璃岛背景不纯,但今日我在咱们上岛的港口看见了艨艟,而内岛万籁俱寂,封了入口,外岛看过来只会以为是一座山罢了。琉璃岛这样忌讳官船,我想不如咱们找机会先带付听徐和荣五回岸上,而后就去报官。”

  “艨艟?你可看清了?”

  温镜点头:“我曾想不如直接登船报信,可又怕惊动了多罗宗的人,且今日…香客也很多。”

  香客很多,若艨艟上的指挥使是个愣头青,或者不相信温镜的话,当即就要上岛察看,说不好一言不合就要当面起冲突,而多罗宗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须知艨艟乃是冲锋舰,“外狭而长曰蒙冲,以冲突敌船也”,原就以“快”而闻名,身上又没有作战的命令,只是近海巡防,不见得会载有许多士兵武械,与在琉璃岛经营多时的多罗宗对上未必有胜算。

  温镜相信若是必要,多罗宗一定敢下这个黑手。而要查内岛的官兵他们敢杀,一旁看见了来龙去脉的香客他们也敢杀,这才是他说“今日香客很多”的原因。一旁李沽雪听明白了他许许多多的未竟之意,心里叹息一声。

  还是心软。

  顾念着香客,这许许多多或许与他素昧平生的人,阿月都放在了心上。李沽雪忽然想起月前在崇文馆当差,学士们正讲到《论语·颜渊》,樊迟问仁,子曰:“爱人”,披香殿娘娘生的九皇子死活未能领会要意,答了几篇策论都不得法,害得当日的几位学士都受了罚。

  若是温镜去听,大约不用费劲就能尽得真谛罢?

  还有这么干脆就决定要去报官,李沽雪觉得稀奇。报官固然是最稳妥的路子,可一旦报了官,琉璃岛就要充公。要说温家也不是没产业没底子,琉璃岛成堆的金银玉器又不是吃不下,还有那好大一座丹砂矿,竟然就真的丝毫不动心。

  李沽雪心想,这温大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正,怎生教出这样的好孩子。

  温镜没察觉自己的形象陡然高大,他若是会读心术,一定会好好跟李沽雪讲一讲。其实也很容易想,一个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丹砂搁现代在温镜的概念里跟慢性独品差不多,还有强行掠人的,那不拐卖人口么?禁毒,打击违法犯罪行为,有事情报警,这是每个现代人的惯性思维,什么“据为己有”“武力征服”,正常人的脑子一般不想这些。

  可是他的惯性思维在李沽雪眼里就很难能可贵,所谓君子不器,身怀利器而不恃其坚,此乃真君子。既然有人要做君子,李爷自然奉陪,李沽雪拍板:“今晚就走,我去通知船上的伙计。”

  赠君以百炼精钢之剑,许君以百折不回之心。

  而此情恰如此剑,剑长在君手,情长在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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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赠君以百炼精钢之剑,…《结交行》杨树

第83章 八十三·倘若狭路逢和尚

  天刚刚擦黑李沽雪先行探路,跟打了鸡血似的。

  他到外岛的港口心里先嘶一声,因迎面遇上一队僧人。为首的一人李沽雪没见过,相信此人也没见过李沽雪,他领着一队十几名僧人正在舢桥上封路,甫一瞧见李沽雪,他单掌一礼:“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要下岛去么?”

  舢桥逼仄,这一队僧人竟隐隐有合围之势,将李沽雪围在中间。

  打头的这位,他的佛礼无懈可击,白衣洒然,他的眼睛清艳如花间慕晚晴,他的眉宇却像开败的花叶零落成污泥。李沽雪脑中灵犀闪现,面上不动声色:“并不是,我要到船上取些东西。”

  “这等小事施主使个沙弥就是,何劳您亲自跑一趟呢?”僧人微笑道。

  李沽雪面不改色,仰着下巴傲慢一笑:“只怕小沙弥点不清爷的灵签。”

  “原来是贵客,是小僧唐突。”话虽如此,但是这僧人仍然率众围着李沽雪。

  李沽雪一扬眉:“这是何意?”

  僧人道:“施主稍安勿躁,今日岛上有珍宝失窃,因此要封岛一日,幸而施主并未打算远行,请施主见谅。”

  李沽雪面露不满:“你这意思是把爷当窃贼了?”

  僧人摆手:“是小僧的不是,这离得近了我方观得施主面相,梁柱端直,印堂明润,正是财厚德隆之相,又怎会是拔葵啖枣之辈。这样罢,”他向身后手下袍袖一挥,“以灵签相赠实乃玷污施主的诚心,小僧便赠予施主十壶琼荂酒及等数的圣水,顺带向施主赔罪,您看如何?”

  李沽雪审视他片刻,哈哈一笑,大方收下。他大模大样上到自己的沙船,又大模大样吩咐点了两箱金锭,当着僧人的面丝毫不露破绽,又大模大样回客房,僧人的手下将酒壶圣水卸下一出去,他方脸色一冷。

  若无意外方才为首之人就是令阿月和小傅多番忌惮的那个圣蕖,他带着人封了港,那今晚下岛的计划该如何是好?

  计划搁浅倒在其次,关键是为何圣蕖偏要在这个档口封港?果真如他所言是珍宝失窃?

  心知事关重大,李沽雪马不停蹄到对面屋里将事态讲了一遍,荣五第一个道:“外岛港口至少有几十架舢桥,他们能尽数看守么?或许能趁人不备,悄悄潜出去。”

  李沽雪摇头:“既打定主意不许人离岛,除了封港之外必然还有后手,若是他们在外围水下设铁索围堵,咱们即便上了船也是枉然。”

  付听徐听得直发愁:“这可如何是好?再耽搁几天咱们的签子是不是就要告罄。”

  忧愁之情溢于言表,敢情儿这位还在惦记着没签买他了怎么办。

  他原本眉毛生得平整,这一发愁愣是给自己愁成了个八字眉,这焦急时刻整座房间气氛竟然被他一己之力整得松泛了些。温镜心中暗笑,却向李沽雪问道:“你袖中搁了什么?”

  李沽雪惊讶地眨眨眼睛。

  他当时在船上,判断外岛这条路行不通,立刻改换思路开始琢磨旁的法子。彼时圣蕖笑吟吟的声音就在船舱外头不远,他的手底下人又奉着几十壶东西跟在身后,李沽雪左右一打量,神不知鬼不觉从自家船上顺了点东西下来——只是两枚霹雳珠。

  盛物的小盒子没有半个巴掌大,他一直掩在袖间没作声,没想到竟有人这般细心。

  李沽雪眼睛垂了片刻,一时又觉得此子实在聪慧入微,一时又觉得哎呀,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个东西可真难。他扬着长眉冲温镜笑道:“火折子罢了。”

  付听徐原本听说李沽雪袖间有什么东西,抻长了脖子张望,模样活像个水獭,又一听只是火折子,肉眼可见地刚刚燃起的一些精气神又瘪下去,没精打采摊在凳子上,撑着头摆弄起了桌上的骰子。傅岳舟和荣五又在桌子另一侧,便谁也没注意到桌子底下有两只手拉到了一块儿。

  也不是拉到了一块儿,是温镜首先抓住李沽雪的手要写字,李沽雪反手一握,又捉温镜另一只手,两人目光交汇,便同时在对方掌心写下一个字。

  东。

  东边的那处海湾。既然自己的船不能使,那不如就借一借琉璃寺的船,既然外岛的港口不能走,那不如就走一走东边那座运丹砂的港口。

  两人各自收回手,指尖都有些灼热的温度,面上都若无其事,李沽雪侧耳一听,五尺之外,廊上安静;三丈之外,楼前无人,可。

  他手中骰子往盘中一撒:“碧油子,诸事大吉,咱们现在就走。”

  傅岳舟啊了一声:“现在?”荣五也一脸懵懵,付听徐则大呼小叫地抢去看投盘,嘴里道:“不可能!你前脚满盆星后脚挂碧油?你厮难道是双陆棋子精投胎么!”

  “挂碧油”和“碧油子”都是指三枚骰子一起投出六点朝上,因骰子点数一般是用墨绿漆点成的,六个绿点便是染绿,四四方方的六个点,与本朝盛行的一种名为碧油幢的车很形似,因此得了碧油子这一诨名。这些个吃喝玩乐的公子哥把式,付听徐怎么玩得过长安市里闭着眼也不会迷路的李沽雪,大抵是白日里没少输他这才有此一叹,李沽雪自门边回过身,威胁道:“怎么不可能,你再好好看看。”

  付听徐:“再看也——”李沽雪截口道:“数不清楚你就留下来数好了。”

  付听徐:!!!

  温镜以为他会就范,忍气吞声就算了,没想到付听徐却比忍气吞声还要麻溜,他伸出一根手指,将骰子一个一个拨成“六”朝上,举起投盘冲李沽雪笑得谄媚无比:“是碧油子,我先前没数对,李兄你看。”

  好的,温镜面无表情地想,出息。脸又撇向另一边瞪一眼李沽雪,就会欺负人。几人鱼贯而出,付听徐左右瞅瞅,嘴里道:“净给他们扔琉璃签,可不能白被占便宜。”说罢顺走了桌上一只小金烟炉塞在怀里。

  几人走在温李两个探过路的山巅,温镜想,为什么付家的人每一个差别这么大,除了长相其余的浑身上下没一处相像。付小春看上去就是那种会跟你唠叨一堆“不告而取是为偷”的人。而他三叔就属于,唉,反正温镜是在这张脸上见到了大约一百种无法想象会出现在付小春脸上的表情。

  说起来,今日付小春给的清源洗浊散还没服,温镜自怀中摸出一粒吞下。

  这时身后傅岳舟道:“付前辈,您别盯着瞧了,仔细脚下的路,这里摔下去我可接不住您。”

  付听徐应两声,傅岳舟无奈笑笑。温镜发现傅岳舟或许是近墨者黑,近来倒比在家时活泼。他们为了夜行方便,鬓发都利落作单全束,此时傅岳舟面颊上既没有额发遮挡也没有阴霾弥漫,只有一片善意的忍俊不禁。

  温镜便也笑起来。

  前面李沽雪却忽然停住脚步弓下身,此时他们藏身的这处山间凹处已基本能窥见运矿港口的全貌,几人停下来,温镜上前轻声询问:“怎么样?”

  他是问这处港口封没封,看守的人多不多,却听李沽雪严肃道:“不怎么样。”

  ?温镜心里一阵突突,难道这处港口也封了?

第84章 八十四·月刑之内必为灾

  李沽雪出言严肃,温镜连忙凑到近前去看。却见,嗯?舢桥上只有矿工来来往往,并没有封港口,也并没见有额外的人看守啊?

  这时李沽雪又道:“我一个人在前头探路,听你们在后头有说有笑,觉得实在不怎么样。”

  温镜心中翻一个白眼,将采庸剑柄不轻不重地在他腰眼上怼了一下,李沽雪险些噎住,鼓着眼睛半晌才道:“说正经的,你看。”

  只见他手指的方向刚刚有一艘船装满了矿箱,打着赤膊的汉子们抖开缆绳,一时间卧龙苏醒,风帆怒张,看样子是要驶出岛去,温镜悄声问:“这是要将丹砂运出岛,有什么不对么?”

  李沽雪:“你别看已经出去的,你看没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