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38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没出去的?温镜凝目看去,这座小码头不比外岛的气派,可供船只拴缆停锚的缆桩只有两座,码头汉子们刚刚忙着填满一艘,码头上只余一艘船舶,船舱里依稀还掌着灯,在夜色里影影幢幢的好不孤单。

  这艘和正驶出去的那艘原挨着,在一条舢桥上并排停靠,两艘船一模一样,上窄下宽,状若两翼,都是最耐近海航行的广船。装满货的那艘很快驶离了舢桥,正调转船舵要往海湾外头出去。咦,温镜终于看出不对:这两艘船不仅样式相同,吃水怎么也似乎差不多?

  “你是说没开出去这艘里面藏的有东西?”

  李沽雪在他脑门子上轻轻一刮:“聪明。上回来我就注意到,来往矿船进进出出,唯有这一艘始终未挪过地方。没挪过地方,吃水又深,难道是平白搁着一船舱的宝贝丹砂吃灰?我看那帮妖僧八成是把岛上的监所设在了这船上。”

  “有理。”

  李沽雪叹道:“哪位大师想出来的,真乃积德行善。”

  强抢来的人都关在船上,下船只有一条艞板的路,固然是能防止逃跑,可船是做什么用的,是用来行驶的啊。两人对望一眼,这不瞌睡有人给递枕头么。李沽雪啧啧两声:“还要占他们琉璃岛一艘广船的便宜,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温镜左看右看是没看出来他不好意思,这时荣五不知何时蹭过来:“温公子,咱们要乘这艘船离开吗?”

  温镜答道:“是,你对这艘船有印象么?”

  荣五的脸孔在黑夜里青白得有些诡异,许久才幽幽道:“似乎有一些印象。”

  “好。”温镜点点头,那么大约就这这里没错。却听李沽雪忽然问:“具体有一些什么印象,说来听听。比如有舱室几间,看守几名,与你一同关着的人都多大年纪。”

  荣五道:“我见到的带兵器的人似乎也没几个,五名?不过被关押的人却很多,每间舱室都是满的。”

  李沽雪又问:“舱室带锁还是你们身上带锁?那么多囚徒只寥寥几个看守,倒不怕你们逃了。要不然是被灌了药熏了香?你们神智不清?”

  荣五摇头:“只是舱室锁着门。”

  李沽雪拊掌:“好极了。”

  温镜拉住他:“等等,这么大一艘船咱们怎么开?”一艘制式的广船,双桅八橹,每橹四人,少说要三十多人才能航行,他们五人打死也开不动。

  李沽雪却道:“阿月,你道这船仓里头关的都是谁。”

  嗯?关的还有李沽雪的熟人?哦是不是他提过的门中师兄弟?温镜满头问号:“谁?”

  李沽雪煞有介事:“我的船工。”

  啊…那你好棒啊。几人稍一商议,决定心动不如行动,再等这里也没有第二艘船,出发。温镜轻功卓越,率先摸到船舱门口,却只是轻轻掩着并没有锁,里头隐隐传来呼喝声,他和李沽雪打一个眼色,悄无声息地推开门。

  门内是一段阶梯下行,声音更加清晰,杯盏丁零,是有人在饮酒作乐,温镜再仔细一听,好么,这里的看守也在行骰盘令,一旁李沽雪比了个数字,十二。

  是说有十二道人声,至少十二名守卫。倒比荣五见到的要多些,不过也无妨,不至于说打不过,他们先发制人,几个守卫前一刻手上还是酒盏,下一刻慌忙寻兵器却已来不及,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就叫李沽雪穿糖葫芦似的捆在一起。

  一切非常顺利,付听徐驾过船赶忙和李沽雪张罗着去甲板上掌舵,温镜带着傅岳舟和荣五在底下舱室里救人。

  然而他们却发现似乎无人可救,舱室薄薄一层木板,傅岳舟劈过去仿佛砍瓜切菜,但他一间间劈开门,每劈开一扇门傅岳舟心里就沉一寸,因为每一间舱室都空无一人。

  一直到船舱最深处,傅岳舟劈开最后一间舱室,冲里头喊道:“有人吗?”里头一时没声音,过得片刻才有人惊奇道:“傅家小子?”

  傅岳舟也又惊又喜:“大师!”

  温镜听见这一声也寻过来,往里瞧一眼便无声地松一口气,招呼道:“方丈。”

  却原来正是苦别大师带着几名小师傅,苦别大师又看见他,虎目圆睁:“你怎也在此地?”

  温镜一面听着外头码头上的动静,一面道:“方丈留书,晚辈莫敢不从,只是说来话长,方丈,咱们须尽快着人摇橹,得赶紧离开这里。”

  苦别道:“你们要夺船?这船是不以迅捷见长,是要快走,免得他们驾轻快的舟舰追来,走,老衲助你。”

  温镜一问,几个守卫不是多罗宗信徒,只是岸上武馆招来的,都要投诚,纷纷表示愿意出力,再算上几位师傅和他们几个,立刻就凑足了李沽雪口中的“船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沽雪一剑削飞缆桩,翻手掣住系船锚的铁链飞上桅杆,竟凭一己之力转起转盘,将铁锚生生从海底拽上船板,他一面落回甲板,一面招呼温镜撤艞板,扭头便想告诉付听徐可以开舵。

  谁知这时,付听徐从舵盘后头探出头露出一张愁眉苦脸的脸。

  “我转不动!”付听徐急得一脑门子汗,船能动但是舵不能,舵是死的,这船根本驶不出去。

第85章 八十五·浮生宠辱何须道

  温镜和李沽雪面面相觑,几步抢过去查看,此时苦别方丈和傅岳舟、荣五也到得甲板上,几人凑近一看,苦别熊掌也似的宽大手掌往舵上一拍试图转动,依然无果。

  若说付听徐转不动舵或许是力气不济,苦别方丈则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人是能使大力金刚掌的人。

  这怎么回事?

  付听徐缩着肩膀急得快哭了:“这舵会不会是铸死的?这船、这船别根本就是艘坏的罢!”

  苦别方丈声如洪钟:“非也非也,这舵盘转之微动,似有桎梏,依老衲看是在舱室里上有一道锁的缘故,”老方丈左右看看,往傅岳舟肩上一拍,“走,傅家小子,你随老衲去看看。”

  方丈也不知被关了多少日子,脑袋上已浮起一层白褐色的发茬,身上的袍子也不甚整洁,也没有趁手的、彰显身份的佛杖,手上只有一柄刚刚从看守汉子那里缴来的鬼头刀。但无端地,任何人一瞧即知这是一位得道高僧,不是琉璃岛上夭夭姣姣的所谓神侍,也不是扬州城里故作慈悲的白袍僧人,而就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大和尚。

  付听徐不敢跟很正经的大和尚搭话,只得期期艾艾冲傅岳舟道:“小傅你快去看看,一定快点把那甚么锁给劈开啊。”

  他话音还未落,温镜和李沽雪同时神情一震朝岸上看去!

  岸上有人!并且还不少,正迅速朝码头靠来!刷刷两声,采庸和归来同时出鞘,李沽雪冲付听徐一点下巴:“你进去,苦别和尚有个徒孙才六岁,你把他看好了。”

  付听徐一看这阵势愣了一瞬也反应过来,哪里需要人说第二遍,自己噌地蹿进船舱。舱门哐哐两声,甲板上彻底安静,海浪一波一波打在船头和岸上,却依旧是静默。

  一片漆黑的静默里李沽雪自嘲一笑:“来得倒快,是我疏忽,阿月,上回咱们比剑是什么时候?”

  温镜走过去与他互为项背,凝神遥望着岸边山崖道:“似乎是小半年前的事。”

  李沽雪叹道:“小半年前,”那时还在法源寺,今日这是琉璃寺,真寺假寺吧,两人还真是与佛有缘。

  然而眼下却不是怀念忆旧的时候,李沽雪听辨出至少十几人奔袭而来,他神情一整:“有什么进境别藏着掖着,拿出来哥哥瞧瞧。”

  温镜长身玉立,眼睛依旧盯着影影绰绰的岸上,采庸贴在他臂侧,隔着衣裳也有一丝冰凉,然而他的胸口却颤颤巍巍生出一片灼热,他微微笑道:“放心,不会辜负你赠的剑。”

  两人也并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却奇妙地生出些喁喁私语的味道,一旁荣五随二人严阵以待,饶是他如今应是不懂人情却也显得有些多余。

  温镜拇指轻轻拨过采庸的剑格,松石嗡地转动起来,一时间清越之声大振,如箫似笙,声声幽癯,以风为徵,海浪作韵。低回处有如啼诉,宛转结思;高亢处又如高歌,胸怀逸飞。却忽然云散声歇,鸣声戛然而止,温镜蓦然抬眸,就是现在!

  笙是女娲巢泥之竹簧,丹穴之禽经此留遗音,剑是昆吾切玉之劲铁,秋星为芒雪作心!

  温镜举剑斜刺架住一柄刀,锵锵两声,两柄兵刃一击即分。

  那刀是一名白衣僧人的刀,刀是鬼头刀,僧人讳圣蕖,圣蕖出现得看似毫无征兆,实则已窥伺多时!他的白纱海青在月光下洁白如斯,面上阴狠的神情也如旧,带着十几名僧人飞身落在甲板上,温镜粗粗一数,一十四人。

  一十四人,一十四柄刀,一十四个刀柄上雕着一十四枚鬼头,头上长角,口出獠牙,森然将温镜几人围在中间。

  圣蕖阴恻恻笑道:“温二公子,好久不见。是否是鄙寺招待不周,几位施主不告而别?”

  温镜无心与他废话,与李沽雪互看一眼率先一招海燕频归照着圣蕖右手腕刺去,圣蕖未敢与他硬碰硬,右腕一侧,鬼头刀立切掷出,打着旋朝温镜面上袭来。

  鬼头刀温镜是头一回见,从前只在刀谱上读过,没想到实物的刀刃是这般圆弧状的,弯曲又小巧,掷出手完全可以当飞斧使。亮湛湛的一片刃光飞旋而至,其华可拟冰轮,然而温镜知道这东西稍微挨着一星半点不免就要被旋去一层肉,他不敢拿大,手中长剑改刺为挑将圣蕖的鬼头刀从面前掀开。

  圣蕖见状叹道:“昔日白玉楼顶清茶香焙,小僧与二公子恰如平生知己相逢,又如何落到今日这般兵戈相见的境地?”

  一旁李沽雪本也与几名僧人施展开来,一听这话剑上登时窜出火气:怎没听阿月提过这茬?他此时却不能分心,他和荣五要打十几个,这些喽啰武功虽然不及圣蕖,然而人多势众,又可结刀阵,一时半刻也很是棘手。幸而这时船舱门哐当一响,苦别方丈的脑壳伸了出来,大师人未到声已至:“老衲来助你!”

  李沽雪松一口气,一面想着一面又砍飞一名白衣僧人,一面眼风又往温镜和圣蕖扫去。

  他二人却已不在甲板上,已战到半空中,圣蕖故技重施掷出鬼头刀。温镜足尖踏其刃以卸其锋,借着力身形一拔率先立在船上桅杆一端,圣蕖只晚一瞬踩上另一端,道:“客行留不住,只是二公子要走,怎还非要带走鄙寺的明妃与湿婆大人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提刀朝温镜攻来,而温镜心中微微一愣,他又怎么知道付听徐也被带上了船?付听徐躲在船舱里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圣蕖又是怎么知道这么晚了他们正在这处隐秘码头?

  种种迹象,温镜决定速战速决。再说圣蕖的武功他心里也有了数,与自己不相上下,拖下去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心中盘算手上却不敢怠慢,身形一偏,整个人宛如横在桅杆顶上,避开圣蕖狠厉的一刀,又在半空中踏出一步飘飘曳曳落在了桅杆顶端的望斗。

  望斗乃一驾船最顶处,夜风之中温镜剑柄一折,整个人倒悬空中,什么东西自他怀中跌落,仿佛是付小春给的药瓶子,但他无暇他顾,整个人自上而下地朝圣蕖袭去,身法极快,剑光极盛!圣蕖眼睛一眯避开,看出这一击乃是对手全力,手上鬼头刀便发力一转攀上头顶的剑,缠着剑身盘旋而上,眼看就要削至剑格处,他以攻为守已使温镜陷入两难,应接不暇,此时正合送上一掌,必中。

  温镜一眼也没看飞旋而至的鬼头刀,身形斜斜一拧竟然将右肩送到了圣蕖掌中,圣蕖心中得意,看来这白玉楼二公子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棘手——咦?奇怪。

  对手的剑还在头顶三尺与自己的刀角力在一处,还刚中自己一掌,人怎么已越过剑来到了自己眼前?

  圣蕖没有想明白,也没有看明白,他没有看见温镜右手遥遥一股内力控制着采庸悬在半空,左手一掌已随着翻滚的身形悄然而至。圣蕖只感觉到头顶一热,仿佛是某个暖春的午后歇了一场绝妙的小憩,脑中嗡嗡响着,一行鲜血擦过他的眼角和鼻翼流到嘴边。

  他从挂帆上翻落,落地之前听见紫衣的青年道:“刀兵之御刃,动而作则,静以有神,你不配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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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剑是昆吾切玉之劲铁,…化用的《琴剑篇》明·区大相

第86章 八十六·风云遇时君莫骇

  动如流水,静如止水,宠辱不惊,顺溯随意,因此御刃一技,流不如止。

  一味求动,搁那转来旋去呜呜轩轩,温镜咽下喉头腥甜,连点右肩几处大穴,心想就这基本功这理解你还练刀,搁他们家得被抽死,还到处霍霍,拿来吧你。

  此时船舱门口探头探脑露出一颗脑袋,是付听徐,他嘴里嚷道:“再拖上片刻!锁没在舵舱里,小傅要下水探一探!”紧接着他声音陡然转急,“李兄!你身后!”

  闻言温镜心下一紧,不,这帮人里应当没有人再是李沽雪的对手,他身后怎了?他赶紧望去。

  李沽雪身后不远处有一名圣蕖的手下,他想是受伤不轻,白色的衣襟上大片的血迹暗暗的,但他的手正探进衣襟里,一切都在转瞬之间,那人竟从衣襟里摸出一把手弓大小的器件,是想背后偷袭?温镜足下发力扑过去。

  却听李沽雪喝道:“是响箭!不能叫他发出去!”

  他正面正与四五名白衣僧人对峙,这群人大约是想力保他身后那人发射响箭,竟是不顾死活一边两个七手八脚地缠住了他,使他一时回身不得!苦别一刀挥开三名白衣僧人也往这边奔来,就连一直躲在船舱悬梯凹处的付听徐也咬咬牙冲出去,奈何两人都在后艄附近,距离李沽雪实在太远,眼看那白衣僧人手中的小弓已经斜斜对准天上!

  一箭射出,招来琉璃岛援兵,一切都将无可挽回,此时只有半边身子还挂在帆上的温镜离得稍近,尚有一线希望!

  可是恰如流水东去逝者如斯,温镜还是迟了一瞬,响箭眼见已经离弦!

  宠辱不惊,固然以静制动,胜于无形,然千钧一发又怎能不惊!宠辱皆惊,游鸿展翅而鸣,温镜足下一跃,碧云行天运到极致,左臂一展采庸脱手而出直取拉弓的手掌,力道之精准直接将那人肉掌钉在近旁的前艄桅杆上,叫他再不能发第二箭。

  可再精妙的轻功也不能比拟箭发于弦的迅捷,李沽雪不敢唤温镜怕他分神只能暗自心急如焚,苦别方丈也暗道一声糟糕,那响箭已经升空!

  的确,那响箭已经升空。

  却也仅仅如此。

  温镜一掌遥遥平举,内劲喷薄直捣,直接将响箭抓在掌中。

  响箭响箭,射到高空响了才能报信,这枚箭则离地不到一尺便夭折,哪门子的信也没报出去。温镜将残箭仍在甲板上,响在甲板上连旁边的一只木桶都没崩坏一个角的,剩余的那么一点子声响立刻消弭在浪潮声中。

  甲板上几人皆松一口气,付听徐雀跃地几哇乱叫:“好!叫你这贼秃还想搬救兵,狡猾!”

  李沽雪脑中则划过方才温镜的一剑和一掌,心中一动,他的右臂怎了?温偕月不是左撇子,为何出掌却是左掌?

  正在此时,哗啦啦地一声,一个人影从船身旁边破浪而出,水花四溅,傅岳舟没看见甲板上千钧一发的险境,正忙着掣住一条有成年人腰粗的铁链,一面飞上来一面喊:“船底拴有一只四足巨鼎,一截铁索卡在舵杆上死死的,快来助我——”

  然而他这一嗓子没喊来谁助他,反而吸引了几名白衣僧人的鬼头刀。

  傅岳舟:!!!

  他一扫甲板上的情形,索性抡着铁链迎上几个白衣僧人,口中喝道:“前辈助我!”

  付听徐和苦别连忙过去一人一段托起那条一看就很有分量的铁链。响箭没叫发出去,船开不出去的症结也已然找到,只余几个强弩之末倒不足为虑,甲板上气氛一时一松。付听徐叫道:“这什么铸的,沉死爷爷了!小傅,哎,小傅!右边!这贼秃居然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