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39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傅岳舟无奈道:“前辈莫慌。”

  付听徐不慌是不可能的,他配合傅岳舟用大铁链子将几名白衣僧人扫落海中,呼一口气道:“还是你靠谱,不愧是我本家。”傅岳舟手上剑招不停:“前辈咱们不是一个付罢?”“八百年前都是一家!杀贼秃要紧!”苦别忍无可忍:“你再骂一声贼秃?”付听徐连忙告饶。

  温镜有些忍俊不禁,倒不是他不过去帮忙,而是正在俯身取剑。采庸剑身先前被他穿过发射响箭的僧人手掌,直直钉进桅木,搁平时刷地就能抽出来,可是眼下…

  原来方才那响箭没响在半空中,其实是爆在了温镜左掌心,之前他右肩臂又硬扛圣蕖一掌,现在是两只手多少都有些伤。温镜正对着剑刃上的血迹蹙起眉,忽然似有所感觉得耳边怎的有风声乍起。

  不是寒冷的海风,也不是挂帆扬起的风,更不是什么兵刃破空而来的风,而是,而是——

  而是雪白纤细的一只手,掌法灌入内力带出来的风!这手掌温镜似曾相识,从前这只手使出来的魅绡连环掌他见过,还吃过这只手一把魅香的亏。付听徐惊恐万状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啊!!他不是咱们的人吗!”苦别大师暴喝:“好你贼子!首鼠两端!”

  温镜愣愣地想,首鼠两端?是说谁。

  啊,他忽然明白今夜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们几人都作利落打扮,发束于顶,方才路上他似乎无意间扫过荣五的脑后,那发丝中间…并没有看见银针。还有字字句句与事实不符的“交代”,他说关押人的殿宇在东面,完全没有;又说船中看守很少而囚徒很多,事实却正相反。

  还有圣蕖,开口就知道“明妃”和“湿婆”都在船上。

  原来荣五不是神志不清,而是蓄意坑骗暗藏不轨。

  荣五却没有给温镜时间再追溯,杀机四溢的一掌已悄然而至,温镜双臂带伤,只有横腰一折踢向荣五面门。荣五不依不饶,左右掌交替而出,转眼已打出十余招,招招致命,哪有半分先前迟钝迷茫的模样。

  他一面出掌一面道:“温公子,我落得今天这地步,真是要好好感谢你。”

  温镜心里怄得要吐血,尼玛当时就该一剑结果了这个祸害,现在支棱起来了是不是,两只手比划什么呢?你以为你是罗宾啊?他不得已舍弃还钉在桅柱上的采庸,也以掌法迎战。然而术业终究有专攻,春山诀原就是一本刀谱,温镜琢磨出剑招已是英才天纵,偶尔用出的掌法终究只是浅尝辄止并没有深学,再加上他的伤,他只怕至多再支撑十招!

  此时傅岳舟、苦别三人被铁链桎梏,驰援不得,能来相助的只有——

  只有李沽雪。

  可是,画面仿佛被一帧一帧拉慢,温镜错愕地看着挡在身前的人,心想,可是李沽雪不是被几个不要命的白衣僧人拦住了吗?

  粗粗一数五六人之众,皆是浑然不畏死的打法,拼着手腕被斩也要往李沽雪身上招呼,又怎会容他脱身?怎会容许他飞身而来替自己挡了荣五一掌呢?

第87章 八十七·霜浓雪暗知何在

  李沽雪原本被左右两队人马缠得心烦,武功高强没甚可怕,强中自有强中手,心烦就心烦在这帮人如同打不死的蟑螂。有一白衣僧人右手小臂被李沽雪斩得直可见骨,即便这样那人竟也肉身扑来死死箍住李沽雪的手臂。

  但他一定要挣脱,必须挣脱。温镜遇险他飞身赶到,却不是飞,确切地说是撞,是两只手都拖着束缚,当胸撞开荣五的一掌。

  荣五赖好也是二十来年的功力,岂是说笑,想想他功力最弱时拍在折烟身上的一掌,到现在还没好利索,更何况是如今日这势在必得的全力一击,李沽雪当即嘴唇一抿,一线鲜红漫出来,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甲板。

  温镜接住他,李沽雪勉强笑道:“不碍事。”温镜看一眼他嘴角的血迹,腾空而起足尖发力,在缠着他的几个白衣僧人天灵盖上踢过,劲力十足,分毫没有留力,几人立时颅开血绽再无战力,随后温镜一把抢过李沽雪手里的剑朝荣五攻去。

  李沽雪忍住两声闷咳,想说你右肩上的伤要小心,却没说出来,温镜已悍然连削十余剑,剑光密不透风一张网似的逼近荣五,而不管手上剑招再疾,他都牢牢将李沽雪护在怀中。

  他这一式,李沽雪看出乃是他们家的绝学春水落天,一式七十二招,既要求兵刃出得快,又要求内力源源不歇,是耗费极大的一套杀招,从前一同练剑他也只见过温偕月走过半套,说是未曾习得熟练。

  如今想是练熟了么,李沽雪实在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温镜当日说未习得熟练,也不是诓人,春水落天本就是《春山诀》最高一重才合练的招式,温镜去琢磨本就十分勉强。今日他却将这招式在手上使了个全乎,他无视自己痛到麻木的右肩,几乎祭出毕生所学,桃花春水连天浮,七十二黛吹落天外如青沤。

  傅岳舟和苦别终于腾出手来援,两人合力将铁链一绕一扣,荣五被温镜的剑所困,终于没躲过铁链,被拦腰套住掼在甲板转盘上,才终于伏诛。

  温镜抢过去将李沽雪放平,伸手想擦一擦他唇角的鲜血,但手在袖中颤抖片刻,最终却连李沽雪的脸颊都没碰到。这时苦别方丈抢上来看,说了句什么,声音听在温镜耳中嗡嗡的,温镜想起苦别会疗内伤,连忙让开,他心中迷茫片刻,盯着李沽雪紧密的双眼看了又看,豁地站起身。

  荣五被绑着手足依然不安生,口中嘶吼不止,简直不似人声,一面低声咒骂一面狂怒地四下挣扎,面上阴毒至极,温镜走过去冷眼看他,道:“他不是吃里扒外,他原本就是外人。”

  付听徐大约是没见过他如此森然的神情,一时也不敢细问,便道:“那留着他做什么?不如扔下去喂鱼。”

  温镜缓缓摇头,道:“是我疏忽,未道明个中原委,老付,他是个傀儡。”

  “啊??”付听徐一直没正形的身体猛然一直,伸手就朝荣五脑后风府、玉枕两个穴位摸去,“是我们三途殿的傀儡?霞儿那丫头做的?”

  温镜默然。正是因为出自霞儿之手,他再三犹豫才没有将荣五的事情悉数抖露出来,没想到铸成大错。温镜盯着荣五深吸一口气:“先留着。”

  付听徐脸上是少有的严肃,沉思道:“也可以,我先将他后脑封住——”

  就什么他还没说完,因为荣五这时猛地一挣动连着铁索一阵叮呤咣啷,嘴里嘶哑道:“你敢!温二!你杀了我啊!你有种就杀了我!”

  付听徐一巴掌往他胸前扎了一根针,他终于安生下来。

  温镜不想再废话,这时名粗布海青的正经僧人从船舱出来,与苦别禀报一二,苦别便道:“我徒一直在下头看着橹舱,现已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出发。”温镜一颔首,这才想起底下还有几十人,他又犹豫一瞬,终究没敢问李沽雪的伤,只目送苦别指挥着几个小和尚将李沽雪移进舱内。

  倒是付听徐,在一旁扯他的袖子惭愧道:“我家出来的傀儡,我竟没认出来,也是霞儿学艺不精,险些伤了你,实在对不住,咳咳,那个李兄!李兄真乃仗义!”

  温镜摇头,没认出来只能是因为在这岛上的荣五已经不再是傀儡,而这实在也怪不到霞儿头上,不过他心里一动:“老付,我曾看见霞儿姑娘给人疗胸腹间的内伤,断了的肋骨也能顷刻间接好,是不是?”

  付听徐一摆手:“接好是不可能立时接好,只能接上,若要长好还是要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听明白了温镜之请,向船舱进去,“不过李兄身子骨强健,人又年轻,兴许一个晚上就能好。温兄你替我看着他,我看过了李兄的伤再来处置。”

  他请温镜暂看管荣五,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荣五大约是温镜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他怕他一个上头把荣五给劈了。

  真的那种劈,从脑壳到脚后跟那种,连骨带肉一寸好皮不留的那种。温镜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汹涌的恨,啖其血寝其皮,今日他才第一回 明白个中含义。

  然而他心里越恨,面上越不动声色,只垂着眼睛对着转盘不做声,荣五却没眼色,冲他桀桀怪笑道:“你留着我的命要干什么?真当自己是圣人?”

  温镜细细将真气在肩周游走,心想,不值当不值当,咱本来就有伤,犯不着为这人伤得再重几分,他扬声冲悬在船身外面的傅岳舟问道:“小傅,要帮忙么?”

  傅岳舟声音远远传来,很是吃力的样子:“不必,这就好。”

  荣五看着眼前的人面无表情的脸,心中也是大恨,琉璃岛怎生这般不中用!要是他,他手里有这样一座得天独厚的矿岛,都不必说小小一个狼山,即便是江南江北纳入麾下也不过时日长短的问题,养出几个高手又有何难,这要搁在从前的荣升台——

  !从前的荣升台…思及此荣五又恨又怒又怕,盯着胸前的银针眼睛赤红,呲声道:“没想到温公子竟然是个畏首畏尾、优柔寡断的懦夫。在金陵时你还说定要护至爱之人周全,现如今他为了救你身负重伤,你却连凶手都不敢杀。你不为他报仇吗?你叫他白白受伤吗!你算什么男人?”

  温镜攸地掀起眼皮看住他,脸色比寒冬的海月还冷,声音也仿佛淬着冰:“你的命,我现在说的不算,”他靠近半步,耳语一般道,“他若平安,你是一个死法;若不平安,你是另一个死法。”

  他留给荣五一个好像看死物的眼神,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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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桃花春水连天浮,…《五湖游》杨维桢

第88章 八十八·半夜流光落九垓

  温镜从船舷探出身去看,却见傅岳舟右肩至左腰缠着铁索正向上攀爬,额上青筋暴起,身形似有千斤重,负的想正是他方才说的四足巨鼎,只是大约鼎身巨大,还未露出水面。

  傅岳舟抬头道:“我方才潜下去已将舵杆解了出来,只是这东西真是铸死的,船底又不能凿开,恐怕要带着它出海!”

  这…这船的吃水也不是说带不动,只是船速必然受影响。温镜思索着伸手一摸,发现那拴鼎的铁索单链合掌都扣不住,若是阔口刀灌注内力或可一劈,只是船上他们三个都是使剑的,白衣僧人的鬼头刀也不比剑宽到哪去,哪里找来阔口——等等。

  温镜翻身坠到傅岳舟身旁:“咱们把铁索挪到码头上去,”他攀住一段铁索开始瞄岸上的着力点,“把它炸断。”

  他的分担使傅岳舟顿时轻松不少,问道:“怎么炸?”

  “霹雳珠行不行?”

  两人合力将铁索拖上码头,沉重的铁索碾过舢板咯吱咯吱的,如同铁铸的巨蟒,险些没将这座小码头整个压报废。温镜说霹雳珠应该就在李沽雪袖中,叫傅岳舟去取。傅岳舟虽然疑惑他既然知道在哪为何自己不去,不过还依言前往。取来珠子,两人一合计,算好距离不会波及船身,温镜便让傅岳舟动手。

  此时傅岳舟终于意识到不对,一把抓过温镜的手。

  !!温镜的左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傅岳舟急道:“你不早说!”说着心急地拍在温镜肩上,谁知不拍还好,一拍就将温镜拍得身形晃了一晃。

  因为好巧不巧傅岳舟拍的是温镜右肩。

  傅岳舟连忙要查看,温镜拦住他简单道:“没有大碍,我去叫付听徐出来掌舵。”傅岳舟一咬牙,比了几次,终于将霹雳珠打出去,钢珠飞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威力却惊人,一声爆响便将铁索横腰炸裂,傅岳舟将这头铁索拎到了甲板,赶忙缀着温镜进船舱。

  船舱内情形倒好了许多,三途殿秘术通天,虽然此处家伙事不齐全,付听徐却妙手回春已经将李沽雪的外伤处理得七七八八,只是他面上却不见轻松,反而满头大汗:“李兄左肋第三节 有些麻烦。”

  温镜心里一紧:“他肋骨断了?”

  付听徐想了想,选了个自以为比较安慰人的说法:“没有断完,还有一半连着。”

  ?温镜一听觉得自己左肋一疼,且这个疼的程度比肩上的伤处更甚。这个情况温镜觉得即便是搁在现代都不容易治疗,仿佛还要划拉开安个钉子进去?

  这时付听徐又叹了一口气:“若是有生骨膏就好了。”

  生骨膏,船上肯定没有,不过扬州一定有,付小春一定有。温镜当机立断,付听徐先去掌舵,傅岳舟欲言又止,温镜便让他也上去帮忙,最后将苦别方丈也送了出去。

  几人一番血战,虽然时辰上不过一刻钟不到,温镜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方才他不敢问李沽雪的伤,也不敢来看,如今知道伤势了反而又不想走,在李沽雪身边坐下。

  他说不好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现代人大约都是这样,一路上学工作成家,很少有人真的体会过所谓为别人拼命,或者别人为自己拼命。人与人之间关系再怎么铁,再怎么亲密,又能有什么关系得到生死的共同经历呢。

  上学的时候一起作个弊逃个课心都要跳到嗓子口。

  李沽雪忽然嗓子里咳嗽一声动了动,温镜连忙俯身看他,他不知是哪里疼,英挺的眉目皱成一团,额上细细浸出密密的汗珠,温镜终于抚上他的脸。

  而后,他心里升起一股冲动,船舱外海涛阵阵,他终于绕到李沽雪右手边小心地侧身躺下,拥住了他。

  此回扬州,逆水而上,斯人在怀,我心伊何。

  渊冰三尺,素雪千里,斯人在侧,我意忧何。

  ·

  李沽雪醒来的时候温镜正将他平放在付小春地宫的石案上,自船舱中下来一路他都没醒,却在此时醒来,温镜一愣,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一旁付听徐先大呼小叫开了口:“哇,李兄!你可醒了!”李沽雪将眼睛从温镜身上移开,发现这处人倒齐全,不仅仅是有付听徐、付小春,还有傅岳舟、苦别,都站在一旁。

  他的第一个反应,这阵仗是怎了,我是要死了吗。而后他将内力周身游走了一遍,嗯…经游右腹周遭时有点疼,接着李沽雪感觉怪异,他发现他的四肢手脚都动弹不得。

  这时温镜道:“付兄刚刚给你点了三生定魂香,有安神的效力,接骨有些疼,你忍一忍。”

  他的神情太过小心翼翼,惹得李沽雪不禁怀疑起来,我到底是断了多少根骨头值得他这般?这时温镜还待说什么,一旁傅岳舟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只见温镜右肩到锁骨再往下一片淤紫,触目惊心,肩膀又不比别处,骨骼细密且肉又薄,说不好已伤到了骨头。

  傅岳舟道:“你别忧心别人,先看看自己。还有你那手,还要逞能?”

  李沽雪瞧着那片黑紫,混沌的脑中滋啦一声火星一冒,想起刚刚他正是在温镜怀中醒来,就这样怎么还叫他挪动重物呢?他竭力想支起身,傅岳舟还说阿月的手,阿月的手怎了?

  可他还没起来已经力竭,三生定魂,香气袅袅,李沽雪盯着温镜,神思不可抑制地陷入黑甜。

  付家叔侄见温镜的伤已围上去,拽开温镜握紧的左手看,付听徐登时吓了一跳:“温兄!你这皮——”

  他话没说完就被温镜拖到一边,温镜没再看案上的李沽雪,只冲付小春点点头,转身离去。

  苦别大和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低声向傅岳舟询问:“傅家小子,这李施主是温家招的婿么?”

  ??傅岳舟头皮一炸,呆立当场。招婿,他第一反应是钥娘,接着他反应过来,方丈应当说的不是钥娘,而是…他看着付小春双手跟变戏法一般在李沽雪腹上忙活,心中一阵又一阵的心惊。

  是…这么回事?李沽雪、温镜和他是历过生死险境的人,他以己度人,一直以为这两人与自己胸怀一般无二,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可是苦别这么一说却仿佛…温镜待他和李沽雪确实,仿佛的确有些不同?

  这时石殿深处传来一道冷凝的声音:“温家招的什么?”

  来人紫衣轻慢神情如霜,是温钰,见无人应答他又问一遍:“你说姓李的和舍弟…是什么关系?”

第89章 八十九·天地无情一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