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40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付小春正在给李沽雪接骨,百忙之中抽空道:“温楼主,抱歉,一时忙乱,忘了着人告与你知道。”

  傅岳舟从忡愣之中回过神,见了来人欣喜不已:“大哥!你怎在这里!”

  接着他想起了温镜交予他的重任,便顾不上什么婿不婿的连忙拉着温钰讲述琉璃岛上多罗宗种种行事。

  温镜没有下死手要圣蕖的命,却不是因为他仁慈,而是给用了圣水的百姓解毒也好,攻琉璃岛也好,或许都还用得上他,此时人还绑在船上,还有十余名白衣僧人和荣五。

  苦别方丈也从旁佐证,原来圣蕖也曾找上门寻求庇护,苦别拿大了没同意,没想到晚上就遭到毒手。

  事情变得有些大条,温钰立刻被吸引注意,就没空管自家好弟弟的闲事。又是私矿又是掳掠人口,而温钰闻一知十,想的比傅岳舟、温镜等人还要深远。海贸原就是税款大头,扬州又是本朝三大对外港口之一,还是三座之中唯一也连接内运河的,在扬州前哨狼山近旁起了这么一座销金窟,吸纳财源,又有圣水这般控制人的手段,若说多罗欢喜宗只是一股有些野心的江湖势力,温钰是不信的。

  几人商定,事不宜迟,人证物证俱全,就由温钰和苦别方丈出面,向州府告发此事。

  这些事温镜暂时都不知道,他正听由付听徐搓圆捏扁。右肩的伤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三两下就敷好了药包扎妥当,而后付听徐就开始拿着银针刮刀镊子对着他的左手一阵忙碌,精细程度堪比绣花。

  付听徐事先不知给他上了什么药,倒不疼,温镜看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差不多就行。”这手又不参加选美,又不是手背,等闲谁能瞧见,留些疤又怎么。

  付听徐不依,头都没抬:“怎么?疼?”

  那倒没有,温镜不愿意承认是心里急着去看李沽雪的状况,只得道:“倒没有,只是有些麻痒。”

  付听徐“唔”一声,梅花小铰三两下将翻起的一处皮肉剪去,端的稳准狠,口中道:“那是你怕痒,我这药膏涂了应当没知觉才是,”温镜还待说什么,付听徐眼睛一瞪,威胁道,“三生定魂香我可多的是。”

  …下了岛你支棱起来了是不是,温镜无言,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待到付听徐缝好他整只手掌,温镜立刻原地真香。只见伤处顺着原本的肌理,能缝的地方缝得规规整整,线头几不可见,实在皮肉炸得缺斤短两的地方不知填上什么药膏,也十分平整,三途殿止血的手段又高明,进来时还皮肉模糊的手掌,此时搁远处看不过是有些发红罢了,温镜叹为观止,朝付听徐道谢。

  付听徐得意洋洋,正待显摆几句,前一秒还安安生生躺着的青年已经一个打挺蹿出去好远。

  此时温钰带着苦别和傅岳舟已经出去,殿中只剩下四面墙角安静侍立的傀儡和案边一躺一站的两人。看见温镜出来,付小春道:“断裂的骨骼和经脉修复容易,内伤则还须修养,或者你们修习内功的武者替他疗伤,旁的已无大碍。”

  却仿佛是要跟他作对,他话音还未落石案上李沽雪胸腔陡地一缩,人无意识地震颤两下,而后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肉眼可见地结出一层白色的霜。

  几人惊讶不已,付听徐伸手一捻,惊道:“乖乖,这是,这是结冰了?”

  温镜赶忙握住李沽雪的手,一模之下他心凉了半截,不,不会比入手的皮肤更凉。

  这是活人身上会出现的温度吗?跟冰箱似的。温镜去探他鼻息,气息也微弱得几不可闻:“这是怎么…?”

  付听徐率先拉住李沽雪的脉,一摸之下也是心惊,脉象虚浮,是经脉受损之象,一息半数,脉象衰弱至此,付听徐慌忙道:“荣五不知道使的什么诡异功法,这内伤、这内伤…”

  三途殿修复创口骨骼可称圣手,内伤的事儿就实在是束手无策。

  温镜一瞧付听徐的神情便知有变,他一手握着李沽雪冰凉的手,一手空握成拳,仿佛是沉吟良久,又仿佛是一瞬间就做了决定,他道:“我要为他疗伤。”

  付听徐很不赞同:“你自己内府就不是完好无损,哪有余力替他疗伤?”

  温镜将李沽雪整个人围住,只觉得怀中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大冰块。

  付小春又劝道:“疗伤也要看功法,若是两者功法相冲那不仅救不了他,反而可能害了他。”

  温镜凝视着李沽雪淡到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极轻微地摇了摇头:“不会,我与他功法相合。”李沽雪曾说过他本人内功冷厉,而春山诀乃是温热一脉的内力,春来雪融,想必对症。

  几人将李沽雪移到一间石室,温镜凝气于掌,就要动手,付听徐见他执意如此,一跺脚:“我去取银针,看看能不能助你一针之力!”

  三个人都没有治疗内伤的经验,不过温镜赖好见过两回,内劲没有吝惜地攫住李沽雪两处大穴往里灌注。付听徐在一旁行针,试着借外力引导温镜的内劲往李沽雪伤得最重的左腹凝集,看看能不能起作用。

  温镜只觉得疗个伤比打个架还累。打架一掌打出怎么劲大怎么打,可是疗伤却要小心翼翼绝不能用力过猛伤着对方的经脉,还须时刻保持内力均匀绵长,就好比平板支撑绝对比50米难捱,疗伤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且耗费内力也不是说笑的,更别提先前他们夺船血战内力已然损耗了许多。

  过得两刻钟,温镜身上经脉已经开始阵痛。这时一直摸着李沽雪手腕的付小春道:“厥口重开,气血拢和,这是在好转!”温镜无声地舒出一口气。

  又过得一刻钟,付听徐收针舒一口气道:“老李还是命大,已经能自行化解内息。”

  嗯,温镜闭上眼睛,也舒一口气,心想那就好。

  有多久没有这么逼着身体在内府之中催生内力了?上一回好像还是刚刚开始练气的时候,他死活不得要领,凝不出真气,得了温钰好一顿打。夜里头他在床上就自己较起了劲,一遍一遍地行脉走气,下狠心逼自己在经脉中感受出那么一丝热力,即使是经脉如同刀割一般疼痛也没放弃。

  今日也绝不能放弃。人体失温久了要怎么活,就李沽雪方才那个情形,温镜不敢往下想。付听徐在一旁忧心忡忡:“温兄,你的内劲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么白水似的泼出去你怎么受得住?”

  温镜闭着眼睛双手掌心未撤开半寸:“我受得住。”

第90章 九十·照人霜骨白皑皑

  一手温热不能松开,一句衷情还未开过口,一身内力丝丝缕缕融进掌下的身体,一肩冰雪化成满室春风,李沽雪终于睁开眼,温镜不动声色收回手。

  付听徐叹气:“可醒了,你运气试试?”

  李沽雪却没顾得上,他目光首先盯住榻边的人。他的上一个记忆这人还是一只手皮开肉绽,另一侧肩膀也没好到哪去,他不由分说抓住温镜的左手举起来看,温镜一抿唇没说话也没挣脱,任由他看。

  付听徐在一旁道:“嗐李兄放心,这我缝的,错不了。”

  李沽雪目光又在温镜穿戴整齐的右肩逡巡片刻,问道:“有没有大碍?”温镜摇摇头,李沽雪看他手掌上的伤确实已经处理停当,这才起身打坐运气行周天。再睁开眼睛时他觉得经脉顺畅,内力充盈,几乎没有内伤的痕迹,这倒奇了,三途殿还有这等本事?李沽雪想了一想又问:“小傅呢?”

  他明显是在问离他最近的温镜,但温镜不知为何却没开口,付小春便道:“和温楼主、苦别方丈一起去了州府,官府出面,会好的。”

  李沽雪点点头,心里面则想,扬州府出面是会好的,但不会很快。扬州两郡十一县,有多少人用过圣水,在外逃窜的多罗宗僧人还有多少——等等。李沽雪忽然坐直了:“去扬州府?可是狼山不归淮南道管。”

  他这一提温镜也想起来,这里头确实还有这个不便利,狼山不是扬州下辖的。狼山虽然距离上来讲和江北较近,可是管辖之权却不在淮南道,而挂在对岸的江南东道。这,这牵扯就太广,难道要等到扬州府商量出个章程,找着确凿证据呈报到朝中,朝中再向苏州府下达敕令?

  正在这时,李沽雪刚刚问过一嘴的傅岳舟冲进来,一脸凝重,温镜心里一咯噔:“怎了?”

  傅岳舟喉头滚动,艰涩道:“圣蕖不见了。”

  ?!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很差,怎么会?更主要的,怎么办?温镜立刻推李沽雪:“我哥去了州府走不开,你快去看看,圣蕖受伤不轻,按说不可能走远。”

  李沽雪也是坐不住,狼山的事也要尽快联系家里,他摸一摸温镜的右肩,还想去摸他的脉,却被躲开,温镜简单道:“没事,你快去。”李沽雪再三确认无误,这才提了他的佩剑“归来”随傅岳舟离去。

  室内一时有些安静,付听徐寻思温镜此番内力消耗不小,要不要歇息,忽听温镜开口道:“能拿得动剑,是好了。”

  说罢一注鲜血自他嘴角析出,一头栽倒在榻上。

  付听徐“啊”了一声一步跳过去看他,心里那个苦啊,一个两个怎么都喜欢动辄晕过去,还都是过了三途殿的手之后又出状况,他一面叫付小春:“快去将人追回来!”

  付小春却没动,只道:“温二公子先前忍着没有发作,想来是不愿意方才那位知道的缘故,我们去将人请回来岂非拂了他心意?”

  付听徐将温镜平放在榻上给他把脉,一个脑袋两个大:“他的心意,人要是在咱们手底下出个三长两短,你看方才那个会不会饶了咱们!”

  付听徐急得一脑门子汗,他虽然不会医内伤,但是脉象还是摸得明白的,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眼下可如何是好!他霍地站起身,咬咬牙:“去准备彼岸幽魂。”

  付小春一惊:“这么严重?须用彼岸幽魂?”他原以为最多是内力枯竭引起的昏厥,彼岸幽魂是三途殿不传之秘,断绝生机,直达彼岸,幽以忘情,魂以往生,辅以银针封穴,一切生气将不再与人体交互,泡制完成后面目如生,能走能言,只是…会变成傀儡。

  “脉象端直而长,直起直落,脉软筋驰,疏泄失常,分明是不治之象!”付听徐急道,“只有先将他七窍生气封住,他的伤至少不会变得更重。待他们回来了再想办法!”

  “等等,”付小春神色凝重起来,往常的淡漠不见踪影,“这是亡阳之症,他不会还未服清源洗浊散的解药罢?”

  付听徐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你…你喂他吃了清源洗浊散??什么时候的事?”

  付小春连忙上前查看,掀了掀温镜的眼皮:“我与他有约定,他出海查赤瘢之症,每日须服清源洗浊散,待他归来时我再予他解药。他没向你提过吗?”

  他在温镜身上摸索一番,奇怪道:“他这个状况是服药出了岔子又透支内力,无以抵抗药效的缘故,可是他的药呢?”

  付听徐快给自家大侄子跪下了,为什么要给正常人吃这个啊!他也给温镜跪下了,怎么还有这种实诚人,让吃就吃,再说当时寻着了他,按说便可恃恩向自己询问解药,却也没听他问过一句。

  “他是活人,人命怎可儿戏,他若是半道上出了意外,或是来不及回来找你就服完了药怎么办?你要怎么交代?”付听徐少见地严肃。

  付小春从温镜衣领子里拎出一枚玉牌,又从袖子里翻出一柄锉刀一磕,玉牌应声而碎,他利索拨出里头嵌的一枚紫色的药丸:“我给了他解药啊。”

  你,付听徐急得想打人,你挺有道理,他有气无力地歪在榻边,抖着手叫付小春赶紧把解药给人服下。

  “当时的情形我们与白玉楼敌友未知,赤瘢之症又有可能是他们下毒,我总不能轻信于人。”付小春一面解释,一面捏住温镜下颌,轻轻将药丸滑入他舌底。

  付听徐止不住地后怕,忍不住训道:“你将这玉牌给他是怎么说的?没说就是解药罢?不然他怎么没动。”

  付小春细细观察温镜的眼白和瞳孔,嘴上道:“我给他的那药瓶是凤尾瓶,宽口敞肚,待用完最后一颗便能瞧见瓶底有‘玉碎’二字,他又不傻,自然知道说的是玉牌里有东西。”

  他不知道的是昨儿温镜在桅杆上和圣蕖苦战,他的那只暗含玄机的瓶子早不知掉进了狼山哪片海里。

  他的话听在付听徐耳中,付听徐心想,怎么我还得夸你一句思虑周全是不是,是真的忍不了要打人了。

  付小春忽然直起身郑重道:“三叔,是我的不是,他是按照约定服药,一日没落下,是个守信之人,又先后帮了霞儿和你,我不该多疑。”

  付听徐满肚子的发愁并没有减轻半分,他又去看温镜,愁眉苦脸道:“侄儿,你道你只是多疑,你说方才那位能信么,他哥你也打过交道,人能信么。”

  付小春也自觉行事有差,却也不知该如何弥补,付听徐想起什么,拍拍屁股往外走,边走边道:“你给我好好照看,最好祈祷他快点醒,不然在这之前谁回来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付听徐原意这个“谁”说的是温钰或者李沽雪,却没想到这日扬州三途殿等到的并不是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位生客,一位美貌的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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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下涉及的州府称呼:江南东道下辖很多个州,治所在苏州,因此文中多称苏州府;淮南道也是,治所在扬州,称扬州府

第91章 九十一·两叶愁眉愁不开

  这生客由两名傀儡引进来,付小春一见即知她是温家人——面目长得与现如今石室里躺的那位很是肖似,只是神色气质要温和亲善许多。

  这名很是亲善的女子冲付小春敛衽:“付宫主,我乃白玉楼温俪华,听闻舍弟在此地养伤,不知是否方便探望?”

  哪里会有不方便,付小春连忙带路。这位温娘子十分可亲,说听闻弟弟手上伤得很重,谢过付小春施救,又说起十分感念前些日子付小春收留自己大哥,她们一家都承蒙付宫主照拂。

  付小春一一应下,待到了石室,见到了躺在榻上的人,付小春方知这温娘子一路上按捺的焦急。她几步扑到榻边,襦裙上的飘带从她手中垂落身侧,付小春看见上头皱巴巴的,不知被人攥在手里揉了多久。

  下一刻刚刚还明眸善睐的女子忽然脸色一变,她抓着温镜的脉冷声道:“我只听说我弟弟去东海探查赤瘢之症,却不知他竟然是受人胁迫?”

  付小春一怔,道:“温娘子误会,并没有人胁迫他。”

  他话音未落一道劲风呼啸而至,再定睛一看,一柄环首刀抵在了他的下巴上。拿刀的女子秀眉倒竖:“那他身上的毒作何解释?”付小春只觉得刀刃又前倾了半寸,“我大哥不懂医术你想蒙他或许还行得通,想蒙我?”

  “温娘子,我并没有想蒙骗你。”付小春摊开双手,忽然想起初次见面她弟弟也是这般向他表示清白,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他遂将清源洗浊散之事大致讲了一遍,说到做到,并没有替自己掩饰找补,倒真的没有蒙人。

  “不对,”钥娘利刃直逼,“按你的说法这个药只会排毒,那他经脉之中现在的瘀坏之处又是怎么回事?分明是中毒之兆!”

  付小春摇摇头,他也不很明白,便又将她弟弟是如何舍己为人,倾尽内力为另一位李公子疗伤的事情说了,末了他道:“人的经脉承受能力终究有极限,会不会是损耗太大,使得二公子经脉没受住清源洗浊散的药力?”

  钥娘其实心急如焚,阿镜的经脉是她多少年没补回来的宿疾,此番却不是新发的毒性,再怎么切脉都像是经年的病根趁着主人内力微弱出来作乱。这话却不能对三途殿的人直言,她想了想,收了刀:“我观付宫主的傀儡巧夺天工,不知出去抓副药能不能办到。”

  付小春信手一挥来两名傀儡,道:“温娘子能瞧出他们是傀儡。”

  温钥刀虽然已收,但人仍如利刃闪寒光,她满脸是凌厉的漠然:“死人和活人有何分不清。死人我见得多了,且不介意多见几个。”

  付小春苍白寡淡的脸上浮起一个不那么寡淡的笑意,道:“不敢,不敢,温娘子只管写方子,付某这便着人去药铺。”

  温钥冷着脸:“去将你们那个清源洗浊散及其解药的配方也交与我。”付小春没有办法,连连称是而后逃也似的出去。

  有钥娘这个正经大夫照料,施针服药一套下来,不过两个时辰温镜就有了起色,脉象不再弦滑而数,经脉断绝处开始愈合,整张脸也不再雪白得吓人。只是…

  只是似有若无的中毒迹象和透支的内力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温补回来的。琉璃岛一行种种境遇,钥娘在傅岳舟去冶金室报平安的时候听过,端的惊心,只是她没见过荣五,只大致听说温镜的伤乃是因此人而起,可是这个荣五有这么厉害么?阿镜金陵之行也提到过此人,仿佛并没有折腾起什么浪花,何故如今能伤人伤得这般重?温钥想不通。

  她一面守着温镜一面心事重重,心里火烧火燎地盼个知情人,当然最好的还是温镜这个知情人醒来。